37 門鎖 帶着潑天怒意,卻又隐忍得小心翼……

溫桓身上的浮圖蠱又發作了, 他蒼白着臉,換了身幹淨的青衣。

若他再不出去,杜長顯的人只怕就要闖進來了, 他們大概很怕他死在裏面。

屋外的血跡果然清掃得幹幹淨淨, 不過杜長顯自然不會鋪什麽桃花瓣。溫桓倚在門框上, 似笑非笑地朝一名小侍衛招了招手。

小侍衛見過昨晚少年鬼魅般的模樣,怯怯上前:“公...公子。”

聽到這個稱謂,溫桓不輕不重地嗤笑一聲。

“回去告訴杜長顯, 七日後啓程回杜氏。”

小侍衛垂頭應是, 心中詫異極了。小溫公子中了浮圖蠱,這蠱是南巫族極為厲害的蠱毒,發作之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杜長顯有意讓溫桓知道其中厲害, 自然不會帶解藥過來。

可面前的少年,除了面色有些不好,半分都不像中了蠱毒的模樣。

溫桓尾音疏懶:“再告訴他一聲, 我還死不了, 不必前來相擾。”

小侍衛還愣着神,面前的木門阖上,裏面傳來鎖鏈轉動的聲音。

溫桓的長指搭在生了鏽的鐵鎖上, 半晌,又将鎖鏈丢去一旁。

他擦了擦唇角的血, 徑自回了屋中。

傍晚時分,沈姝抱了只兔子回來。這兔子就是李府的那一只。先前她同溫桓來這裏,不方便帶着兔子, 便将它托付給了李榛榛身邊的一名小丫鬟。

她抱着兔子,緊趕慢趕,總算在日落前回到了浮雲寨。

小院中黑逡逡的,只有東側的屋中燃着一盞孤燈,少年清瘦挺拔的身影映在窗紙上,看上去清冷寂寞。

沈姝蹲在牆沿下,摸了摸兔子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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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發愁怎麽進屋看一看溫桓,深更半夜,若是屋門忽然大開,任誰都得以為是鬧了鬼。

沈姝拉了拉身上的褙子,忽然反應過來一件事,這是她的房間啊。溫桓怎麽一直待在她的房中。

傍晚時分天色就沉了下來,現下終于落了雨,濕潮水氣散在漆黑夜幕中。

這時才剛入夏,又下了雨,外頭便沒了白日裏的溫暖。沈姝抱着懷中的兔子,冷得顫了顫。

溫桓坐在書案旁,偏着頭,似乎在雕琢着什麽機偃,并沒有離開的意思。沈姝沒什麽辦法,打算帶着兔子先去溫桓屋中待一會兒。

她剛站起身,坐在書案後的溫桓也站了起來,他走了幾步,擡手推開屋門。

少年的面色依舊蒼白,眉心微蹙,半張臉籠在陰影中,下颌處沾了一點殷紅血跡。

他拎着盞風燈,擡起漆黑的眸,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漫天雨幕。

沈姝以為溫桓要做什麽,可他只是耐心地将風燈挂在了廊下,屋檐狹窄,溫桓身上的青衫淋濕了一片。

不知怎的,沈姝覺得靠近溫桓時有點冷,比這個風雨飄搖的夜晚還要冷上幾分。

她跟着溫桓進了屋中,溫桓擡起手,将屋門重新關上。

沈姝看着緊閉的屋門,有點欲哭無淚。方才沒怎麽思忖就随着溫桓進來了,此時想想,進來容易,出去卻有點困難了。

溫桓坐回花梨木椅,重新拎起書案上的東西。

沈姝愕然張了張口,溫桓在做一個木籠。木籠已經雕好了,小巧精致,和那日他在李府做的幾乎一般無二。

少年握着刻刀,在四周的木條上細細雕刻繁複漂亮的花紋。

沈姝看得有點怔,她懷中的兔子大概還記得溫桓,掙紮着從她懷中跳下來,往屋門處跑。

這番聲響驚動了溫桓,他放下刻刀,擡頭看了過來。

少年的目光漆黑幽深,隔着虛空望過來,沈姝下意識往一旁避了避,然後才遲鈍地想起來,溫桓是看不到她的。

溫桓的目光停在門口的兔子身上,面上忽然浮起昳麗的笑。他放下手中的小刻刀,站起身來,一步步往門邊走。

兔子覺察到了危險,又往沈姝懷中鑽。

可沈姝沒法再抱它了,一只兔子在半空中懸着,任誰都得懷疑。

她只好往門邊靠了靠,示意兔子也過來,準備等會兒推開門放兔子出去。

不知怎麽,她的心下就生出了幾分緊張,現在的溫桓,似乎變得有點不一樣了。

沈姝的手搭在門上,另一只手捂了捂胸口,嗯,門被夜風吹開,倒也勉強說得通。

溫桓停在一人一兔面前,垂眸瞧着地上的兔子。

這是個不錯的時機,沈姝剛要推門,溫桓的長指卻先她一步搭在門框上。

現在門無論如何也沒法被風吹開了。

沈姝蹲在兔子的身旁,警惕地瞧着溫桓。若是他打算欺負兔子,她就算立刻離開,也得把兔子搶下來。

溫桓很快有了下一步動作,他移開視線,擡手推開了門。

沈姝想趁這個機會把兔子送出去,可門立刻被關上了,她離得近,門堪堪擦着她的鼻尖停下。

屋外傳來房門落鎖的聲音,溫桓的腳步漸遠,沈姝試着推了推門,果不其然,老舊的木門紋絲不動。

溫桓把門鎖了。

寂靜夜色中,鐵鏈被推動,嘩啦啦地響,沈姝忙停了動作,有點沮喪地坐到兔子身邊。

她無奈地摸了摸兔子的尾巴。

溫桓回來得很快,他信手将油紙傘支在廊下,推門走了進來,青色的衣擺上沾着夜間的寒氣。

他轉身将門關好,偏頭看着屋中的兔子。兔子的尾巴沾了些雨水,小耳朵一顫一顫的,看上去怪可憐的。

溫桓蹲下身,從袖中取出一根洗得幹幹淨淨的胡蘿蔔。

兔子原本使勁往沈姝懷中鑽,瞧見溫桓手中的胡蘿蔔,變得有點遲疑。

溫桓彎了彎唇角,長指握着胡蘿蔔,十分有耐心地将它削成小段。

沈姝朝兔子比口型:“別去。”

可不知人心險惡的兔子從她身旁跳下來,遲疑着往溫桓的方向挪。

溫桓漫不經心地晃了晃手中的胡蘿蔔條,彎着唇角:“過來。”

最終,兔子還是一蹦一跳地過去了,低頭去咬溫桓手中的蘿蔔。

溫桓的長指收攏,捏住了兔子的長耳。

“你說的是對的,有了胡蘿蔔,兔子就會過來。”

少年的眼角眉梢笑意溫柔,兔子被他拎起來,輕輕抱進懷中。

“可是,過來了,還是會走的。”

他瞧着一片虛空,撚了撚兔子的耳尖,可憐巴巴的兔子被他關進了木籠。

籠門上的小銀鎖咔噠一聲扣了起來,溫桓盤膝坐在籠前,瞧着努力想出去的兔子,眉目間第一次浮出了幾分愠怒神色,似是醞釀了一場疾風驟雨。

很快,他斂去了神色,将剩下的胡蘿蔔條遞了進去。

這一次,兔子不敢吃了。

沈姝站在一旁,輕輕嘆了口氣,難不成浮圖蠱還能讓人更加喜怒無常?

這一晚,溫桓坐在書案前,看了半宿的兔子。

他原本打算坐到天明,只是到了後半夜,浮圖蠱重新發作,少年的面色蒼白如紙,唇角有血溢出來,到了最後,實在捱不住,昏了過去。

沈姝探了探他的鼻息,急得皺眉,沒有玉靈芝,誰都幫不了溫桓。

溫桓的雙目緊閉,長眉蹙起,額角沁出冷汗來。沈姝握着張小帕子給他擦,睡夢中,溫桓只覺鼻端飄着蘇合香的氣味。

他伸手握住了那方錦帕。

沈姝停了動作,一動不動地瞧着面前的少年,好一會兒才确認他的确還在昏迷着。

昏迷的溫桓握着那方錦帕,指節蒼白,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手邊的一根稻草。

沈姝一時不知要不要放手,愣怔之際,錦帕被溫桓帶了帶,她站得不穩,也朝他的方向倒。

慌亂之際,她拿左手扶住案角,而後周身一僵。

溫桓不輕不重地咬住了她右手的食指,似是帶着潑天怒意,卻又隐忍得小心翼翼。

沈姝:“!”

她感受不到什麽力道,可也沒辦法抽出手,耳尖都紅了。

溫桓要什麽時候醒過來!

僵持了一會兒,沈姝瞧見溫桓腕上系的銀線。銀線層層疊疊地繞着,尾端是枚鑰匙。

沈姝捏着籠門上挂着的小銀鎖比對了一會兒,确定它們應該是一對。

她偏着頭,一點點解那截銀線,銀線纏得太緊,直到東方發白,她也沒能解開。

天亮時,溫桓總算醒了過來,沈姝終于得了自由。

她揉了揉有些發僵的肩,掩唇打了個小哈欠。整整兩晚,她幾乎沒怎麽合眼,不用菱花鏡也知道,眼下大概有了兩道青黑。

溫桓仍是不肯放過那只兔子,銀質的小鑰匙被他妥帖地纏在腕上,誰也拿不走。

沈姝坐在小廚房,惆悵地拎着個蘋果啃。

她原本以為那銀線還能再撐上三兩日,怕亂了溫桓的心境,這才想着等一等再同他告別,沒想到這次銀線消失的速度快上了許多。

少年本就偏執,大概是覺得她騙了他,不告而別。

手中的蘋果只剩了個核,沈姝剛準備丢掉,小廚房的門被人推開。

有晨曦從外面淌入,溫桓踩着滿地晨曦走了進來,輕車熟路地拿出根胡蘿蔔,将上面的污泥洗去,細細切成了均勻的段。

看起來是拿去喂兔子的。

沈姝嘆了口氣,從小院中折了朵太陽花,放到房檐下。

溫桓拿着蘿蔔條回去時,瞧見了這朵花。他頓住腳步,眸色幽深地看着,若有所思的模樣。

第二日,沈姝仍舊沒能救出那只兔子,溫桓的屋檐下換朵新的太陽花。

五日後,溫桓的蠱毒暫時壓制住了,沈姝也該離開了。

入了夜,她蹲在溫桓的床邊,最後一次嘗試取下那枚鑰匙。

少年眉眼蒼冷,似是陷入了什麽夢魇。沈姝解到一半,溫桓忽然張開眼。

他的目光穿過虛空看向沈姝,漆黑幽深,深出藏着不易覺察的偏執和沉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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