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遇賊

沈輕舟是在正月十五上元節那天到達的京城,在赴京的途中他還順手救了一個十五歲的少年。

少年叫周小七,父母已經沒了,在街上要飯時被幾個地痞欺負,沈輕舟看不慣便出手救了他。

負手站在京城門口,看着厚重的黑磚城牆,寬闊的月亮洞城門,沈輕舟想起了許多年前,當時他也就十八歲,錦衣貂裘,銀鞍白馬,帶着族中子弟來京中上貢。

那日,城門大開,太子趙懷信親自出城三裏相迎,聖上特地為他在宮中大擺筵席。

京中王公子弟見了他,都得禮讓三分。

憶昔年,是何等的風光。

可六年後,一道謀逆的聖旨,鎮南節度使帶領三萬大軍,圍了整個臨安城。

沈家,一夕之間如大廈傾倒,沈家人的血都染紅了臨安城的河。

重入舊地,沈輕舟喉嚨哽咽,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手背上青筋綻起。

在擡腿邁入城中的剎那,他松開拳頭,咋了下舌,唇角斜挑,勾起一抹倜傥慵懶的笑。

“公子,您不用擔心,您肯定能考中的。”小七憨憨地笑着安慰他。

沈輕舟唇線輕提:“無妨,這次沒中,下次繼續考,直到考中為止。”

周小七嘿嘿笑道:“公子您定然能考中的,小七相信您。”

進入城中後,沈輕舟先找了家客棧住下。

他定的是一家價格适中的客棧,在京城這樣的地方,不算多昂貴,但也不便宜,因而客房還剩下好幾間。

大多數赴京應試的學子,家中都比較清貧,到了京城,只能挑便宜的客棧住。

除了京兆府的人,其餘學子入京一趟不容易,尤其是偏北和偏南一帶的,他們進京至少要三個月,若遇上惡劣天氣,四五個月的都有。

然而此番能不能考中還是兩說,所以能省則省,若是沒考中,他們還得考慮回去的盤纏。

不過對于沈輕舟來說,錢他倒是不愁。

從黑店逃跑時,他拿了五十多兩散碎銀子和許多首飾,那些首飾,他全部拿到當鋪兌換成了現銀,總共有四百多兩。

他在京中只需要呆兩個月,三月十五殿試完,就可以裏離開京城了。

兩個月的時日,他就算是住稍貴的客棧,最多只花二百兩銀子,還能餘下二百多兩。

到了京城的第一天,因為正好趕上上元節,京中好幾處都在舉辦賽詩會。

一處是南方的學子,一處是北方的學子,還有一部分是京中的王公貴族子弟們。

定下住處後,沈輕舟正要準備去參加賽詩會,恰好遇上了和書生同村的幾個友人。

為首那人叫謝允,是此次鄉試的解元。

書生謝山,常年生活在他的陰影下。

沈輕舟知道書生和那些人關系不好,幹脆就繼續冷漠下去,直直地越過他們,連個正眼都沒給,一聲招呼都沒打便走了。

那幾人早已習以為常,除了謝允外,其餘人譏諷地冷笑了聲,還說了幾句難聽的話。

對此,沈輕舟恍若未聞。

當晚,沈輕舟便在南方賽詩會上拔得了頭籌。緊跟着南北兩派對詩,他作為南方派的代表,又贏了北方的學子。一時間,名聲大噪。

科考在即,他們這些即将下場應考的學子們,在文會上取得的一點薄名,也會傳入朝中各個大臣的耳中。

那些存了招攬之心的大臣,不等放榜便會将看上眼的學子收入門下。

所以每場文會,各個學子們都卯足了勁的拼才學。

誰都想提早被人領走,特別是出身寒門的學子,他們沒有靠山,倘若能有朝中貴人提點一二,照拂一番,那前程仕途,自然會順利許多。

可在放榜前,能名聲大噪引起朝中大臣上心的,少之又少,如鳳毛麟角。

接下來的日子,沈輕舟白天便去參加各種文會,晚上回到客棧挑燈夜讀。

讀書、交友,他一樣不落下。

他不是沉悶的性子,論起人際交往,謝允在他面前只能是弟弟。

無論是吟詩作賦,還是騎馬射箭投壺,甚至下到鬥雞走狗,他都不在話下。

在京中住了半個月,沈輕舟很快便成了諸多學子們的中心人物,無論是南方的學子,還是北方的學子,一大半都圍着他轉,一口一個“文然兄”,叫得铛铛響。

就連那些王公貴族的子弟們,有一大半也都與他相處得甚是融洽。

即便沈輕舟穿着一身素色布衣,無權無勢,也無父無母,可他往那一站,通身的矜貴氣度,便讓人不敢低看他。

會試結束後,這天下午,沈輕舟和南派學子們在酒樓喝酒閑談。

其中一人突然問道:“諸位兄臺,你們此次北上入京,可有路過渝州城臨江縣的永安鎮?”

沈輕舟剛端起一盞酒,指尖微微顫了下。

他垂眸看着杯中晃蕩的酒,薄唇緊抿,連下颌線都繃得緊緊的。

有人搖頭道:“沒有,我是揚州人。”

有人點頭:“我是蜀地的,此番入京,正好路過了永安鎮。”

那人笑了聲,繼續道:“我入京的途中,聽人說那裏有家黑店,原本我是想繞過去的,可另一條道因為下雨塌方了,不得已,我便只能走永安鎮那條路。

嘿,誰知道那家客棧好着呢,人家客棧娘子不僅美豔還很大方,碰上下雨,我在那住了三個晚上,連住宿費都沒要我的,飯菜也是免費讓我吃。

客棧娘子說了,她先前無意間傷害了一位小書生,心中很是愧疚,所以便贖罪替那位書生積福氣,凡是赴京趕考的學子,路過她的店,住宿夥食全免。”

說到這,他笑着打趣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哪位兄臺,能有這般豔福。”

其他人哈哈哈一笑。

沈輕舟斜斜地勾起嘴角,也跟着笑了聲。他仰頭飲下杯中酒,唇邊噙着抹慵懶邪氣的笑。

那位蜀地的學子摸了摸鼻子笑道:“要真有這樣的豔福,那也是人生一大樂事。那家客棧掌櫃的,不光姿容豔麗,還風趣幽默、溫柔大方,甚至有着一顆俠義之心。就連她的名字,念在嘴裏,都別有一番味道。”

“怎麽,你還知道她的名字?”有人問。

蜀地學子笑道:“我在那店裏住了一晚,第二天我走的時候,見她在廊下練字。滿紙寫着‘從霜’兩個字,空白處還夾雜着李太白的‘輕舟已過萬重山’,寫得歪歪扭扭的。她見我站在一旁看她寫的字,便笑着說是在練習寫自己的名字。

她雖沒說她叫什麽,可我猜測,那‘從霜’二字便是她的名字了,她一個姑娘嫁,總不能叫輕舟或者重山吧。”

從霜……沈輕舟在心底念出這兩個字,腦海中突然閃過那天青石雨巷中,她細白柔嫩的手為自己撐傘的一幕。

眼神暗了暗,他垂眸猛地灌了一口酒。

烈酒入喉,灼熱蔓延全身,燒得血液都滾燙了起來。

三月十五殿試完,沈輕舟不出意外的進入了前三甲,因相貌俊美,被聖上欽點為探花。謝允是榜眼,在他前一名,狀元是揚州士子李文旭。

然而今年聖上突然改變了封賞的規則,前三甲不再按照舊制進入翰林院,一律外放。

反倒是二甲和三甲的進士,根據朝考後的成績決定去留,有的外放,有的留任京中分入各司衙門,都是些不大不小的清閑職務。

沈輕舟原本被派去揚州做同知,揚州富裕,船務便利,算是個好差事。然而他卻向聖上主動申請調派去北地做知縣,他說想實打實的做出些政績來,為朝廷為聖上分憂。

都知道北地苦寒,且戰亂未止,基本上沒人願意去那裏。

聖人聽後,大為感動,對他更加重視,禦筆一揮,便批準了,把他派去涼州古原縣做知縣。

還承諾他,三年後,他要是做出了政績,便直接将他擢升為涼州知府。

三月二十這天,沈輕舟與同科的學子一一告別,拿上官印帶着小七趕赴涼州。

他無家無眷,說走就走,租了輛馬車當天就離開了京城。

趕了一個多月的路,陸從霜等人,終于抵達了大巴山下。

此地歸屬利州管轄,翻過山便是雍州地界了。

現已是三月底,春江水暖,桃花開了滿山。

陸從霜挑開馬車簾子,探出頭看車外的風景。

天邊晚霞映紅了半面山,杜鵑在叢林間啼鳴,山風送來陣陣花香。

深吸着幹淨清新的空氣,陸從霜只覺身體都輕盈了不少。

“師兄,我們今晚是趕去下一個城鎮,還是就在附近的山間歇腳?”她探着頭問唐羽。

唐羽轉而問孟懷:“老孟,你認為呢,北地你比較熟悉。”

孟懷道:“這邊南宮山上有家寺廟,叫青雲寺,香火很旺,頗有名氣,那家寺廟主持我認識,有幾分交情,不如今夜我們就到青雲寺落腳。”

南宮山是大巴山脈的一座山峰,距離利州城三十多裏路。

陸從霜:“行,那就到青雲寺歇一晚。”

又走了四裏多路,陸從霜一行人來到南宮山下,青雲寺便矗立在半山中央,好在上山的路,寺裏的僧人修過,頗為寬敞,足以容納馬車通行。

到了寺廟外,出來招呼的是個年輕小僧人,穿着半舊的灰色僧袍。

孟懷上前笑着問候:“小和尚好,我們是去北地的商人,路過貴寶剎,眼見天色已晚,想在此處歇息一晚,可否行個方便?”

那小僧人道了聲佛號,垂眸道:“諸位施主裏面請。”

孟懷笑着遞上香資,跟随小僧人進入寺廟。

陸從霜等人走在後面,入了寺廟,王大牛将馬車停放在院中,把馬拴在馬槽旁,抓了些草料喂馬。

孟懷走在小僧人身旁,笑嘻嘻地和僧人聊天。

“十二年前,我來過你們這兒,當時的主持叫明燈,不知他……”

不等孟懷說完,小僧人打斷道:“阿彌陀佛,明燈大師多年前便已圓寂了。”

孟懷嘆息一聲:“唉,可惜了,我還想再聽他講佛法呢。”

小僧人去見過主持後,把陸從霜等人安排在禪院後的清風小院。

陸從霜因為是女客,單獨住一間淨室,唐羽和雲榮住在陸從霜對面的一間,孟懷和大牛住在陸從霜左手邊的一間。

晚飯是廟裏另一個僧人送過來的,都是些素菜素飯,飯堂就在唐羽住的淨室旁。

那僧人進了屋東瞄西瞄,賊眉鼠眼的将陸從霜幾人打量了一圈,尤其是在看陸從霜時,眼中還帶着色氣。

放下飯菜後,他便退了出去,順手把門掩上。

陸從霜微微皺眉,她感覺這間寺廟有點不對勁。

王大牛看着盤中的白菜豆腐,皺眉道:“這菜是用葷油炒的,廟裏怎麽還吃葷油呢?”

孟懷眉頭一擰,低聲道:“不好,青雲寺遭難了。”

雲榮淡笑道:“竟撞上同道中人了。”

唐羽嘴角冷勾:“那就給他來個黑吃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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