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她猶豫了,她動搖了,他……
攀古知道天靈根骨一碰到啓鳌就會變得不聽話, 像現在這樣。明明是與她共生的本命寶器,卻對仙尊極其貪戀,攀古早就發現天靈根骨的這個毛病。
但那時她以為,天靈根骨是因為感受到她這個契主對仙尊的心意後, 器随主人才會對仙尊如此追逐聽從。沒想到, 現在她的意志是懼怕、抗拒與遠離, 可天靈根骨卻還是像以前那樣, 感受到仙君的靈識就不認她了。
就在攀古越來越沒有安全感,越來越恐慌之際, 啓鳌的手離開了她,并後撤了一步。攀古終于能動了,而她體內的天靈根骨重新寂滅, 又變回淡紅色縮了回去。
攀古冷汗直冒,她克制且小心地向後移了一步,啓鳌沒再理她,轉身回他的椅榻上去了。
坐下後他說:“你去吧,好好養傷,然後按我說的去準備。”
一頓疾風驟雨,馬上風平浪靜, 剛才的一切像是幻境一般,仙尊平淡如常地坐在那裏,與往常無異。
可攀古知道那不是幻境, 她面對着仙尊, 又後退了兩步, 然後猛地轉身,逃跑似的離開了游鳌宮。
啓鳌緩緩擡頭,看向攀古離去的方向, 她猶豫了、動搖了,他得讓她明白,這是不可以的。
幾百年來,沒有上神的約束,啓鳌只有複神這一個責任,其他的,只要不危害到這件事,他都是随意的,唯兩件事上,是他格外上心、在意的。
一個是他感受到的言兒體內被隐藏起來的,好似神跡的東西,另一個是在與攀古雙,。修解毒時,感受到的與他正靈相抗的類似魔息的東西。
所有,在對蒼生,弟子,上仙都一視同仁的仙尊,對待珠言與攀古是例外的。
一個精心留意,一路呵護,一個挂着道侶的情份卻心存芥蒂,時時監管,嚴加訓導。
但現在,芥蒂沒了,攀古也可歸為随性那一類裏了。随性随性,随的是他的性致,他不高興她的猶豫、推拒,那她就不能這樣。
她挨天刑,受傷憔悴,他有心疼,但不能仗着這點心疼,為所欲為,膽敢忤逆。
他剛才在攀古眼中看到了恐懼,他們本就該懼怕他的,看來還是有必要偶爾摘一下面具的。
攀古可以算得上是落荒而逃,仙尊颠覆了她一直以來對他的印象,從她幻化出世那一刻,她就認識了仙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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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将近兩百年裏,除卻最近這五十年她身份有變,成了仙尊名義上的道侶,這才被嚴格要求,監管起來,也是因此對她越來越冷漠的。但在此之前那漫長的一百多年,仙尊給她的印象一直都是溫柔包容,修為深厚,受人景仰的類神。
可剛才的仙尊把攀古着實吓到了,仙尊不是沒有訓斥過她、與她置過氣,但都不是剛才那個樣子。
最近一段時日,仙尊給攀古的感覺越來越割裂,越來越陌生,如果仙尊的本性是剛才那樣,攀古是絕不會喜歡上他的。
攀古對身邊人極為敏感,不輕易交付真心,這也是她在別派弟子印象中冷淡涼薄的原因。
表面上看,她收徒是看臉,其實只是她懶得解釋,她在乎的是人,人的靈識。
如果仙尊一開始展現的是這樣的霸道強勢、天威難測,攀古肯定會離他遠遠的,她喜歡的從來都是溫柔如谪仙,普羅衆生的仙尊。
攀古一個人坐在殿中,想了很久,然後她去了明祖的院子,呆了很長時間才出來。
最近靈蘭山上喜事不斷,先是進階大會圓滿結束,各家弟子表現不俗,進階的進階,從別人身上學東西的學東西,個個都躊躇滿志,等着在除祟年中有所表現。
然後又聽到,仙尊與束心宮那位上仙終于要正式結侶了。這件事可謂是給靈蘭山投了一顆雷,走到哪都能聽到議論聲。
“日子定了嗎?到底哪天啊?”
“我師兄沒說,他也是聽師父說的。”
“到底為什麽啊?”
“還不是仙尊心軟,抽了道侶兩鞭子,心裏過意不去了呗。”
“我可聽說,那位一直沒露面,會不會是被天懲鞭傷了根本,仙尊是在補償她。”
“有差嗎,還不都是因為那兩鞭子。”
“這次道祈惹了那麽大的禍,為了給他師父争,竟做假用邪術傷了珠言,我還以為仙尊會看透他們,借機解除道侶關系呢。”
“唉,是啊,誰知道會是這種進展,珠言小師妹可惜了。等了這麽多年,竹籃打水。”
幾位女弟子聊到這裏,正要散去,樹叢後面的讓心聽不下去,正要出來卻被他旁邊的珠言一把拉住,待回頭一看,小師妹自己出去了。
一道輕快悅耳的女聲響起:“師姐們是不是誤會什麽了,我師父與攀古上仙能正式結侶,我高興還來不及,何談可惜。”
緊跟在她身後的讓心,一臉嚴肅地道:“千萍師姐,凡錦師妹,飛陽師妹,請慎言。眼下我師尊與攀古上仙要結侶的事情人盡皆知,我游鳌宮衆弟子,都在滿心期待,真心祝福。想來我小師妹也是如此,還望各位不要再妄加揣測、議論。
雖說是閑聊天,但也算是在背後說人,三位女弟子扭捏道:“是我們誤會了,瞎說話了,兩位莫怪。”說完就溜了。
珠言聽師兄勸她,她笑笑說沒事。
讓心師兄還問了她一句:“我也不知道師尊結侶的具體日子,是師尊還沒說,還是我沒聽見。”
珠言臉上的笑僵了一下,“我知道,是下個月初一。”
“哦,一定是厚尚上仙算的吧,該是個好日子。”
珠言:“是啊,是個好日子。”
她打起精神來,“師兄,今年的彩霞池聽說變了顏色,師父讓我們也去染幾件新衣服,喜日子裏,都換上新的,看着就喜慶。”
“行,你說什麽時候去吧。別自己去,咱們帶上捕盒,多少有些危險。”
珠言望着遠處的風景,“先不急,我還要染別的東西,染衣服提前兩三日去就可。”
與師兄分開後,珠言又暗自念叨了一遍:初一,真是個好日子。
攀古自打上次從游鳌宮回來,一直表現的低調聽話。
她大門不出,平常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自己殿內,修複天火柱。剩下的時間裏,按照仙尊所說,去挑了用來染衣物的靈彩。
在修道、修仙界,不用凡界的染料,而是用彩霞池蘊含純淨靈力的靈彩來染衣服,最為奢侈。仙尊特命她拿那裏的靈彩染嫁服,被靈蘭山各衆知道後,羨慕不已。
攀古不僅聽話地把自己的嫁衣挑了個色兒染了,還按照仙尊上次所說,把染游鳌宮內所有布飾的靈彩也帶了回來。
她原本想着一會哪怕再難受、再疼,也要施法快點染完。
不曾想,一進殿就看到珠言正在裏面忙活着,再細瞧,可不正是在染窗缦。
珠言也看到了攀古,她放下手中活計,走過來行禮,“上仙。”
“師父不在,您找他有事?”
攀古馬上:“沒事。”
看到她手中握有東西,珠言又問:“您是送東西來的?”
攀古揣了揣袖,“不是。那什麽,仙尊既然不在,我就先走了。”
說完她轉身就走,路上在想,怎麽把她給忘了,仙尊那裏的裝飾擺設,向來都是他那個徒弟在弄,枉費自己想的那麽周到,不敢在結侶前露出一點敷衍的意思。
攀古抛着手中的彩盒,不用去游鳌宮弄什麽裝飾,她樂得輕松。
最近,又有一根天火柱修出了雛形,但已成形的那根還是沒能燃起柱火,也不知是什麽原因,而天靈根骨,只在上次仙尊控制她時,激動了一下,後來就一直沉寂。
天靈根骨與天火柱相輔相成,雖是供養者與被供養者的關系,但被供養者一直沒有點活氣,反饋到供養物上,也同樣是死氣沉沉。
是以,攀古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重燃天火柱,哪有功夫去染什麽缦布。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看珠言順眼,以前她看到珠言在仙尊那裏什麽都要插一腳,嘴上雖不說,心裏卻是不舒服的。
而現在,再沒有那種感覺,天道知道,她過去看清珠言在幹什麽的那一瞬間,心裏可高興了。
啓鳌回到游鳌宮,見屋中變了模樣,看着廊上新染的紗缦,他眉頭一舒,還算聽話上心,去了彩霞池。
“師父,您回來了。看言兒弄的可好看?”珠言蹦了出來。
失望一閃而過,啓鳌重新堆起了笑容,“好看,辛苦言兒了。”
啓鳌往裏面走的時候,忽然聞到一絲若有似無的熟悉香氣,他停下問珠言:“有誰來過嗎?”
珠言手一緊,疑惑道:“沒有吧,我一直在屋裏染圍缦,沒聽到什麽動靜。”
啓鳌沒說什麽,擡步邁入內殿,看到他每日所睡的床榻周圍,果然換上了新的圍缦。啓鳌回身對珠言說道:“言兒,上次為師就說過,以後到內殿來要通報。過幾日,攀古要搬過來,以後她就住在這裏,你不好再無召就進了。”
珠言心裏澀的不行,竟有呆不下去之感,她說:“知道了,師父。這裏我都弄完了,言兒不打擾師父,先回去了。”
師父十分客氣地:“嗯,辛苦了。”
珠言一回到東院,她就找上大師兄,“大師兄,我們後天走,多帶些捕盒,多捉些靈彩,剛才那些都在師父那裏用完了。”
讓心自然答應了她。
回到屋內,珠言除了拿出一些捕盒,另小心地打開了其中一個捕盒,看了一眼後,馬上就蓋上封好。她輕輕撫了下這盒子,“後天就看你的了。”
十月初一,是厚尚算出來的,天道境可以接受起誓的日子,也是宜結連理的日子,再想找這麽一個兩全的好日子,得是七個月後了。
這日,天公作美,天氣晴好,就連靈蘭山上的鳥兒都叫得比往日歡。
啓鳌聽的心舒暢,一揮手,一只離他最近的小鳥,七彩幻光在它身上一閃,它身形立馬變大了不少,再一展翅,上天入地皆為瞬間。
這鳥造化好,得仙尊點化,從此不必為一米一食奔波,不用擔心寒冷,可食靈蘭山上充沛靈氣為食,若是有機緣,日後能修大成。
同樣因為啓鳌心情好,昨日攀古來求,想讓她能召來上山的徒弟們參加結侶儀式,親眼見證這一重要時刻。
他雖然對她那些徒弟頗有微詞,一個都看不上,但能讓他們親眼見到他們師父的最終歸宿,日後懂得避嫌,也是好的。于是他答應了。
今日可比進階大會還要熱鬧,因為多了束心宮的離山弟子。
三位主持儀式的上仙,身着盛裝,但還是被一身紅衣,沒有多餘裝飾的仙尊比了下去。他一出場,足夠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天道境階梯上的弟子,如仰望天道真神一樣地看着他,誰都不敢有非分之想,又想到,這樣的天神卻永遠屬于攀古上仙了。她好福氣。
階梯上出自彩霞池的靈彩,鋪就而成地上的紅波,遠處,同樣一身紅的攀古上仙,行走在上面。
那滿是靈力的波光,像有了生命一樣,随着她腳步輕輕飄搖。這景象也只有上神世界未覆滅時才有的見吧。
終于,攀古走到了仙尊面前,她先向仙尊行叩首大禮,這是作為下仙對尊上的禮節。行完禮後,她剛要站起來,仙尊朝她伸出了手,攀古看了一眼,把手遞了過去。
啓鳌緊緊地把攀古的手攥在掌中,她手心出汗了。啓鳌溫聲地對她說:“不用緊張,是厚尚算出的日子,天道境會讓起誓的。”
攀古翹了下嘴角,算是微笑過了。她怎麽可能不緊張,她緊張地要死。
那日被仙尊吓到,從游鳌宮一回去,她就去找了明祖,戰戰兢兢地說明了她的遭遇,并明确了不願意與仙尊完成結侶儀式,不僅如此,最好還可以與仙尊解除道侶關系。
明祖當時看着師父吓成這樣,一點都不感到稀奇,以前有一次他沒忍住,在仙尊面前敘述了別門弟子背後說他與珠言的小話,仙尊氣到并喝止了他,當時仙尊連手都沒擡,所釋放的威壓,就讓他感到了毀滅性的恐懼。
他只是沒想到,有一天仙尊也會這樣對待師父,逼她結侶。
本以為師父被吓成這樣,該是沒什麽主意可拿了,他要好好想一想該怎麽辦。不想,師父緩過來後,語氣堅定條理清楚的與他低語,像是早已想好,早已決定了不與仙尊結道侶。
他們的計劃是,能盡量把束心宮下山的弟子們叫來觀禮,別的不說,有幾位師兄在仙道界,甚至是妖鬼界都是集大成者,如雷貫耳。
有他們在,典禮上發生的一切傳到外面,不至出現有損師父清譽的言論,畢竟是師父毀約在前,打算在天道境前,允許起誓的時刻,親口說不願意。
天道境前能起誓的時間短暫,只以第一句為準,過後哪怕仙尊再想脅迫她說出違心的話,也是不作數的。
他們也是在賭,賭仙尊能認清現實,天道境前,一對道侶沒有結誓成功,那這兩個人,永遠不會再有結侶的機會。
還是在賭,當着這麽多小輩弟子,道人、仙者、三界大成者的面,仙尊會維持他一貫示人的形象,不會輕易發作。
明祖看了眼天梯盡頭,天道境前,與仙尊并列,手握手站着的師父。看着看着,他連靈息運行的都慢了。他也想不緊張,但根本做不到,那可是仙尊啊,他的雷霆之怒,誰也沒有見過。
無知深淺最是可怕。
遠在隔一山海的彩霞池,明明該是暗藏在池下的九顏十色,此時全都冒在了池面上,染得整個彩霞池,忽然就名符其實了。
而這姹紫嫣紅之上,被靈彩所縛一物,蕩蕩悠悠地飄在上面。
那是一個人,一個修道之人,正是游鳌宮的大弟子讓心。看來靈彩們對讓心很滿意,困住他并一點點地吸收着他身上的靈力。不至于一下子弄死,也不會讓他逃脫。
而幫它們做到這一點的,正是站在岸邊的珠言。
珠言手中捏着大師兄的本命靈識,她擡頭看了看天,快到時辰了。
她禦行到池面上,低頭看着大師兄。
讓心艱難地發問:“為,什麽?”
“師兄在問什麽?為什麽殺你嗎?不,我不想殺你,我們無仇無怨,師兄一直對我很好,且是真心對我好。但是,師兄啊,你也知道我從凡界而來,從小不知爹娘為誰,能活到被師父撿回來,之前過的日子是你們無法想象的。”
她禦到另一邊,“你們都說知道,明白。不,其實你們不知道,也根本不可能明白。改變我命運的那一日,是天道賦我,也是我自己拼命的結果。一個小女孩,又是白狼又是老妖,還有一個看上去就冷面無私,不會手下留情的強者。在那種情況下,我是怎麽敢過去,又是如何判定出我要怎麽做才能既得了好處,還能不被傷到。”
珠言展開手,看着自己手中師兄的本命靈體,她感慨道:“原來如此啊。師兄,你真是個好人,連你的本命靈體都如此幹淨簡單。”
可我讨厭這樣的人,就像攀古上仙一樣,什麽心思都不會也不屑于跟你耍,清清白白,通通透透,師父也是愛這一點的吧,所以才收了你做他的大弟子,才最終還是選擇了攀古上仙來做終身道侶。
珠言憐憫地看了眼大師兄,大師兄還在問:“所以,到底,為什麽?”
珠言目光一凜,把手中屬于大師兄的本命靈識扔到了池中,那汪池水開始躁動起來,極短的時間裏,整個池子都躁動了起來。珠言躲開了一些,但還是能看到大師兄的身體開始痛苦的掙紮扭動,但最終與他的靈識一樣,激烈過後,歸于寂寞。
珠言回到岸邊,沖着已平靜下來的池水,幽幽道:“因為,你的死對我有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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