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改變

看完袁茂留下的“秘籍”後,陸從霜久久不能從震驚中回過神。

原來袁茂寫的風流日記,竟然是他做男寵的事。

他十九歲時,在揚州碼頭搬貨,因為年輕力壯相貌清隽,被羅夫人看上,做了羅夫人的男寵。

兩年後,他偷偷從羅府跑了,還卷走了三千兩銀票。

嘗到甜頭後,袁茂就找準了人生的方向。

之後他輾轉各地給喪夫或者和離的貴婦們做男寵,甚至還賣過身。

照他自己的話說,他受夠了貧窮,再也不想過忍饑挨餓的生活,做買賣又不會,也不想辛苦種地,就想不用太累也可以吃山珍海味,穿绫羅綢緞。

直到三十五歲,身體不行了,他才沒再繼續做下去。

然後他便帶着三個徒弟,在苗疆巫族村隐居,正好那時天下剛剛統一,正是南征北伐肅清前朝整頓餘黨的時候。

為了躲避禍亂,袁茂領着三個徒弟在山清水秀的苗疆生活了十多年,到死都沒離開苗疆。

看完袁茂的生平述記後,陸從霜不奇怪原主陸三娘為什麽會這麽大膽了。

有這樣的師父,原主蓋彩樓養男寵,一點也不稀奇。

就是不知道大師兄袁澤又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反正二師兄唐羽,也是給人做過男寵。

唉,這都是些什麽人!

陸從霜看完了秘籍,接着收拾東西。

她剛把衣物裝好,門外便傳來趙華的喊聲:“掌櫃的,吃飯了。”

“哎,好嘞。”應了聲,她關上房門下樓。

轉過回廊,陸從霜往廚房看了眼,只見王大牛正在炒菜,孟懷在燒火。

她走去大堂,看到雲榮正在擺碗筷,唐羽在端菜。

這氛圍和諧得一點也不像黑店,正經得不能再正經了。

可根據原主的記憶,每次有客商路過此地,下藥劫貨時,這幾個人可是一點不手軟。

但凡路過此地的客商,不管露沒露財,都逃不過這幾個人的賊手。

有時候客棧沒人來,他們還會去周邊的寺廟道觀,把那些僧人道士給綁了,然後扒下他們的衣裳,冒充僧人道士,埋伏在寺廟道觀裏面,搶奪路過寺廟道觀的客商們。

要問官府為什麽不管?因為原主和當地的知縣勾結在了一起,他們搶來的財物,會上交一部分給臨江縣的知縣。

知縣又跟上面打通了關系,層層罩着。

這些人唯一的底線大概就是,他們只奪財物,不殺人。

不像她在影視劇或者古代書本裏了解到的黑店,那些人不光劫財,還殺人,賣人肉包子、喝人肉湯。

但是在之前,孟懷手上确實沾過血,他殺了琅琊王氏,王家的五少爺。雲榮因為科考不公,心中不平,一口氣殺了三個貪污受賄的考官和當時名不符實的解元。

想到這些,陸從霜心底是有些畏懼的。

雲榮擺好碗筷,擡頭看向陸從霜:“掌櫃的,你定好沒有,我們走哪條路去涼州,或者甘州肅州也行。”

陸從霜回過神,淡笑道:“我還沒想好,晚上再想想。”

想個屁啊,她半夜就跑了。

陸從霜走去後院,正要進廚房端菜,唐羽一把拉住她胳膊,把她往後拽。

“幹什麽?”陸從霜不解地看着他。

唐羽也不解地看着她:“師妹你進廚房做什麽,裏頭都是油煙味,快出來,別熏着你了。”

陸從霜:“……”

真是要命!

唐羽拉着她胳膊,把她拽去了一邊,自己走進廚房,一手端着一盤菜出來。

王大牛端着一大盆香菇燒雞躬身從廚房出來,孟懷拍着身上的草灰,跟在後面出來。

晚飯四個菜一個湯,香菇燒雞、涼拌莴苣,也就是涼拌莴筍、香蔥胡豆、蒜苗芋艿,也就是芋頭、蓮藕大骨湯,滿滿一大甑子白米飯。

陸從霜覺得挺奢侈的,在這個時代,一頓飯能吃上四菜一湯,她覺得很不錯了。

好多人都只能喝稀飯就鹹菜,有些更窮的,可能連稀飯都喝不上,只能吃點野菜湯。

她正要坐下,只見王大牛轉身又往廚房跑。

唐羽端着碗問道:“還有什麽菜沒上嗎?”

王大牛轉頭回了句:“還有一盤鹹雞蛋忘了端出來,正宗流黃的鹹雞蛋,最下飯了。”

陸從霜忍不住想說一句,太豐富了。

但到底忍住了,她端起碗,提起筷子夾菜吃飯。

孟懷洗了手從後院進來,問道:“眼看着就要走了,今晚大家要不要喝兩盅?”

趙華看向陸從霜:“掌櫃的,要喝點不?”

陸從霜嘴裏正包着一塊雞肉,她趕緊嚼幾下吞了,抹抹嘴回道:“開春才走,你們急什麽。想喝酒就說想喝酒,找什麽借口,明天客棧打烊一天,今晚你們随便喝,敞開了肚子喝。”

她笑着看向唐羽:“師兄,你多喝點。”

最好喝得人事不省,這樣她才好偷跑。

孟懷去後院的儲物間抱出兩壇酒,抱起一壇扒開泥封,分別給每個人倒上。

輪到陸從霜時,孟懷正要往她面前的空碗裏倒,陸從霜趕緊伸手擋在碗前:“我今天不能喝,你們喝就行了,我看着你們喝。”

孟懷抱着壇子停住,詫異地看着她:“掌櫃的你平日裏不是最能喝嗎?今天是怎麽了,竟然不喝。”

陸從霜語氣淡定道:“我今天身子不爽利,喝不了酒。”

說完,她接着吃菜。

還別說,王大牛做的菜還挺好吃的。

莴筍絲又脆又嫩,吃在嘴裏酸酸麻麻的,帶着微微一點辣味。吃完後,嘴裏有一股回甜味,很開胃爽口,下酒倒是挺合适。

她吃了兩口莴筍,又去夾胡豆。

胡豆是剛從地裏采摘回來的新鮮嫩胡豆,剝開洗淨,在滾水裏過了一遍,用香蔥炒的,吃起來鮮嫩清香。

芋頭是子芋,煮熟後用蒜苗炒,吃在嘴裏軟綿香糯,還帶着蒜苗的淡淡蒜香味。

大骨湯熬得白白的,像是純白的牛奶,面上飄着晶瑩透亮的油花。蓮藕炖得酥軟綿爛,她一連吃了好幾塊。

就連鹹雞蛋,都意外的好吃,鹽味正合适,對半切開的鹹雞蛋,流着金黃的油,吃起來口感沙沙的,一口蛋一口飯,吃得停不下來。

她一口氣連吃兩個鹹雞蛋,刨了半碗飯。

“怎麽樣掌櫃的,好吃吧?”王大牛一臉自豪地看着陸從霜,“這可是我經過多次失敗後,才腌制出來的金黃流油的鹹雞蛋。等以後到了北地,我再多腌制些,那邊都是以面食為主,鹹雞蛋拿來下饅頭面條最合适了。”

“可以可以。”陸從霜連連點頭。

她想把王大牛帶走,其他的人都扔下。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孟懷等人,便開始大着舌頭吹牛打屁了。

酒足飯飽後,大家各自睡去。

初冬的夜裏,寒風瑟瑟。

天上挂着寥寥幾顆星子,星光很淡,好在月色不錯。

半圓的月亮懸在天邊,像是被人用力咬了一大口的銀包子。

聽着三更天的梆子敲了兩聲後,陸從霜留了封“告別信”在桌上,将包袱布往肩上一搭,輕聲打開門,蹑手蹑腳地往樓下走去。

她不是沒想過白天走,可白天她不好拿東西啊,而且她前天才來到這裏來,應付書生花去一天,昨天解決少年團又是一天,回到家都下午了,吃個飯就晚上了。

這不沒辦法麽,她又急着離開這裏 ,只能選在晚上偷摸的走。

睡之前,她特地交代了孟懷,今夜不用守門,讓孟懷他們都睡去了後院的屋裏。

此時大堂無人,正方便她跑。

她穿過大堂,小心翼翼地抽開門闩,再貓着腰動作輕緩地跨出門檻。

然而就在她下臺階時,不知哪個天殺的扔了塊芭蕉皮在石階上!

“啊”的一聲,陸從霜踩着那塊濕滑的芭蕉皮,順着臺階滾了下去,極其不雅地摔了個四仰八叉,裙子倒掀,蓋在臉上。

“誰?”

“怎麽回事?”

好巧不巧的,恰在這時,孟懷和唐羽兩人起身去上茅房,聽到門外陸從霜的尖叫聲,吓得趕緊跑了出來。

房門被拉開,燭火被點亮。

唐羽揉着眼睛,一臉茫然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陸從霜。

雲榮和王大牛,兩人紛紛披着外衣出來。

趙華在他們後一步,打着哈欠,罵罵咧咧地走出來。

“掌……掌櫃的?”孟懷本來還有些困,看見躺在地上的陸從霜,頓時就清醒了,“掌櫃的你怎麽了,是遇到賊了嗎?”

唐羽沉着臉走下來,把陸從霜扶起來,一言不發地轉身回屋。

陸從霜起身揉了揉摔痛的屁.股,她嘆口氣走進屋。

算了,直接和他們明說吧。

“客棧我不想開了,散夥吧。你們都不用再跟着我了,各人過各人的生活去,而且……我也不想讓你們跟着了。”陸從霜一臉平靜地說道。

唐羽看着她:“師妹是什麽意思,難道你是想偷偷的去追那個書生?”

還不等陸從霜回答,接下來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一個比一個表現得凄慘深情。

雲榮語氣淡然道:“掌櫃的想遣散我們是對的,孟懷曾經是賊,還殺過人,我也殺過人,還身背四條命案,我們倆都是通緝犯。我們一直跟着掌櫃的,早晚會連累你,還是離開的好。不過你想讓我們走,一句話的事,不必如此。”

王大牛:“是呀掌櫃的,您要是想讓我們走,您說就是,我現在就卷鋪蓋走人,不,我直接走人,鋪蓋都不用卷。”

孟懷點了點頭:“我這就走。”他一邊往外走,還一邊念唱,“天當棉被地當床,浩浩蕩蕩走四方,渴了喝口山間水,哪裏黃土都一樣。”

“你給老子滾回來!”唐羽吼了聲,孟懷立馬站住,又扭身走回屋裏。

趙華雙眼放光的看着陸從霜,一臉欣喜道:“掌……掌櫃的,您說的可都是真的?”

陸從霜點頭:“嗯,是的,你可以走了。”見趙華站着不動,她又道,“你不用懷疑,我不是試探你,走吧。”

“謝謝,多謝掌櫃的!”趙華連聲道謝,還給她磕了個頭。

然後爬起來,一陣狼煙的跑了,跑得腳下都差點生出了火。

唐羽想攔都沒攔得住,氣得罵了聲狗雜種。

陸從霜看向雲榮他們,一臉歉意道:“很抱歉,我不是嫌棄你們,而是我必須得離開這裏。你們若是不想離開,可以繼續留在這裏,客棧你們自己經營管理,盈虧自負。但我覺得你們還是離開比較好,因為書生将來若是一朝得勢,只怕會回來報複,我也不想你們受連累。”

唐羽皺眉:“師妹是擔心書生将來得勢後會回來報複我們?”

陸從霜點了點頭:“嗯,對。”

其實就算沒有書生的事,她也不會留在客棧和他們在一起。

只是這些話,她肯定不能明說。

孟懷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原來掌櫃的你是怕書生飛黃騰達後返回來報複。哎呀,我錯怪你了,我還以為掌櫃的你是嫌棄我們呢,沒想到掌櫃的你竟是為了我們好,怕連累我們才偷偷的走。”

陸從霜:“是呀,畢竟是我的錯,是我色迷心竅,壞了規矩,得罪了赴京趕考的書生。倘若書生沒考中也就罷了,可他若是金榜題名,做了大官,想起被我下藥的這段往事,豈有不恨的道理?”

雲榮負手站在一邊沒說話,低垂着眉不知在想什麽。

王大牛因為嘴笨,不會說,幹幹地站着看着陸從霜。

孟懷連連點頭道:“對對對,掌櫃的說的有理。那行,我們全部都走,掌櫃的你想去哪兒,我們随你一起。”

陸從霜:“天亮了再說吧。”

她決定天亮後正大光明的走,大不了衣裳首飾全都不要了,只帶上銀票就行。

半晌沒說話的唐羽冷聲道:“師妹,你要是真的只是想換個地方,你直接和我說就是。你想去哪裏,我親自護送你過去。到時候,你若不想我跟着你,我走就是,你何必如此。”

陸從霜聽他這麽說,心裏有些過意不去。

“師兄你……你別再對我這麽好,不值得。”她按了按眉心,“師兄,我……我不是個好人,你別這樣。”

唐羽卻譏诮地笑了聲:“好人?我,你,大師兄,包括我們的師父,我們哪一個又是好人?在苗疆時,我抓活人來試藥,不知道害死過多少人,但凡嘲笑過罵過我的人,無論大人還是孩子,我都将他們毒死了,難道你忘了?”

陸從霜:“……”

書裏這些根本就沒寫到過,她穿成陸三娘,也沒有接收到這些記憶。

唐羽語氣溫和道:“你我本就不是良家出身,談什麽善惡是非。我只知道,在這個混亂的世道,善良軟弱的人,都活不下來。我善良,別人就能給我一口飯吃了?我性子溫和綿軟,那些權貴就不欺辱我了?而那些嘲笑我罵我是矮冬瓜的人,他們就善良了?”

陸從霜聽得一陣唏噓,只能感嘆一句造化弄人。

原主殘留的記憶有限,她只片面的知道一些這幾個人的事跡,知道的都還不是很清楚。

這幾個人的品性究竟怎樣,她絲毫不了解。

她心想,不如再緩緩,先和他們相處一段日子,親自了解之後再做決定。

反正書生已經跑了,一時半會的不可能那麽快上門複仇,哪怕按照書中劇情走,也得三年後了。

她先和這些人接觸個十天半月,若是發現他們确實骨子裏就壞,那她再想辦法離開。

倘若他們并非是純粹的壞人,只是迫于時局,不得已做了些錯事,倒是可以搭夥建立小團體。

說實話,她也不想一個人離開。在這個時代,她一個女人,孤身一人出門,風險很大。

若不是因為這是家黑店,她下意識的抗拒,加上這幾個夥計,确實也下藥劫財,甚至殺過人,她哪裏會偷跑。

能有夥伴當然更好了,不管去哪兒都安全些。

她深吸一口氣道:“師兄,我想去涼州,開春後,我們一起去,到了那邊,再重新開一家客棧,咱們正正經經的做營生。

如今天下一統,又無大的戰亂,中原腹地太平安穩,咱們正經做事,不會餓死的。至于老孟和雲先生,隐姓埋名就是。

平日裏咱們多做些利國利民的事,倘若有一天,真的被官府追查到了,我想只要當地父母官清廉公正,看在我們有功的份上,應該會酌情處理,實在不行,到時候我們再一起逃。”

這是她的真心話,并非敷衍他們。

唐羽詫異地看着她,用一種驚奇又陌生的眼神在看她。

陸從霜與他對視片刻,便移開了目光。

她現在也顧不得唐羽怎麽想了,反正她想好好活着,正大光明的活着。

開黑店,純屬自取滅亡。朝廷現在是忙着平亂,無暇顧及他們,等到南北平定後,他們這些盜匪,便會被官府打壓追捕。

朝廷有了餘力,自然會剿匪。

沒有哪個盛世明君,會允許自己的天下盜匪四起。

她可不想過提心吊膽,東躲西藏的日子。

雲榮眼中閃過一道亮光,點頭應道:“好。”

孟懷忙不疊點頭:“我孟懷沒什麽本事,肚裏也沒什麽墨,我只要能跟着掌櫃的混口飯吃,有個遮風擋雨的住處就行。”

王大牛點頭:“我也一樣。”

唐羽問:“那師妹打算何時出發?”

陸從霜道:“開春後吧。”

現在是冬天,這時候去北方不太合适,一路都是雪,很容易出事。

不如過完年,等春天暖和了再走,正好她也趁着機會與他們多熟悉一下。

唐羽:“行,到時候我來安排。”

陸從霜:“辛苦師兄了。”

陸從霜回了樓上,背靠着門框,長長的吐了口氣,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

地獄模式般的開局,她要怎麽将這操蛋的悲劇改變成喜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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