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夜會 ·

接下來的幾天, 沈輕舟在查案之餘,又從客棧其他人那裏旁敲側擊的查了陸從霜,尤其是從孟懷口中得知的關于“春風桃花丸”的情況, 聽孟懷說完後,他心中越發篤定了自己的猜想。

那女人十有八.九與他是一樣的情況,也就是說, 她并不是真的黑店娘子,而是另一個人進入了黑店娘子的體內。

真正的黑店娘子, 應該和書生的情況一樣,服下春風桃花丸之後沒受得住毒性,死了。

只是不知, 她前世究竟是哪家的姑娘。

是否如他一樣冤枉, 還是說,是正常的生老病死。

弄清楚狀況後, 沈輕舟內心的矛盾也随之煙消雲散。

說實話, 他占用了書生的身體,原則上是應該替書生報仇的。

可根據他自己接觸之後的切身感受來說,那女人并不壞, 非但不壞, 還稱得上仁善有大義。

倘若那女人真的是黑店娘子,确實讓他挺為難,這仇報也不是,不報也不是。

不報仇對不住書生, 報了仇對不住自己的良心。

現在好了, 弄清楚了真相, 書生的仇就不用報了,他也不用感到為難。

鄉裏青壯年失蹤一案, 沈輕舟已命劉典史吩咐各鎮捕頭,讓他們加派人手,在鄉裏四處搜尋,并安排了人馬在鄉裏駐紮。

與此同時,他自己又悄悄派了人隐藏在鄉中,為的是抓住北庭侯的尾巴。

只要搬倒北庭侯,順着北庭侯這根線,他的仇自然就能報了。

修貿易街的事,沈輕舟交給了張主簿,他平日裏便是負責建置、兵丁戶籍造冊、以及編纂地方志等事務。

而王縣丞,平日裏主管農耕水利、征收賦稅、糧馬等事務,還協同他這個知縣一起查案辦案。

張主簿請了風水先生看期,開工挖土的日子,定在五月初二。

主要是四月還在忙,農耕之事還沒忙完,進入五月,便能閑下來,各村各鄉,也能騰出大量的人手出來做工。

日子定下後,沈輕舟讓張主簿去客棧跟陸從霜說了聲。

本來他是想自己去說的,但他又怕總去客棧找陸從霜,落人閑話。

若是以前,他還是沈家大少爺,倒是不用在意任何閑言碎語。然而現在他身為一縣父母官,一言一語還是得注意些。

陸從霜正在大堂和雲榮對賬,張主簿到客棧和她說了開工的日期,又詳聊了一些關于修建方面的事宜。

在張主簿起身離開時,陸從霜突然叫住他:“張主簿稍等。”

她起身去櫃臺後的格子裏拿出一個白底藍紋的罐子。

“這是我從西南帶過來的金銀花,方才聽張主簿說謝大人最近牙疼,你把這個給他帶過去,泡水喝上幾天便好了。他應該是上火引起的牙疼,我和他都是南方人,初來此地不适應很正常,我也因為上火牙疼,喝了幾天金銀花,火氣便下去了。”

張主簿雙手捧着罐子,笑得都眯起了眼:“陸掌櫃有心了,謝大人收到陸掌櫃給的金銀花,一定喝得比蜜還甜。”

陸從霜笑了聲:“他不給我扔了就不錯了。你們謝大人啊,避我如瘟疫,只怕他不肯要我送的東西。”

張主簿笑呵呵道:“那不會,謝大人心裏還是有陸掌櫃的,只是他到底年輕,面子薄,于感情上遲鈍了些。”

陸從霜笑而不語,兩人該發生的都發生了,不存在面子薄一說。

不過她也就嘴上說說,至于那男人對她有沒有興趣,她并不在意。而且越是清楚那男人對自己沒興趣,她越是放心。

送他下火的茶,對他好,也都是做面子而已。他是官,她做個人情沒錯。

沈輕舟正在書房看公文,張主簿回來了,回禀完公事,笑着将金銀花放到他桌上。

“這是陸掌櫃給大人的,她聽說大人上火牙疼,特地托我給大人帶回來一罐金銀花。”

“聽說?她聽誰說的?”沈輕舟問。

張主簿:“哦,是下官說的。下官與陸掌櫃商談修建貿易街的事,順便就說了一嘴。”

沈輕舟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來張主簿挺閑,還有功夫扯閑話。這樣吧,你把地方志再重新編纂一遍。”

張主簿微愣片刻,躬身道:“下官多嘴,下次再也不敢了。”

沈輕舟揮手:“下去吧。”

張主簿躬身退出去後,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看來他們謝大人,是瞧不上陸掌櫃的。

不過也能想通,人家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還是聖上欽點的探花郎,前途敞亮着呢,眼光自然放得長遠。

沈輕舟看着案桌上白底藍紋的罐子,無奈地嘆了口氣,然而嘴角卻不可自主地往上翹了下。

他掀開蓋子,兩指撚起一根曬幹了的金銀花,拇指輕撚慢揉,半眯着眼湊到鼻尖細聞。

正在這時,周小七端着沏好的茶進來。

“大人,你要的茶沏好了。”

沈輕舟刷一下睜大眼,迅速把金銀花丢回罐子裏,微笑着轉過臉看向周小七。

周小七提着茶壺走進來:“大人,茶好了,現在給你倒上嗎?”

“倒……”沈輕舟正要說“倒上吧”,話剛出口,他立馬改口,“以後日落之後,就不要再沏茶了,夜裏喝茶,不利于睡眠。”

周小七:“哦好的。”

他撓了撓頭,一臉茫然道:“可是……是大人你吩咐的,讓我給你沏壺茶,還要沏濃茶。而且,大人你之前不是一直都喝茶麽,無論白晝都喝。先前在京城,你總是看書看到很晚,還喝很濃的茶,那時候我勸你夜裏別喝茶,你說喝茶才能提神。”

沈輕舟神色淡然道:“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候我是為了考功名,自然需要辛苦些,現在我都已經做官了,還那麽辛苦做什麽。”

周小七一聽,覺得很是有道理。

他轉身正要準備出去,然而想到白天在街上聽到的傳聞,又走回了書桌旁。

“大人……”他看着沈輕舟欲言又止。

“怎麽了?”沈輕舟擡起頭,見他吞吞吐吐的,“有什麽話你直接說。”

周小七道:“白天你随王縣丞下鄉查案去了,我在街上瞎轉悠,路過城東的一條巷子,在轉角處,我聽見陸掌櫃店裏的兩個夥計在打賭,一個是店裏跑堂的,一個是店裏的廚子,他們兩人在堵陸掌櫃多久能拿下你。”

“咔擦”一聲,沈輕舟手裏的毛筆斷了。

他五指張開,緩緩松開手,将斷了的毛筆扔到地上,眯眸笑道:“繼續說。”

周小七吓得縮了縮脖子:“跑堂的說,最多兩個月就能将你拿下,廚子說,最遲下月中旬大人你就會被拿下。跑堂的下注三兩銀子,廚子下注二兩銀子。他們還堵,陸掌櫃拿下你之後,多久玩膩,跑堂的說最多半個月,廚子說這次陸掌櫃應該能玩上半年。”

沈輕舟淡笑着揮了揮手:“我知道了,你下去歇着吧。”

在周小七走後,他拿起桌上的白底藍紋罐子,揚手砸了出去。

一雙多情潋滟的桃花眼,此時卻如三九寒冬,桃花不複存在,只有漫山冰雪。

沈輕舟氣得咬了咬牙,身體往後一仰,靠着椅背,兩腿呈八字分開。

他按了按太陽穴,喉結滾了滾,眸子半眯,掩住眸底的戾氣。

起初他以為那個女人,只是無腦愛慕他,對此,他心裏是很不屑的。

後來他發現她并非是滿腦子只有男女情愛,現在看來,倒是他低估他了,那女人可一點不無腦,清醒得很,竟然還想玩弄他。

沈輕舟被氣笑了。

好,很好,好得很。

既然那女人想玩,那他就陪她玩一玩。

他彎身去把摔碎的罐子撿起來,把撒在地上的金銀花也一根根都撿起來用紙包好。

陸從霜哼着調子,手伸到木盆裏試了試水溫。

溫度正好。

她解開腰帶,脫下一層層衣衫裙子。

腳伸入水裏攪了攪,舒服。

沈輕舟雙手捧着泡好的金銀花水壺來到客棧,迷人的桃花眼含着春風般的笑,滿眼深情。

他刻意換了身衣裳,是一身寬袖窄腰的月白色長袍,寬大的袖子顯得氣質飄逸出塵,緊束的腰身,将他寬肩窄腰的身段完美的襯了出來。

頭發用一根白玉簪子绾着,額前留下兩縷龍須發,更顯出風流倜傥的潇灑氣度。

“你們掌櫃的呢?”沈輕舟笑如春風,一雙眸子水汪汪又亮閃閃。

他一撩衣袍,擡腿邁進客棧,一舉一動都透着風流潇灑的勁兒。

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

店裏的夥計都愣了,像看陌生人般看着沈輕舟。

孟懷甩着帕子将他上下打量了眼:“謝大人這是……在哪兒發財了?”

雲榮看着一身貴氣的沈輕舟,微微怔了怔。

這種“貴氣”并非是指穿金戴銀的貴,而是自骨子裏傾瀉而出的貴,一種渾天然的矜貴氣度。

根本不像是出身貧寒之家,像是含着金湯匙出生,自幼被人捧着長大的富貴少爺。

他還記得書生剛到客棧的那天,當時正下着雨,天陰沉沉的。

而書生的氣質,如陰雨天一般,陰沉沉的毫無生氣。

當時孟懷出去辦事了,唐羽悶在屋裏搗鼓藥,是他招呼的書生,也是他給書生倒的茶。

書生低着頭,連個笑臉都沒給,聲音也壓得很低。

後來掌櫃的從樓上下來,一眼就看上了書生,當晚就讓人給書生下了藥。

而現在,雲榮看着眼前的知縣大人,哪裏還是他印象中那個連話都不敢大聲說的陰沉死氣的書生。

一個人突然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除了書生,就連掌櫃的也是大變化。

雲榮摩挲着算盤,呵,有意思。

一粒春風桃花丸,一夜纏綿後,兩人都徹底變了樣。

沈輕舟又問道:“你們掌櫃的可在?”

孟懷回過神:“哦哦,在的,掌櫃的在後院屋裏呢。”

沈輕舟捧着金銀花茶壺,笑得多情又溫柔:“多謝孟堂倌。”

說罷,他一手托着茶壺,一手提了提衣擺,姿态優雅從容地往後院走去。

來到陸從霜門外,他敲了敲門,說了聲:“陸掌櫃在嗎?”

陸從霜坐在浴桶內,頭枕在桶沿上,氤氲的霧氣将她罩着。

她被熱水泡着,渾身暖暖的舒适又惬意,半阖着眼,欲睡未睡,處在即将睡着又沒徹底睡着的狀态。

因而沈輕舟敲門,她沒聽見。

沈輕舟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咣當”一聲,他手中的茶壺掉在了地上。

陸從霜徹底被驚醒,“啊”一聲站起身。

嘩啦一聲,她起身時帶起一串水珠子,濺得沈輕舟滿身滿臉都是。

沈輕舟跟個愣頭鴨似的,呆愣愣地站着,額前的龍須發被洗澡水打濕了貼着臉。

他看着又白又嫩一身是水的陸從霜,像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塊嫩豆腐似的,喉頭一緊,不自覺地吞咽了下,喉結急促地滾了滾。

陸從霜坐回浴桶裏,手一指門口,正想罵“滾出去”,然而話到嘴邊,她又咬牙吞了回去。

她突然伸出一條腿,軟軟地搭在木桶上,白皙細嫩的手指撫着光滑帶水的小腿一路往上,停在膝蓋處點了點。

“謝大人深夜來找我,可是想我了?”她妖嬈妩媚地笑了聲,“謝大人要不要進來一起洗?”

沈輕舟呼吸一緊,轉身就走,腳下踉跄,還因為地滑,差點摔了一跤。

他走出去後,都顧不得身份被暴露的事了,縱身一躍,雙腳蹬着合歡樹旋身便跳出了院牆。

迅捷又狼狽。

陸從霜哼了聲,站起身去把門關上。

她匆匆擦了擦身體,穿上衣裳去了大堂。

孟懷看到她出來,詫異道:“掌櫃的怎麽一個人就出來了,謝大人沒和你一起嗎?”

陸從霜:“他已經走了。”

孟懷:“啊?他從哪兒走的,我一直在大門旁坐着,怎麽沒看到他出來,咱們這也沒後門啊。”

雲榮笑了笑:“興許是鑽狗洞走的吧,我記得茅房旁邊有個狗洞。”

于是三天後,周小七跟沈輕舟彙報。

“大人,我聽說,前兩天您半夜鑽狗洞去夜會陸掌櫃。”

沈輕舟正在喝粥,被嗆得一口粥卡在了喉嚨口。

“咳咳……咳咳咳咳……誰,誰說的?”

周小七撓撓頭:“大家都這樣說啊。”

他又嘀咕道:“看來,廚子應該能贏。”

沈輕舟氣得又摔了一碗。

這無恥的女人,不行,他一定要扳回一局!

作者有話要說:

小可愛們冬至快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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