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鎮北軍,祁朔
那日黃昏暮色中的匆匆一別宛若夢境,後來的奚蕊再也沒有見過祁朔。
對面徐家鋪子也因着以朱砂摻色一事損了名譽,反觀底蘊頗深的崔家倒是又被人提起做了對比。
就在奚蕊以為一切會逐漸好起來時,大批官兵忽然包圍了崔府。
大門被暴力踹開,崔家倉庫中他們翻山越嶺帶回的原料皆被拖出,甚至不由他們反應,崔平崔越等一衆崔家男子便以偷竊之罪被不由分說地帶入大牢。
而那報官之人正是對家胭脂鋪的徐掌櫃。
意外來得太快,男子皆被關押,崔家頓時失了頂梁柱,只剩下一衆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人心惶惶。
崔老太太到底是見多了風浪,很快便冷靜下來準備證據公堂對簿。
奚蕊瞧着變故橫生,那知縣竟然僅憑對家胭脂鋪子掌櫃只是哭喊幾句便下了抓捕令,他們處境委實艱難。
丹陽縣衙。
夜涼如水,萬籁俱寂,可那樹下燈頭卻是不一樣的靡靡之音。
銀鑲金镌的檀木軒窗上,映着舞女搖曳身姿,鄙俚淺陋的調笑意淫從門縫窗邊時斷時續飄出。
丹陽縣令大敞着雙臂摟着兩位花樓女子,沾染了脂粉味的酒水一杯杯下肚,圓潤肥碩的面頰因着笑容堆起層層褶皺。
下首坐着的正是那崔府對家胭脂鋪子的徐掌櫃,他笑得谄媚,見着縣令杯中見底立馬使了眼色。
“大人,奴家給您斟酒。”紅衣女子會意颔首,媚眼如絲,她伸出纖細藕臂,窈窕身姿若有若無地觸碰他的身子。
縣令眼睛都瞪直了,接過酒杯便一飲而盡。
徐掌櫃試探問道:“大人,我聽說管爺為了崔府的表小姐......自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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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言縣令先是迷茫後又面露嫌惡。
對于這些下人的死活他向來不甚在意,死了便找個地方埋了便是,大約是管二死因太過荒謬,才讓他留了些印象。
“為女人尋死膩活,沒用的東西。”
徐掌櫃趕緊點頭稱是,只是心中卻腹诽着這縣令蠢笨如豬。
那日聽着旁人講管爺在院中上吊,還留下類似驚了神妃仙子,活着毫無意義之類遺書,他便覺事有蹊跷。
管爺他何嘗不知?收‘孝敬’銀子時兇神惡煞的模樣可絲毫看不出是個會為女人自尋短見之人。
但這些也同他無關,他在時丹陽所有生意人無一不厭惡憎恨,現下死了只差鳴炮歡呼了。
徐掌櫃見時機差不多,适時喚過小厮奉上一金鍍紫玉匣子。
縣令掃過一眼便了然,當下游離不舍地又摸了兩把身側女子後便遣退了去。
“大人,這是小的一點心意,望大人笑納。”徐掌櫃雙手呈上,“明日......”
縣令手指一撥,明晃晃的金色讓他眼前一亮,他露出抹極有深意的笑意:“本官定是秉公辦案。”
徐掌櫃聞言笑得愈發讨好,又喚人上了幾壇好酒。
崔家不明事理,看不懂人眼色,但總有人看,若能扳倒崔家,徐家便能取而代之,屆時那些崔家積累的人脈在尋不到下家時必會來找他們。
再加上上有高官庇佑,日後何愁行事?
翌日清晨,旭日東升,崔府諸人便再天蒙蒙亮中穿戴整齊。
今日是開堂公審之日,奚蕊扶着崔老太太上了馬車,各位表嫂嫂留在府中看顧幼兒,三位舅母則跟随其後。
她們到時縣衙已是人滿為患,崔家作為丹陽縣百年世家,被判偷竊自然是引起了衆多人的圍觀。
崔老太太步伐沉穩,一步步邁向公堂之上,另一側則是那徐家掌櫃。
明堂兩側衙兵高呼‘威武’二字,厚重又莊肅。
丹陽縣令執起驚堂木啪的一聲拍在桌案上,高喚了聲帶犯人。
鐵鏈拖動聲由遠及近,奚蕊望去便見三位舅舅及幾位表哥身戴枷鎖,滿身傷痕,連帶出一串長長的血跡,想來是在獄中沒少受折磨。
就算是做足了心理準備,身後的二舅母與三舅母還是捂嘴轉過了頭,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在那裏的是他們的丈夫與兒子。
也幸虧表嫂們沒來,若見此景說不準會有什麽混亂。
“徐掌櫃說他們店鋪丢失的幾箱幹花原料皆在你們倉庫找到,如何解釋?”縣令頭頂烏紗帽,睨視奚蕊等人。
奚蕊扶住崔老太太的手掌收緊,也知今日重點,當下平複幾口呼吸便将這幾日來收集的證據呈上。
縣令随意掃視兩眼便置于一側:“這些通關文牒又能說明什麽?”
崔老太太沉聲:“單靠通關文牒确實不能說明什麽,但下方皆是我崔家來往購置時的憑證,大人若仔細比對便能發現那日查驗的貨物都可尋到。”
縣令為難道:“你們若是後加上去,本官也不可能去這些地方一一核對不是?”
偏袒,這是明目張膽的偏袒。
崔平氣不過掙紮着要上前卻被身後衙兵猛地一腳踹向地面。
徐掌櫃得意上前抱拳躬身:“老夫人說得這種憑證我們徐家也有,那豈不是更能說明是崔家盜了我們的東西?據我所知崔家現下無法走水路,那麽這些原料又是從何處運來?”
崔老太太氣得手指發抖,拐杖杵地:“沒有水路便無法通行了嗎?徐掌櫃未免太過孤陋寡聞,老身經營崔家多年,天地可以為證,絕不會也不屑于做此等偷雞摸狗之事!”
......
兩方人馬争執不休,奚蕊算是看明白了,這縣令和徐掌櫃狼狽為奸,無論今日他們證據多麽充分皆不會翻案。
思及此,她擡眸仰視縣令,突然開口:“大人這般草率論斷,便是我大豐的辦案作風?”
啪的一聲驚堂木被敲得巨響,縣令斥責出聲:“你一介小小民女敢這般和本官說話?!”
奚蕊目光雖有顫抖卻堅毅更甚:“若是京都大理寺複查此案,大人該當如何?”
‘大理寺’三字一出,縣令面容微僵,随即又恢複正常,輕蔑道:“本官秉公執法,大理寺來查又有何妨?”
她當自己有多大面子?還妄想驚動大理寺?
“蕊蕊?”察覺到她的意圖,大舅母低促喚她。
奚蕊不敢往後看,她知道外祖母不喜讓她爹來摻和崔府的事,可現在的情況十分複雜。
所以在大舅舅他們被抓時她便讓文茵傳信回了京都,倘若現在能拖延時間,等到爹爹派人前來便有一線機會。
她泰然道:“希望大人在京都來人面前也能坦蕩如斯。”
縣令驟然心驚,随即惱羞成怒,猛地站起:“小小年紀還想威脅朝廷命官?給我拿下!”
衙兵得令上前就要抓她,崔平等人目眦欲裂,被壓在地上大喊:“她是大理寺卿的女兒,未來輔國公夫人,你這狗官敢動她試試?!”
一語既出,全場嘩然。
“是那個前不久得陛下禦賜婚約的大理寺卿之女?”
“你說的輔國公可是那個率兵直搗匈奴王庭的鎮北軍首領?!”
“竟然是她......”
......
沒有回應便是最好的默認,眼前女子分明是個柔軟不堪的小姑娘模樣,卻硬生生讓縣令背後起了陣寒意,他猶疑不定。
大理寺卿,輔國公,若是真的,這都是他惹不起的人。
他擡手擦拭額角冷汗,再次握那驚堂木時竟是幾番都沒有拿穩。
徐掌櫃眼見事情有變,又看着縣令那般模樣,心中暗罵這人膽小如鼠,腦中靈光乍現。
“沒想到姑娘竟是未來的輔國公夫人,失敬失敬。”他拱手笑道,“姑娘與林公子相交甚好,我還以為......”
奚蕊眉心一跳,下意識便覺不對,果不其然緊接着便又有人接着出聲。
“小的先前還見着奚姑娘衣衫不整地從林公子馬車上下來。”
這次開口的是那日同崔平一起去尋她的小厮,可他竟然是徐家的人。
“我上次也瞧見了,就在崔家鋪子對門的茶館二樓,奚姑娘和林公子所距極近,甚是親密!”
話頭突然轉到她身上,奚蕊越聽臉越白,那方被扣押的幾位舅舅與表哥早已憤慨反抗,口中叫喊着他們血口噴人。
她強作鎮定:“大人,這似乎與今日案件并無關系。”
縣令本有猶疑,卻在徐掌櫃眼中劃過得意時瞬間了然。
是了,若趕在事成定局前趁此毀了她的聲譽,大理寺卿就算來了丹陽也會受制于此,屆時他再稍加周旋......
思緒百轉千回,瞬息間他便明白了其中利害:“奚小姐,本官自然也知......可你看......”
縣令為難地看着下首混亂,卻絲毫沒有要平息的意思。
“管爺不也是為她自裁家中?當真生得副狐媚模樣。”
“這還未嫁便如此不守婦道,就該浸豬籠!”
“可憐我們大豐戰神竟要娶這樣不知廉恥的女子。”
“據說先前便是她死纏爛打,仗着父親位高權重,陛下又宅心仁厚,這才無奈賜婚......”
......
鄙夷、嫌惡、憎恨的衆多目光交織投射于身。
奚蕊咬唇,攏在袖中的手掌攥成拳頭,指甲陷入掌心也未曾察覺。
“我與林公子清清白白,你們......”
忽地,外頭傳來陣陣鐵騎踏地聲打斷了她的發顫辯解。
冷冽氛圍驟然籠罩,議論騷動因着突如其來的軍隊包圍戛然而止,奚蕊緩緩回眸。
在人群不自主分開而來的通道盡頭,她看到身着黑金鑲繡的玄衣男子負手而立,身形颀長,挺拔如松。
“林公子......?”
有人認出了他。
不對,他不是林家人,他後面……後面是......
“是鎮北軍!”
靜谧之際忽有孩童驚喜出聲,男子身後排列的士兵黑甲紅襯,正是鎮北軍标識。
童聲清脆,卻使縣令驀地臉色發青,雙腿不受使喚般戰栗,渾身血肉仿若風幹,透着青灰死氣。
黑靴踏地聲聲敲擊在諸人心間,男子裹挾濃重霧氣的狹長厲眸掃視四周。
“拿下。”
話音剛落,身後将士應聲而動。
縣令驚慌失措,詞不成句,身子倏得被人掣肘,頭頂烏紗帽歪落,狼狽大喊:“你……你究竟是何人?敢這般對本官,信不信——”
緝拿文書與将軍令牌一并展開,他下颚微擡,聲線凜冽如冰。
“鎮北軍祁朔,奉命捉拿朝廷要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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