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當然我也……

好不容易解了禁足的奚蕊趁奚廣平當值的白天終于重獲自由。

悠銘坊二樓廂房內,身着月白色襖裙的女子手中捧着鎏銀飛花手爐,在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時擡起了眸。

“蕊蕊。”江予沐彎着眉眼望去。

奚蕊本就生得極美,并非是豔麗奪人,她的五官透露着些京都貴女的柔嫩細膩範兒,眉目如畫,眼波潋滟生輝。

此時的她一襲素絨繡花襖,湘妃色軟毛織錦鬥篷着身,襯得人愈發肌膚勝雪,霧鬓雲鬟。

“阿沐。”見着眼前之人奚蕊瞬間挎下了小臉,她将帷帽取下遞給文茵,臉頰邊的梨渦若隐若現。

聽着她嗓音委委屈屈,江予沐有些忍俊不禁,她多少還是知道奚蕊這幾日的經歷。

于是避重就輕問道:“今日怎麽沒見你穿那件心心念許久的百褶如意月裙?”

她可是記得奚蕊為了裁制這身新裙攢了許久的月銀,又拖了人才買到那成色極好的緋色雪緞。

今日好不容易能出門卻沒穿上一番實在不是她的作風。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奚蕊就郁悶至極。

她行至紫檀桌案旁,手指撚起和阗白玉茶盞抿了一大口,憤憤道:“被勾破了!”

京官俸祿低,爹爹又極為清廉,因此奚家并不算富裕,她每月也只有一兩白銀零花。

偏生她又心念京都錦和樓新進的雪緞,好幾月不外出采買攢下銀兩才勉強購得一匹,可就只穿了一次。

那日她半夜爬牆本沒考慮那麽多,想着最多不過是被雪水浸濕,可誰曾料到回去之後那裙擺不知何時被樹枝刮出了一條大口。

而這蘇州運來的雪緞又非尋常針腳可補救,她女紅也不甚精湛,是以,那套月裙只能擱置在衣櫥中,簡直暴殄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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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蕊恹恹地将手肘置在桌案上撐着臉頰:“還好沒把我的臉給刮破相。”

如今也只能這般安慰自己了。

聽着她言及來龍去脈,江予沐啞然失笑,她執起紫砂壺為她添了茶水,緩道:“所以你逃跑時就穿着你那招搖的紅衣,然後被奚伯伯抓了個正着?”

江予沐已然對奚蕊時不時的驚人舉動十分習以為常,只是這打扮如此精良地逃跑委實有點離譜。

奚蕊不以為然:“誰規定逃跑不能穿新衣?如若不時刻維持良好容貌,我怎對得起這衆望所歸的京都第一花架子稱號?”

她自然知曉外人如何評說她,可是花架子怎麽了,花架子不也是對她容貌的肯定?

既然被肯定,必然是要不負衆望的。

......

“噗——”隔了道牆的季北庭一口茶噴了出來。

偷聽別人談話确實非君子所為,奈何這牆實在不隔音且那位小小姐聲音不小,他們又是習武之人聽覺要比尋常人靈敏許多,是以要做到完全聽不見着實為難。

祁朔手指微頓,不知怎得竟想到了那日在雪地裏摸索着照銅鏡的紅團子。

“這小小姐有點意思。”

季北庭擦了擦身上的水漬,眼神在瞟到祁朔時忽然一副見了鬼的模樣:“你在笑?”

祁朔擡眸,雲淡風輕掃視而來:“築橋,官銀?”

季北庭:“......”

......

“不若把你那月裙交予我來補救一番?”見她越說越心痛,江予沐掩帕笑道。

聞言奚蕊眨眨眼,倏然直起身子瞳孔中泛着欣喜,她抓着江予沐的手臂搖晃:“就知道阿沐最好了!”

她先前竟沒想到讓阿沐幫她補上一補,要知道江予沐的女紅在京都貴女圈可是數一數二的存在!

“我明兒個,不,待會兒就讓阿绫送到侯府去。”

江予沐雖與她相同年歲,但在去年底嫁到了安陽侯府成了安陽世子妃,若奚蕊沒有那番退婚行徑,她現下應當也是已婚女子。

江予沐眉眼帶笑,然後招了招手:“春月,拿過來吧。”

春月将小巧的绛紅色錦盒呈上,奚蕊好奇瞧去:“這是什麽?”

錦盒的鎖扣被打開,入目所見是只小巧又精致的圓白瓷胭脂盒。

只消一眼奚蕊便認出了這是祁朔歸京那天她匆忙未能買到的山榴花胭脂。

不,這個要比那削價的山榴花胭脂成色更佳。

“知道你那日定沒搶到,便喚了春月多買了兩盒。”江予沐将錦盒推至她身前。

奚蕊眨巴眨巴眼睛似是有些不确定:“......給我的?”

江予沐點頭。

“阿沐阿沐~你怎得......怎得這樣知我心!”奚蕊驀地抓住江予沐的手臂搖晃,烏漉漉的眸中笑意璀璨。

“看來世子待你不錯,這樣我便放心了。”

江予沐出身不高,父親只是個七品閑官,當初安陽世子提親時還引起了京都波瀾。

衆人都道是女方高攀,奚蕊卻害怕男方過于強勢婚後讓她受了委屈,如今看來是她多慮了。

畢竟這等質地的胭脂對于她們這等貧民窟女子來說是萬萬買不到的。

聽言江予沐攏在袖中的手心收緊,眼簾微阖,落寞一閃而過,又彎起唇角:“你可別打趣我了。”

奚蕊與她結識便是在一次宮宴同其他貴女争論,彼時她因着身份低微沒少被人欺負,她為她解了圍,而那些高官女兒家也只有奚蕊從未嫌棄過她的出身。

“蕊蕊,你的婚事如何打算?”見她心情好些,江予沐還是問了出來。

只當她是新婚羞怯,奚蕊并未察覺她的異樣。

“不瞞你說,此番爹爹匆忙回京也是想再議與章府的婚事。”

“可是我不想嫁。”

“其實以你的身份嫁去吏部尚書府中必不會受委屈,也不失為一個差婆家。”江予沐寬慰她。

奚蕊冷哼:“章勉那厮日日流連煙花之地,據說前幾日又贖了個姑娘回去。”

江予沐嘆了口氣:“這天下男子哪有不愛去那種地方的?但終歸比不過正妻分量......”

“可這過去便是五六七八個妾室的,我可消不起。”奚蕊支着頭,腦中亂糟糟的。

她如何不明白納妾實乃男子常态這個道理,就連爹爹這種以愛妻著稱的男子也有一房妾室。

朝中某些大臣更不必說,那醉煙館簡直就是他們的後花園。

江予沐默了默:“那你不想嫁去章家,難不成真要為祁公爺守節?他現下雖然回來又軍功赫赫,可我聽說他殘暴成性,對待妻子倘若......”

她雖知曉奚蕊那番行徑的內情,但眼下這狀态很明顯脫離了當初的預想。

況且以她三品大員嫡女的身份,若奚父真要為她尋個名分,也并非完全夠不上祁朔。

奚蕊來時路經一樓臺下,說書人講得天花亂墜,她自然也是聽到了那些‘生食血肉’、‘将蠻族首領曬成人幹’之類的言論。

思及此處她頭皮一緊,下意識搖頭。

“我着實沒想到祁朔會活着回來。”

話一出口奚蕊便覺得不妥。

“.......當然我也并非咒他去死,只是這死而複生之事太過匪夷所思,我對保家衛國戰士們是頗為敬佩的。”

“去年寒食節還多為他上了幾柱香,中元節甚至花光了我一月的月錢同娘親那份一道給他燒了許多紙錢,還有今年去寒山寺也還順帶着為他也祈了福。我豐朝大将在那邊可不能過得憋屈......”

對于利用人家退婚這事,奚蕊自覺有些理虧,理應從其他方面予些補償。

江予沐:“......”

......

季北庭手握拳抵着唇身子顫抖,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不難聽出這位小姐手頭十分緊張,能用一月月錢燒紙錢,委實犧牲頗多。

“看來這小小姐對你當真是‘用情至深’啊。”

忍無可忍,他懶得再忍,左不過都是要去查那築橋官銀,不若趁此當頭多說兩句,畢竟能見着祁朔被人擺一道的機會可不多。

祁朔:“......”

倒也不必如此敬佩。

就在此時外面忽然傳來了陣喧嘩,季北庭聞聲看去眉峰一挑:“喲,正主兒來了。”

金絲錦袍,頭頂翡翠玉冠,進門便引得衆人頻頻讓路。

這般排場架勢除了吏部尚書的獨子章勉還能有誰?

只見他手持白玉折扇,傲視四周,目光在二樓某間雅閣外頓住了視線。

守門的文茵與阿绫見狀臉色一白,相互對視,文茵咬牙推門而入。

“小姐不好了,章公子來了悠銘坊!”

聽到章勉的名字,奚蕊瞳孔一縮,心底不安驟然湧上:“快将門窗關好。”

巧合吧,一定是巧合,隔壁就是醉煙館,他必然是路過。

章勉身邊的小厮在奚府門口蹲守數日,終于在今天見着一輛馬車從後門行出,經過打探确認是奚蕊後他便立馬趕了過來,是以,饒是阿绫趕緊拉起門簾也無濟于事。

“擺起來。”他向後示意,目光落在那扇緊閉的廂房門板上,眼底盡是勢在必得。

唰——

一道大大的橫幅在臺下展開,上面赫然寫着‘蕊兒吾愛’。

如此高調又大膽的行事頃刻間便吸引了大廳衆人的目光。

奚蕊如坐針氈,外頭的喧嘩她聽不太清,但直覺與自己有關。

“阿沐,我今日得先行一步了。”她蹭得起身,那走的方向卻是與門相反的窗戶。

可就在她手指搭上窗沿的瞬間,男子張揚的聲音倏然自背後門板外傳來。

“蕊兒,哪怕你移情別戀,哪怕你忘了同我的種種過往,哪怕你再拒我百次,我也會在第一百零一次對你說——”

“我心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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