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玻璃(10)

cuco的計劃十分簡單粗暴且實用,財大氣粗地投資,而錢中足足百分之八十用在後期宣傳,只留下兩成來考慮組合發行音樂作品的制作。很有音樂夢想的瞿念提出抗議:“我們是個唱跳組合,編曲、作曲、編舞、MV制作,就算不出實體,也要花不少錢的好嗎?不宣傳又怎麽樣?不營銷又如何?我們要的就是逼格,要的就是小衆,要的就是——”

打斷他慷慨激昂的,是粉色萬寶龍從指間飛出去掉落在地的響聲。

在室內還戴墨鏡無疑是神經質的行為,但南舒雨就是有從不聽周圍意見的天賦。她擡起眼,張口瞬間略微吸氣,那姿态足以印證她正準備用嘴把他們殺了:“你以為我為什麽現在訂火車票的同時還要做新媒體的工作?因為你們公司已經到招不到人了啊!小衆?檔次?我現在就想殺了你!快點做出成績來!讓我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

cuco給錢絕對是大手筆,然而,聽覺視覺雙方都是指定外包團隊完成,普田世典頂多就是提供這三個訓練有素的年輕人。雖然說會參考他們的意見,但他們這邊基本都是大氣不敢出,畢竟沒幾個專業人士,外加拿人的手軟吃人的嘴軟——假如沒有南舒雨的話。

小公司多數職責不清,這樣才能盡可能地壓榨員工。一個人橫跨多個崗位不足為奇,尤其她的直系上司還是本公司專業性最高、最有話語權的韓津。不管面對哪所公司哪方面的人,南舒雨都能問成百上千個問題,非要事無巨細知道得最清楚,并且毫不擔心被反駁地提出想法。

她問:“這部分歌詞有什麽作用嗎?”

音樂方面的工作人員不耐煩:“增強記憶點啦。”

她問:“這個布景是什麽材質?”

攝影方面的工作人員懶得說明:“……”

她問:“把重點舞蹈部分安排在上半身吧?也好在短視頻平臺傳播。”

不論是誰,在自己專業領域工作被指手畫腳都難免不高興,又是外公司、年紀又比她大的同事深吸一口氣。可是,剛要發作,回頭對上她面無表情的臉,腦內稍微運轉了一下——“好像是可以。”對方表态。

“嗯。”南舒雨點點頭。

就連韓津也不由得上下打量她,意料之中似的發表評價:“派上用場了啊。”

她不清楚所以然:“嗯?”

“你的特長。”

“什麽?”

“不會區別對待的招人煩。”

南舒雨知道韓津是諷刺她,但她其實有點心虛。真正的南舒雨可不像他以為的那樣肆意妄行。她只是在那種簡單的環境下呆慣了——不論你做什麽,總會有人用最壞的惡意評判你。不過,掌握決定權的是最有權勢的人。早在青春期前,她就領會了自己的行為準則。讨好祖父就可以,其他人愛怎樣怎樣。這個世界上總會有人擔當被讨厭、被嫌棄的角色,為什麽不能是她?反正她也習慣了。

休息時間,她嫌供餐看起來太難吃,于是只拿了咖啡。在休息室喝咖啡的時候,瞿念剛好拿着打火機香煙進來。

他本來要退出去,卻又想到什麽,臨時擠了進來:“今天有你的專業吧?”

“嗯?”她嘗了一口咖啡,立刻露出嫌棄的表情,“不算專業吧,頂多有點關系。”

南舒雨拎出手提包,從尺寸很小的包包裏取出了一冊巨大的筆記本。她遞給他,繼續喝那杯她不滿意的咖啡。

瞿念試探性地翻開了。

那是一冊空白筆記本,裏面有很多塗塗畫畫,也又文字注記,看起來是記錄一些靈感和看到的畫面。出乎意料,南舒雨的畫畫得很好。記錄的一些東西他也有印象,她很擅長把一些信息圖像化。不論是創意性的設計還是産品概念都能輕易做得很具體。

這有點超過瞿念的想象了,畢竟平時南舒雨看起來就是一個有錢且空有蠻勁的女精神病:“好厲害……”

“沒有。”她輕描淡寫,而且一點不刻意。

“你大學學的這個?”

“算嗎?可能吧,”她輕飄飄地說,“雙學位項目罷了。”

瞿念激動地翻頁:“牛逼啊,我連大學都沒讀完,現在還休着學呢……”

“完全不!我那個前未婚夫才厲害,三年就加速讀完本碩,明明不缺錢也不缺時間——”提起聶經平,她本該繼續耀武揚威,然而今時不同往日,莫名就沉默。

南舒雨收起垃圾走出去,外面三三兩兩經過一批人。

她是突然被搭話的。

“南舒雨?”職場上的男人說,“你是南舒雨吧?我們之前慈善夜上見過的。”

說句公道話,南舒雨不可能記得她參加的每一個拍賣會,更不用提會上遇到的人。不過這感覺倒不陌生,每個人都認識她,她卻不認識別人。

見她毫無反應,身邊又還有其他看熱鬧的同事,男人不由得笑了,為了挽回顏面,态度強硬些也在所不惜:“哎,你什麽記性啊?我們是朋友吧?”

南舒雨卻絲毫沒打算讓步:“不是。”

“不不不,我們是朋友。你不記得了。你當時還關注我的ins來着,不信你看……等一下,我開一下加速器……”

“哦,那你肯定碰上我和男朋友吵架的時候了。他每次惹我生氣,我就會關注一大堆人,連我家法餐廚子的小號我都fo。”南舒雨鎮定自若,“不過我都清空轉私密好久了。”

一時之間,男人理所當然地陷入尴尬。

南舒雨無所謂地轉身,突如其來又回頭,恰好撞見男人正擺正手機對準她,顯而易見是在拍照的姿勢。

男人原本也只是想拍張照發到群組聊天裏,給共同好友分享一下,那個南舒雨,現在竟然在這間名不經傳的小公司打雜。他根本沒想過會被她撞破。不過,發現也就發現了。她問“你在拍我嗎”時,他也照常嬉皮笑臉,繼續邊拍邊說“對啊”,就算她說“STOP”,他也接着問“你是不是比之前胖了”“你的鼻綜合手術是在日本做的嗎”,畢竟,拍幾張照又不會掉塊肉,況且被拍的女性越着急越有意思,一般來說都這樣——手機被扇飛出去前一秒,他都是這麽想的。

這一天的南舒雨穿的皮裙,有點短,她低頭看了眼裙沿。攝影棚的地板鋪着地毯。手機飛出去後,男人先下意識跑出去撿,直起身來時,南舒雨也來到了他跟前。

“你幹什麽……”他的話沒能說完。

盡管南舒雨是個女人,但穿着高跟鞋走來的她仍然诠釋了“氣勢洶洶”這個成語的含義。更何況,她還掄出了拳頭。

要不是簡建玟從後面抱住她的腰,那一下就砸人臉上了。南舒雨氣急敗壞,甚至掙紮跳起,整個人力氣都壓到身後,執着于要一拳揮出去:“過來!拍我照片是不是打算打雌激素照着我整容?我現在就先幫你毀容——”

男人純粹是被吓的,支吾一陣才賠笑臉:“哈哈哈,你看你,認真了,生氣了。較什麽真啊。”

“這種時候不較真要怎樣?像個傻子一樣哈哈笑,問別人‘認真沒’?!我想起你來了,你是給我私信發□□照那個吧?那麽小的東西,你吃皇帝小米蕉的時候不會自卑嗎?你去珠寶店都能找到合你下半身尺寸的戒指吧?”南舒雨甩開扶自己的手,徑自走向前方,急遽地前傾上半身,直到幾乎貼住對方,又将手按上對方剛撿起的手機。她直接抽過來,對方想奪回時還高聲怒喝,仿佛那是自己的財産,“給我!”

或許是她說話的語氣太兇悍了,又或者她的神态實在惡毒到讓人想起白雪公主的後媽之類的怨念女性,在場竟然都沒人敢反駁她。南舒雨邊狂轟濫炸邊給他面部解鎖,幹脆利落地翻轉手機,删掉自己的照片,把手機推回他懷裏,最後再嘲諷一句:“我真的很好奇,你這種什麽都沒有的人形垃圾為什麽還有臉活在世界上。”

李知然及時湊過來嘀咕了一句。

聽完後,南舒雨追加道:“我還沒卸載ins呢。你以後要是見到我不繞着走,我就把你的寶貝鳥照發給你上司,你媽媽,還有你未來的兒子。我向來說到做到。”

這一天下班,南舒雨是坐公司車回去的。值得一提,她和藝人們一起的時候,開車的多半是李知然。因為南舒雨也不喜歡開車,理由是她習慣有司機的生活。還好公司就是個草臺班子,根本沒太多講究。

瞿念突發奇想找她要了個微信號:“你說你不用ins了,微信總還是有的吧?不是都進攻國際市場了嗎?”

她說“indeed”,然後通過他的好友申請。他随意瞥了一眼,偶然看到她的置頂聯系人是一個叫“robot”的人。

無緣無故,沒來由的,在抵達她目的地之前,他開了口:“你也幫我起個外號吧?”

“‘也’?”副駕駛座上的簡建玟看過來。

“什麽?”南舒雨反倒狐疑,“你想叫什麽?”

瞿念說:“随便你起。”

剛好車停下,她走下去,對于小男生的古怪念頭感到好笑,卻也還是挑眉道:“那我想想吧。”

南舒雨的背影消失在酒店門口。他靠在車窗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南舒雨進入大廳,準備就會員卡積分一事進行咨詢,背後卻突然傳來熟悉的呼喚聲。中年女人說:“南小姐。”

她回過頭。那種感覺真複雜,明知道對方是九月懷胎生下自己的人,戒備的感覺卻揮之不去。沒辦法,出生後,她們的的确确完全沒見過面。懷着她的時候,爸爸媽媽或許對她說過不少話吧。不過很可惜,生物奇跡不會發生在現實中,沒印象就是沒印象。

南舒雨颔首,卻沒給出稱謂:“您怎麽來了?”

“天冷了,今天我去菜市場買了材料,包了餃餌。”中年女人穿的是平底鞋,比她足足矮一個頭,羽絨服看起來很舊了,“冬天要吃這個,才不會長凍瘡。我特意煮的,裝在保溫杯裏。這個保溫杯是你爸如今單位發的,我叫他自己煮去了,我騎單車給你送來……”

南舒雨一動不動地看着她。

媽媽擡起頭來:“小雨?”

這間酒店收費高昂,服務守則是無微不至為顧客着想。工作人員及時上前,溫馨提醒:“您好,打擾了。剛才臨時天氣預報,說要下雨了。您要是離開的話,可以找前臺或其他工作人員借用雨傘喔。”

媽媽大概鮮少遇到這種級別的商務關心,難免有點受寵若驚。但南舒雨先一步代為回應,她說:“知道了。幫我媽媽叫輛出租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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