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回京(入v三合一)…… (1)

僅此一句, 便如雷貫耳。

不需要任何官職加綴,他的名字本身就足夠蕩魂攝魄。

奚蕊只覺耳邊嗡嗡一片,全身緊繃, 思緒淩亂交織成網,迷茫失神的瞳孔中只剩眼前男子。

滄州林氏公子就是鎮北軍首領, 就是她......本該遠在京都的未婚夫祁朔。

林家獨大北方, 卻對南方涉獵頗少, 是以, 祁朔以林家之名雖能探查到部分線索,但南方依舊是一團迷霧。

而那日奚蕊随口所言胭脂中摻鹽正是破局關鍵。

胭脂不可能與鹽同在,可此時卻能混雜在一起便只有一個解釋。

——他們是以丹陽縣的徐家鋪子為引,運輸私鹽南下。

因其勢而利導之,很快便能查明其中關鍵, 這也是祁朔能這麽快便拿到核心罪證的重要原因。

鎮北軍是有備而來, 頃刻間便将整個丹陽縣涉及此案官員全數羁押。

祁朔收回視線, 終于将目光落到那怔愣不輕的女子身上。

“林......”猝不及防地對上他那鋒利未褪的眸, 奚蕊不自主地後退半步。

她紅唇抿了又抿,鬼使神差般喚了聲:“......夫君?”

祁朔稍頓一瞬, 少頃颔首:“嗯。”

此言一出周遭人群震驚萬分,與此同時惶恐不安的氛圍驟然彌漫。

若說方才還存有僥幸,可現在豈不是就是在昭示着他們剛剛譴責之人就是這位煞神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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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蕊無比窘迫, 沒想到自己還能這樣胡言亂語, 更沒想到他還答應了,當下竟不知如何作答。

好在他的打量稍縱即逝,她稍稍放松,壓在心口的那股濁氣在他視線移開之時剛想呼出,卻又在下一刻的對話中憋了回去。

“污蔑一品诰命是什麽罪?”祁朔狀似無意側眸問道。

銘右立馬會意:“輕則杖刑五十, 重則斬首示衆。”

嘶——

圍觀諸人凡是方才跟衆罵過奚蕊者皆面露驚懼,更有甚者雙腿一軟,被旁人攙扶才能堪堪站穩。

奚蕊心頭猛震,只見祁朔從容不迫地又嗯了聲。

銘右看向那瑟瑟成一團的人群,繼續道:“自首者,從輕判決。”

這句話宛若驚石透進表面平靜的湖泊,霎時間驚起劇烈波瀾。

眼前這人......這人并非危言聳聽,他是來真的!

祁朔抱臂而立,墨袍無風自動,深邃鷹眸戾氣一閃而過,周遭氣壓因着的存在如臨凜冬。

再開口,卻是十足的雲淡風輕:“無人認罪則一并從重處罰。”

“是。”

“不——我知道!!方才李老頭污蔑......污蔑了诰命夫人......”一瘦小男子急忙出列顫着手指向身邊的另一男子。

“你含血噴人!”李老頭如驚弓之鳥立馬跳起。

“我也見着了,還有張大嬸......”

.......

有了舉證第一人,便會有第二人第三人。

奚蕊眼瞧着方才團團包圍,用最惡毒的言語來揣測她之人互相攀咬,一時間心情頗為複雜,而這複雜之中隐隐竟還含有些解氣。

隔着層層人群她再次向他看去,那人還是面不改色的模樣。

可不知怎得,胸腔的震動竟讓她恍惚着覺得周圍的喧嘩都沒那麽吵鬧。

“狐媚賤人,就是你勾引我家官人——”

霎時間,一婦人突然沖出,直直朝奚蕊撲去。

奚蕊大駭後退,眼見那婦人手掌快要扼住她的脖頸,卻在即将觸碰到她時遽然被齊腕斬斷。

癫狂與尖叫,刺痛她的耳膜,鮮血濺到她眼睫,在那白皙面頰上留下一抹刺眼的紅。

婦人倏得倒地,劇痛使她在地上來回翻滾,口中依然叫罵着污言穢語。

“若非你這......賤人勾引,我們管爺怎麽會……怎麽會自戕而亡......你這不要臉的婊呃——”

鈞左再次起劍,而這一次斷的是她的脖頸。

劍入刀鞘,鈞左應聲閃身,消失無蹤。

紅褐的血跡浸透大地,幾位舅母駭然失色,相互攙扶着同樣慘白了臉的崔老太太才能勉強站穩。

奚蕊喉頭發緊,長長的睫毛顫抖不止。

這一切發生地太快,她根本來不及反應便已然塵埃落定。

吓得神志不清的衆人囫囵着皆被拖到了長板之上,伴随着板子起落,此起彼伏的凄厲慘叫直沖天穹。

不知過了多久,混亂逐漸平息,奚蕊終于回過神來。

“以此為戒。”

她聽着他留下一言。

再回眸,眼前卻早已沒了那人的身影。

排排鎮北軍押挾着丹陽縣令、徐掌櫃等官員在鐵靴踏地聲中齊整緊随離去,如同來時般迅速無形。

少頃,她木然地拿去絹帕擦拭臉上血痕,滿地狼藉以及空氣中蔓延的濃烈血腥味讓她忍不住作嘔。

也正是這一刻,奚蕊終于明白了,傳言鎮北軍首領祁朔手段血腥殘忍之言并非誇大。

确實……睚眦必報。

......

自那日後,丹陽縣中再無人敢诋毀崔家只言片語,而關于偷竊徐家原料之事自然也不攻自破。

崔平等崔家男子回到府中就引得表嫂嫂們好一頓哭。

好在他們只是受了些皮肉傷,修養一段時間便無大礙。

崔府轉危為安,只是與外面一派祥和不同,此時的奚蕊如熱鍋上的螞蟻,坐卧不寧。

靜下心來,她滿頭滿腦皆是之前和祁朔相遇時的全部種種。

且不說很久以前,那些‘心悅’‘守節’等至少聽着還算深情,不至于激怒那人的言論。

就說現在——

奚蕊震驚地發現,她與他第一次見面就在找人家碰瓷!

并且她還用他的名義恐吓他說能一次打一百個?

後面更是不敢再深想。

爬人家後山踩了陷阱,還咬人??

這些沒眼看的事情竟然真的都是她幹的!

救命——

她還沒嫁,這所有想要表現的乖順溫柔賢良淑德,居然就已經和她完全沒了聯系?!

當真出師未捷身先死*,奚蕊從來沒對自己這麽無語過。

阿绫看着床榻上将自己扭成一團的某人,躊躇再三終于開口:“小姐,老爺來了。”

奚蕊猛地掀開被子,滿臉迷惘:“他來做什麽......?”

就算是那日傳信回京,按照爹爹那般循規蹈矩之人,難道不是該派沈曜表哥或者其他大理寺官員前來丹陽?可現在怎得是他親自前來?

雖然疑惑,但她也終于起了身,讓阿绫為她簡單梳妝一番,然後踏出了回府三日來離開房門的第一步。

崔府前廳。

奚廣平踏着風塵而來,衣擺的凝露都未拍落,可卻無人前來迎接。

大舅母終究是看不過眼,喚了下人搬來座位,奉上杯熱茶,幾番看他都欲言又止。

“大嫂不必麻煩。”奚廣平那常年舌戰于朝堂的面孔頭次出現了局促。

大舅母遲緩應了一聲,似是沒想到他還會這般喚自己。

崔老太太姍姍來遲,崔平等三兄弟更是稱傷勢未愈半響才來到廳堂。

如此淡漠梳理的模樣饒是傻子也看得出來,但奚廣平卻并未有絲毫不滿。

他暗自嘆了口氣,說到底是他虧欠崔家諸多。

前廳的氛圍安靜地詭異,那聲母親卡在他喉中半響未能發出。

崔老太太剛想開口便見着不遠處奚蕊的身影,她止了話頭。

奚蕊來時便是見着這樣安靜的一幕,只是她并未察覺其中異樣,全部精力皆落在了那一個多月未見的爹爹身上。

從小院一路行至這裏,她本還在害怕被斥責,卻在真正見到爹爹的那一眼全部化為了委屈。

“爹爹。”她嘴一癟,眼眶就紅了。

她的爹爹衣袍上還沾了泥濘,頭發怎麽又白了許多?

那日奚府最好的馬車都讓她半路走壞了輪子,爹爹此番前來定是露宿風餐。

奚廣平聞聲站了起來,只是他向來不是個将情感外露之人,見着奚蕊也只是微蹙了眉,然後道:“又惹事了?”

奚蕊一顫,剛想說沒有,腦中忽地閃過祁朔的身影。

她驟然心虛,垂下頭,含糊否認了句,底氣也不怎麽足的樣子。

但這神情落在崔老太太眼中便不是這麽一回事了。

“蕊蕊在我們崔府很好,奚大人莫要冤枉了她。”蒼勁的眸中盡是維護。

奚廣平一陣無言,別的不說,這兩邊的老太太對于奚蕊的态度倒是如出一轍,但他也沒想真的指責她什麽。

“母親說得是。”

崔老太太愣了愣,随即冷哼不再言語。

随後奚廣平詢問了番近況,得知是祁朔出面解了困局後緘默良久。

“此案由祁公爺親自督辦,我并無權力插手。”

他來的路上已有耳聞,看來陛下這次是動了真格。

只是他竟不知在丹陽縣也有這般貪官污吏,若非此番蕊蕊來崔家,他怕是要等到此事塵埃落定才可得知他們遭遇了什麽,思及此奚廣平愧疚更甚。

就在此時,崔老太太向大舅母使了個眼色,她立馬會意邊拉着奚蕊的手邊往外帶。

“蕊蕊即将回京出嫁,我們備了些物件添置嫁妝,不若先去挑揀挑揀,尋些喜愛的物什,下次再來可不知是什麽時候咯。”

聽着前半句奚蕊心裏咯噔一跳,卻又在聽完整句話時放下了心來。

方才她一直靜默地聽着他們祁公爺來祁公爺去的,攏在袖中的雙手交織又收緊,唯恐他們談着談着正事就扯到了她的婚事上。

好在他們并未問她什麽。

也不知為何,現在對于祁朔這個名字多少有點心有餘悸了。

......

待不見奚蕊人影,崔老太太緩聲開口:“蕊蕊未來的夫婿,是個極有能耐的男子,瞧着要比上次那個什麽章公子好上許多。”

提到章勉奚廣平便有些窘迫,若當初知曉那纨绔真性,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去攀談這門親事。

只是如今得陛下賜婚輔國公也不知是福是禍。

他不由得又想到了多年前的舊事:“祁公爺戰功赫赫,少年成名,确實是不可多得的逸群之才,但皇親國戚關系錯綜......”

崔平知道他在想什麽,卻沒那麽多耐心:“這與是不是皇親國戚關系并不大,你也不想想當初絨兒是因何差點入宮?”

他最是看不起奚廣平在這些兒女之情上的優柔寡斷,但凡他有辦案時的半分果決,也不至于生些無端之事。

這麽多年,崔絨這個名字再也沒在兩家人明面上提及,現下被突然噎了一句奚廣平臉色很是難看。

“大哥慎言。”二舅舅率先看不過去。

奚廣平再如何也是朝廷三品大員,就算是他們十分不喜這妹夫有些所作所為,也需給些面子。

當年崔絨初入京都,借住文淵閣大學士府中,彼時的奚廣平還是大學士的弟子,二人彼此欣賞,日久生情。

可天不遂人意,崔絨本就生得極美,在宮宴上的一支舞竟入了先帝的眼。

那時的奚廣平年少青澀,只知憂慮着急,根本不敢同陛下言明。

只能眼看着崔絨接到一批又一批意味不明的封賞,就差直接納入宮中。

好在與崔絨交好的懷嘉長公主裴月據理力争,二人匆忙私下成婚,生米煮成熟飯才逃過一劫。

奚廣平陷入那段回憶,多年前對上王公貴族的無力與挫敗恍如昨日。

也正因如此,除了公事,他對皇室宗親皆是敬而遠之,同時也不願奚蕊和他們沾染上關系。

尋個門當戶對的親事,就算不要那一品诰命,但至少不會讓她被欺負了去。

“事已至此,蕊蕊的婚事無法逆轉,我會盡我所能護她周全。”他不想再多談這些,“只是崔家若有需要......”

“不需要。”崔老太太出聲打斷,“我們崔府行得正,不怕小人誣陷迫害,除了與蕊蕊相關的事,崔府與奚家不需要再有聯系。”

此番若非奚蕊,奚廣平一輩子也不必再來丹陽縣。

況且這麽多年皆是如此,何必因今日這事打破?

從他納妾,崔絨離世開始,崔家與奚家便再無瓜葛。

奚廣平知曉崔老太太一貫剛硬的性子,拳頭緊了又松,這麽多年他何嘗不是活在自責與忏悔之中?

終究是其物如故,其人不存*。

大舅母将她帶到外院,後崔老太太又來左右囑咐着要添置物什給她作為嫁妝。

奚蕊本以為只是些簡單物件,可眼看着崔家就差把家底一同帶上了。

“其實爹爹給我備有嫁妝,外祖母不必麻煩。”說着她底氣不足地瞄了眼不遠處的負手而立的奚廣平。

“你爹那摳門模樣能有什麽嫁妝?我們的小姑娘嫁人可不能寒碜了去!”這時候的崔老太太倒是根本沒将奚廣平放在眼中。

她眉眼一瞪,來回理對着清單,俨然有一副今日便要送她出嫁的模樣。

奚蕊:“......”

爹爹真該反思一下自己的小氣行徑。

“木鑲玉如意,粉彩茶葉罐,沉香朝珠......”

許是有那天價聘禮在前,現下崔家準備的價值不菲的嫁妝在奚蕊心中更多的是難過。

她知道他們想将最好的給她,可如今的崔家并不如往日,她并不想讓他們破費如斯。

壓下心底的辛酸她剛想開口,便被大舅母打斷了話頭。

“說起來這些玉石皆可鑲嵌在蕊蕊嫁衣上頭,蕊蕊你覺得呢?”

嫁!衣!

二字既出,奚蕊頓時如被五雷轟頂,她竟然将這麽重要的事情給忘了!

方才為崔家破費的辛酸頃刻消逝,頓時還是覺得自己更值得悲哀。

“蕊蕊?”見她不語,大舅母又喚了聲。

她喃喃啊了一聲,勉強扯出一抹笑意道:“确......确實不錯......”

好在此事說過便罷,衆人也都默認嫁衣早已繡好,奚蕊有苦難言,只能跟着點頭。

大舅母調笑着還在與另外幾個舅母嫂嫂說些什麽,忽地大表嫂神神秘秘地将她拉扯到了一旁,并在手中塞給她一本小冊子。

奚蕊狐疑接過,剛想展開便被大表嫂摁住了手,只見她捂着唇輕笑了聲:“你夫君生得那般俊美又骁勇善戰,定是個身強力壯的男子,蕊蕊回去可得好生補補,現在委實太瘦了,怕是禁不起折騰。”

折騰?為何要折騰?

看她懵懵懂懂的模樣,大表嫂笑容愈發深意,補充道:“此物成婚前再看,咳......莫要害羞,我與崔越的幾個孩子便是多虧了它。”

奚蕊滿臉迷惑,哪裏等得到成婚之前?待人走後便迫不及待地打開了來。

可就此一眼她便覺通身血液直湧頭頂,紅暈瞬間從臉頰蔓延到了耳後根。

這這這......!!

仿佛燙手山芋一般,她胡亂阖上随手丢給了身後不知所雲的阿绫。

“......不準看!”

阿绫:“......”

麻了。

婚期漸進,奚蕊也真的到了快要回京都的時候。

她跟着滿臉喜氣的衆人強顏歡笑,只覺得人與人之間的悲歡并不相通。

就在他們準備啓程回京時,崔府大門被一隊黑甲紅襯的鎮北軍敲開。

不待他們詢問,便聽着為首之人解釋:“公爺派屬下等護送奚姑娘與奚大人返程,以免再次遭遇不測。”

“......”

好一個再次。

當坐在那寬敞奢華的馬車上時,奚蕊終于知道,來時的那場勉強可以算作刺殺的遭遇再也瞞不住。

“其實爹爹,我可以解釋的,就是當時那個馬車車轱辘咔的一聲突然斷了,那車夫又卷款攜逃,不是我說,爹爹您雇小厮時還真的多考察考察人品.....後來緊接着就沖出來一隊黑衣人,我吓得不行.......”

“.......總之就是恰好遇上了祁......公爺,然後他順路将我帶到了丹陽縣,我保證,就算當時不知道他的身份,我也絕對絕對沒有做什麽忤逆他的行徑!一路上十分乖巧安靜,睡了一覺便到了......”

奚蕊手舞足蹈比劃完,又瞬間将雙手置于膝蓋,末尾還咬着唇認真點了點頭。

奚廣平聽着她的描述連連蹙眉:“是為父考慮不周。”

正在等待斥責的奚某女:“?”

“日後你若嫁過去,遇上難事莫要害怕,爹雖不濟,但總能拼個魚死網破。”

“......”

不是,她怎麽覺着爹爹對于這門婚事比她還要悲觀??

京都,诏獄。

幽深的燭火顫巍晃動,在昏黃斑駁的牆壁上留下道道剪影。

空氣中血腥與潮濕交織彌散,黑靴踏地的聲音在狹長的甬道中泛起陣陣回響。

吱呀一聲鐵門被打開,祁朔邁步而入。

刑架上血肉模糊的人影氣息微弱,他擡首示意,便聽嘩的一聲,一桶鹽水自那人頭頂澆下。

“啊——”

悲凄的慘叫響蕩室內,隔着層層牆壁都能聽到這方的嗜血殘酷。

祁朔神情無波,單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緩緩行至那人身前,手中握着一沓帶血的罪證,語調淡然,道出他種種罪行。

“吏部尚書,兩朝老臣,以公謀私提拔德不配位官員為謀私利,受賄無數,又輔助官鹽私運,你可認罪?”

吏部尚書擡起沉重的眼簾,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信紙,混沌的瞳孔驟然放大,似是難以置信。

“你......你......”

忽然,冰冷的匕首探到他脖頸,微涼的觸感引得吏部尚書戰栗不止。

祁朔瞳仁驟縮,猛地用力,匕首劍端刺入血肉:“十年前走私官鹽一案,三司會審,是誰從中作梗?”

利刃穿透肩胛,吏部尚書臉色煞白,嘴唇艱難地喏動,喉中翻滾着哽咽痛意,眼前飛舞着不斷的金星。

“我......我不知道啊啊啊——”

祁朔不語,手指輕轉,攪動模糊血肉,紅褐色的血跡不斷湧出、滴落,最終彙聚在地上幹涸了一層血液的凹陷中。

“或許大人更想談談府中養的那些塞外氏族?”

吏部尚書猛然怔愣,連身上的疼痛都忘了半刻。

這人,這人怎麽會......忽地他想到了章勉先前在宮宴上鬧出那番動靜時,似乎帶走了些人。

一定是那一次被抓住了把柄!這個逆子!

祁朔瞧着他眼底風雲變幻,薄唇微勾:“自行招供,或者——”

“我不介意陪你多耗幾日。”說罷,手中的力度更甚。

吏部尚書疼得直翻白眼,已然快要詞不成句:“我......我說......”

祁朔手掌松開,接着便聽見他大口喘氣,哆嗦着道。

“是......大理寺......”

......

日照黃昏時,诏獄大門才再次打開,男子屹立的身形在夕陽下留下道長長的陰影。

“公爺,那吏部尚書的兒子章勉在獄中鬧得厲害。”

祁朔目光微凝,終于想起章勉就是那日宮宴所見,欲對奚蕊圖謀不軌之人。

未久,他道:“好生招待。”

“是。”

回京的路倒是比去時順利許多,奚蕊沒再見過祁朔,也不敢詢問同他相關的事情。

她規規矩矩待嫁閨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像極了一個真正的大家閨秀。

為此奚奶奶還和奚廣平感嘆,這一趟丹陽之行讓她收斂了許多頑劣心性,說起來還頗為欣慰。

實際上奚蕊每天都在想着找什麽理由去向父親要來娘親當年的嫁衣。

——奶奶的也行。

這一日她握在榻上正煩躁地抓頭發,文茵從外頭持着信封走來。

“小姐,安陽侯府傳信來了。”

聽言奚蕊一個激靈坐直了身體:“拿來給我看看。”

拆開信封,看到熟悉的簪花小楷她面露欣喜。

快兩個月沒和阿沐有信件來往,她有一肚子話都不知道與何人言說。

江予沐在信上先是簡單寒暄幾句,接着便是邀她前去寒山寺祈福。

豐朝向來有待嫁女子前去祈願的習俗,以此理由出門再加上這幾日的安分守己,爹爹定是不會過多為難。

想到這裏,奚蕊走到案前撚起筆杆,迅速回了封信納入信封,遞給文茵:“給安陽侯府送去。”

“是。”

......

奚廣平果然沒有過多為難于她,只囑咐了句早去早回。

倒是奚蕊在見着府門口那明顯煥然一新的馬車,以及旁邊新雇的馬夫和護院時略有些心情複雜。

就是說,還有那麽一絲絲感動?

寒山寺距京都城中并不遠,他們不過行了小半日便到了。

江予沐還未抵達,奚蕊便先帶着帷帽下了馬車準備等她一同上山。

“聽說這次是輔國公親自南下丹陽,收拾了那貪官縣令,順藤摸瓜抓了那群販賣私鹽的貪官污吏,簡直大快人心!”

聽到熟悉的名字奚蕊略頓了腳步,帷帽下的臉微側,想要聽得更多。

“就是就是,沒想到堂堂吏部尚書竟這般以公謀私,提拔這種搜刮民脂民膏的狗官。”

“也不知那章勉在獄中得罪了何人,據說流放那日有人見着他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皮。”

......

原來祁朔前往丹陽,竟是親自審查丹陽販賣私鹽之案的消息,而這個案子居然還牽扯到了吏部尚書。

得到這一認知奚蕊震驚不已。

吏部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課、升降、勳封、調動*,他便是以此為便利提拔了許多利于自己的貪官污吏,那丹陽縣令便是其中之一。

最後此案以抄家斬首流放了結。

聽到這裏那兩人已經逐漸走遠,抛開那些窘迫與不堪回首的經歷,再想到崔家的遭遇,她也覺得這結果的委實大快人心。

“蕊蕊。”

遠遠便見着她在這裏發呆,馬車一停下江予沐戴好帷帽便提着裙擺下車朝她走來。

奚蕊應聲回眸,疾步迎了上去,她忽地發現她們兩人今日竟是穿的同樣的湘妃色絹裙。

“看來我們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她打趣江予沐。

江予沐莞爾,不可置否,然後疑惑問道:“你為何要借我的嫁衣?”

昨日收到她信件時看到要借嫁衣的言論屬實吃驚。

且不說她要嫁的是輔國公,就是同尋常人家成親,這借別人的嫁衣也不太像回事。

說到這裏奚蕊便再也笑不出來了。

她望了望寒山寺的階梯,滿面愁容,嘆道:“說來話長。”

......

為求祈福靈驗,諸位前來祭祀之人皆是徒步攀爬臺階以示心誠。

這一路上,奚蕊将她此去丹陽的前因後果完完全全地講了個透徹。

“也就是說你在不知道他是祁公爺的情況下,被他救了不說,還試圖訛......訛了他?”江予沐手帕掩面,忍住笑意。

“這倒不是重點。”奚蕊憤憤撐腰,“主要是我的淑女形象......就是,我還想着婚後柔情小意些将他哄着,你也知道一品诰命是有俸祿的......”

“......所以你對這門親事的期待只是一品诰命有俸祿?”江予沐這下是真的震驚。

“昂。”

奚蕊不以為然,滿臉寫着‘不然呢?’

雖然她承認,在發現那要成婚之人是他時,心裏有那麽一點點點點的竊喜,但這與她做的那些丢人現眼之事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見江予沐緘默,奚蕊只當她是怕她想不開還想拒婚,便寬慰道。

“阿沐你不必說,我都懂的,我早已做好了成親的準備,只是我怕先前的一番作為讓他還沒開始便厭棄了我,屆時将我休了......”

“......”

你不懂。

江予沐聽着她的絮絮叨叨,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道:“蕊蕊,成親并非你想的那樣簡單。”

看她頓住,又繼續言:“你們得陛下賜婚,祁公爺又以天價聘禮相聘,若無意外,這樁婚事很難動搖,你們是要相伴一生的,你們會行夫妻之禮,生兒育女,若要裝上一輩子是很累的一件事。”

奚蕊愣住,聽到‘夫妻之禮,生兒育女’時,臉噌的一下就紅了。

她驀地想到先前大表嫂塞給她的小冊子,不知怎得腦中閃過祁朔那剛毅不凡的面容。

她之前竟從未考慮過這些問題。

“所以你最不堪的一面都被他見過了,總是有個心理準備,不至于婚後反差太過明顯,那才是真的吓人。”

“......?”

最!不!堪!

方才心底剛剛泛起的圈圈漣漪瞬間如被一塊從天而降的巨石撞散,奚蕊再沒了什麽迤逦心思。

竟然連阿沐都覺得她最不堪!

還吓人??

“你先前也說過他救了你許多次,這就說明他并未因此想休棄于你,便算足夠。”江予沐倒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她本就性子溫柔,說起話來也如同清泉流水:“這世上大部分夫妻都是相敬如賓度過一生,況且我們嫁入世爵之家,若妾室安分,夫君體諒,再能夠平安順遂,就已是福分。”

“你與世子便是如此嗎?”奚蕊忽然問。

江予沐怔忪半響,斂下眼睫落寞,忽而笑道:“蕊蕊,你要比我幸福。”

至少祁公爺娶她,是因為她是奚蕊。

奚蕊還想問什麽,見她似是不開心,倏得靈光一閃:“是不是那個什麽郡主又找你麻煩了?”

越想越覺得就是這樣。

早在上元燈宴她便隐隐覺着那簫雲憶不是什麽善茬,竟公然對自己嫂嫂出言不遜。

況且她也沒聽說安陽世子納了妾,如此算來,也只有那郡主能讓阿沐心煩。

這樣想着她憤懑出聲:“對于這種嚣張跋扈的女子,還是不能慣着,你應當多給世子吹吹枕邊風,讓他管教管教自己那不省心的妹妹!”

江予沐啞然失笑,突然回頭反問她:“你知道什麽是枕邊風?”

奚蕊不解:“不就是......枕邊風嗎?”

江予沐捂嘴輕笑了聲,向她湊近悄聲道:“她們給沒給你看避火圖冊?”

避火圖冊?

什麽避火圖冊?

見她迷惘的模樣,江予沐覺得甚是可愛,傾身在她耳邊說了什麽,引得奚蕊再次小臉通紅。

竟然就是......就是那種圖冊——

她今日這不過小半日就被迫想起了兩次!

她不幹淨了!

奚蕊腦中天人交戰,江予沐不再逗趣她:“好啦,簫雲憶如今病得不輕,才沒時間找我麻煩。”

“病得不輕?”

上元燈宴時還能歌善舞的,怎麽就病得不輕了?

江予沐環顧四周,發現此間無人後才對她道。

“說來詭異,侯府戒備向來森嚴,可就在一個多月前,也就是你離開京都不久後,府中莫名出現了一輛從未見過的馬車,那馬車就停在簫雲憶院中,打開來看,裏面竟全是人腿,血流了滿地!”

說到這裏江予沐都覺得駭人得緊,她雖沒親眼見到,但看當時蕭淩盛怒的反應很明顯就不簡單。

簫雲憶當場就吓暈了過去,後來更是卧床不起,時不時還冒出兩句胡話,看着倒像是魔怔了一般。

奚蕊聽着心驚不已,竟沒想到這世間還有這般荒謬之事。

“可查到是何人所為?”

江予沐搖頭,若能查到是誰幹的,安陽侯府便不會這般息事寧人了。

奚蕊咬着牙,突然間想到那日也說要砍她腿的刺客,忽地雙腿一軟。

江予沐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蹙眉問:“怎得吓成這樣?”

奚蕊喃喃低語:“我......我當時被人追殺時,他們似乎也說要砍我腿來着......”

江予沐一怔,扶住她的手收攏了些。

奚蕊驀然發現今日寒山寺上山的路冷清地令人害怕,這裏樹叢甚多又無陽光,她竟覺得背後似有陰風吹過。

于是急忙反握住江予沐的手,道:“我們快走吧。”

江予沐點頭,二人相扶無言,直到快要行至山頂才堪堪停下。

日光傾灑而下,奚蕊心底那股莫名的寒意才漸漸退卻。

她側頭,餘光微瞥,不經意發現了江予沐因着扶她而撩起衣袖的小臂上似有斑駁紫痕。

她眉頭一皺,伸手便想細細察看:“你的手臂是怎麽回事?”

江予沐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猛驚,立馬将手背到身後,慌亂一閃而過,随即恢複正常:“不過是不小心磕着了,不礙事。”

奚蕊顯然不信:“磕着了為何不能讓我看看?”

說着她上前緊逼一步,就在她快要碰到江予沐的手腕時,身後忽地傳來了一道男聲。

“蕊妹妹。”

奚蕊回眸便見一白衣男子立于上面兩格臺階俯視她們。

他身形修長,霁月清風,臉上挂着淺淺的笑意。

沈曜又在見着旁邊的江予沐時拱手一禮,和光同塵,溫潤如玉:“世子妃安好。”

江予沐迅速理好衣袖,也對沈曜輕輕颔首:“沈大人。”

“表哥你怎會在此?”奚蕊疑惑出聲。

今日并不是休沐,他不應該出現在這裏才對。

沈曜壓着心底隐隐的欣喜,緩步擡腿往下走。

他盡量讓自己看着平靜,輕笑道:“今日大理寺事情甚少,我便早早下了職,想着來寒山寺祭拜,沒想到遇到了蕊妹妹,蕊妹妹與世子妃也是來祈福的嗎?”

江予沐對于沈曜的心思也是知曉一二,當下直言道:“蕊蕊婚期将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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