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小別

翌日醒來時, 又是熟悉的天光大亮。

奚蕊已經習慣了身側的空空如也,索性不再強求自己能跟上他起身的時辰。

她緩緩撐起身子,發覺确實沒有上一次那般疼痛不适, 但腰酸腿軟卻與先前沒什麽兩樣。

她隐隐記得昨日那為他準備的熱水,終究是成了兩人一道沐浴。

後來她又被他按在浴桶中來了幾回, 淨室的水撲灑滿地, 直到外面三更打更聲斷斷續續傳來, 才被人撈入懷中往內室走去。

前夜因着憂慮歸寧之事本就未曾休息好, 又經過這樣一番折騰,被他抱上床榻後的事情她便不再記得了。

“哎......”

雖然早前經過一次,但總還是有些羞于回想。

奚蕊手肘置于膝蓋,雙手托着臉揉搓幾下又埋于掌心。

她平複着心情,不斷暗示着自己這不過是夫妻之間最尋常不過的事情, 得早日習慣, 莫要扭扭捏捏。

不過先前本以為這種事每次都會疼上一遭, 不曾想昨夜初時他竟還有些意外的溫柔。

雖然也只是初時。

就算如此, 之後再行夫妻之禮,除了腰酸背痛......其他似乎倒也沒那麽可怕。

對, 就是這樣。

差不多自我安撫完畢,她又坐了一會,待到心神稍定, 才喚了阿绫進來侍奉她洗漱。

當奚蕊在銅鏡前任阿绫為她挽發時, 文茵端着一碗黑糊糊的湯藥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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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随意掃了眼便猜到是那日吩咐過的避子湯。

只是這也太黑了吧?

奚蕊緊擰着眉,滿目痛苦。

文茵看出她的猶疑趕緊寬慰道:“夫人放心,蜜餞已經準備好了。”

聽言她半信半疑打量良久,忽地想到避子湯必須越早喝效果才越好。

最終端起藥碗一飲而盡,頗有些英勇就義的架勢, 又在苦澀還未完全蔓延開來時,連忙塞了幾粒蜜餞到口中。

甜意逐漸壓下那道令人窒息的苦感,奚蕊眉宇終于稍稍松開。

她看着一幹二淨的碗壁,又想到日後怕是要時常喝這苦哈哈的藥,心中頓覺蕭索無比。

這做女子委實難上加難。

鎮北軍軍營。

豐字軍旗在晴空中迎風飄揚,校場高臺上一襲銀色軟猬甲的男子負手而立。

“公爺,東西十二騎皆整裝完畢,季大人方才已到軍營。”銘右在側禀報。

祁朔淡嗯颔首,收回視線,邁步向營內走。

季北庭見祁朔行來,忙不疊地迎了上去。

“玄羿我同你說,今日那群老迂腐可是氣煞我也!”

他身上甚至還穿着沒來得及換下的朝服,一看便是剛上朝吵完架過來。

“尤其是那安陽侯,倚着爵位生計,全然不知民生艱苦,還說什麽國庫空虛,不易出資修建新堤壩,待到洪災真現再談不遲?我可去他娘的不遲!”

季北庭執起手邊茶杯猛飲一口,又繼續道:“前幾年便是因為有他這種人阻攔,年年都是洪水漫延後再去補救,他們倒是一個個坐上壁觀,沒見着如何民不聊生!”

“我爹雖不至于那般迂腐,卻實在是保守得緊,昨晚我游說他良久,今兒個在朝堂上也未幫我說上半句。”

他嘆着氣憤懑自己父親的臨陣倒戈,卻又想到了最終較好的結果,複而亮起眼眸。

“不過好在你回來了,你是沒見着今日陛下拟旨命鎮北軍三日後啓程修壩時他們那臉色,簡直大快人心——”

裴雲昭登基不過三年,總有些老臣貴爵倚仗自己年長,掣肘他的決定,而同季北庭這樣的新帝新臣則更是憋屈。

但自祁朔回京後這局面便開始有了回轉。

他襲承國公爵位,又手握重兵,位階一品大将,本身就足夠令所有人忌憚。

是以,無論是上次丹陽縣他親自探查官鹽走私,還是現下領兵築壩,就算有人不滿卻無人敢反對。

“不用三日。”待到季北庭說完,祁朔緩緩出聲。

他雙手撐在案上地圖兩側,繼續道:“明日便能啓程。”

季北庭詫異:“這是不是太趕了?”

随後想到什麽又揶揄道:“況且你才新婚幾日,連休沐時限都未過,就不怕你家小夫人有怨言?”

聽言,少女那時而嬌憨又時而柔媚的面容在祁朔腦中一閃而過。

他摩挲着圖紙邊緣的手指不自覺頓了下來。

“我會同她解釋。”

本是随口打趣的季北庭聽他這話手中的杯子都快驚掉下來。

解釋?這是祁朔幹得出來的事嗎?他怎麽感覺眼前這人被奪舍了一般?

“你......沒事吧?”他關切詢問,“先前見你對那南平郡主可不是這樣。”

南平郡主作為南平王的小女兒可是放在心尖上寵着的,當年她可是癡迷祁朔得緊。

若非後來随王爺回了封地,說不準還真有可能嫁給他。

祁朔睨了眼他,季北庭見狀不對立馬岔開話題:“對了,我近日發覺蕭淩和他爹安陽侯還是不一樣的,至少這次築壩一事他還公然噎了安陽侯幾句,實在是讓我有些捉摸不透。”

“你最近倒是同他走得很近。”

季北庭幹笑兩聲:“那還不是見你夫人的小姐妹剛好是那老匹夫的兒媳,便多關注了些,若能為我們所用,也算親上加親?”

“你只要別把自己搭進去。”

“......?”

“蕭淩并非你以為地那麽簡單。”

“你的意思是......”

祁朔緘默沒再多言,季北庭漸漸收起方才嬉笑。

他倒是差點忘了,蕭淩此人可不是什麽正兒八經的嫡系世子,他前幾個哥哥如何死的,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

......

祁朔在那日陪她歸寧後便仿佛住在了軍營一般。

她睡時他還未歸,她醒來後人也早已離開,竟是再未和他坐在一道認真吃上一頓飯。

後來,奚蕊偶爾聽德叔提到朝廷欲派鎮北軍南下築建堤壩,她雖不懂政事,卻也多少能理解他忙碌如斯的原因。

而他不在,她也少了許多拘束,繼而将那改造國公府的計劃提上了日程。

祁朔身邊皆是些他的親衛,也用不上府裏的人,所以府中小厮不多。

也正因為小厮不多,所有小厮都一個人做起了兩個人的活。

“夫人,您看這個角度可以嗎?”

烈日炎炎之下,一名小厮顫顫巍巍地提着一棵比他還高上半頭的桃樹苗,額頭布滿了汗漬。

此時的奚蕊一手持着幾沓宣紙,另一手握筆杆,站在不遠的涼亭中來回比劃。

“往左一點,哎,左了左了,再往右,對對對——”

她滿意地揮着手,随即執起筆在紙上畫了幾筆。

一旁為她端墨的阿绫幾番看過她手頭草稿,欲言又止再欲言。

“夫人,您真的......能看懂這畫的是什麽嗎?”

她怎麽覺得和那墨團沒兩樣?

奚蕊眼一嗔:“你不懂。”

然後又在紙上添了兩筆,并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

阿绫閉了嘴,卻眼見着那剛被運來的一堆桃樹苗和梅樹苗被指揮着排排種齊,頓覺應該是自己寡聞。

驕陽似火,灑下的水珠很快便被氤氲成霧,消散于半空。

就算是遠在涼亭奚蕊也能感受到被灼燒的炙熱。

與此同時她在心中已經将那送樹之人罵上了千百遍。

當初派人去買時說好的辰時便送來,可真的送來卻已到了午時,外面日頭這樣毒,那些小樹苗若置于其下曬上半日她便是白買了。

“文茵,讓他們去歇着吧。”

眼看着種的差不多,奚蕊将手中紙筆遞給阿绫便取出袖中手帕輕輕拭汗,又吐了口濁氣。

幸虧今日沒上妝,不然指不定糊成什麽樣。

“這些碎銀也給他們送去。”

說罷她又拿出小袋錢袋,同時還忍不住感嘆這來國公府後就是不一樣,連碎銀都敢打賞了。

那方的小厮們見此皆是面露惶恐與詫異。

“這......奴才們不能要......”

他們在府中本就清閑,月銀也不少,随便做點事就給這樣多的賞賜委實不安。

倒是德元在旁笑眯眯道:“夫人賞的就拿着。”

幾人面面相觑,最終顫巍着手收下。

未久,忽有一人感動小聲開口:“夫人當真是宅心仁厚,就說要比那南平郡主好上百倍。”

先前公爺未成婚前,知曉那些陳年舊事的人竟還拿兩人做了對比。

本是私下感慨,哪知這聲音不偏不倚将将落入快要拐角的奚蕊耳中。

她腳步一頓,柳眉蹙起,複而折了回去。

“什麽南平郡主?”

本以為她早已走遠,卻不想她竟然又回了來,方才開口的小厮吓得立馬跪下,哆哆嗦嗦道:“夫人聽錯了......沒有什麽郡主......”

“我剛剛聽見了。”她眯起眼,複又擡眼去看德元,“德叔這位南平郡主是何人?”

德元嗔罵了兩句那小厮不會說話,然後歉疚道:“夫人莫怪,這南平郡主與我們公爺從來就沒有關系,都是他們胡亂言語。”

接着他便将事情原委說了個大概。

南平郡主裴青煙,是南平王之女,自幼生長京都,與祁朔同歲,十年前随着父親去了封地,也算是一段落花有情流水無意的舊事。

“原來是青梅竹馬。”奚蕊摸了摸下巴。

十年啊,十年前她才七歲?

德元唯恐她誤會什麽,剛想繼續解釋:“夫人,我們公爺......”

“好了,我知道了。”她笑了笑,“既是無意便罷,就算公爺有什麽想法,我也并非什麽妒婦。”

語畢她轉身便走似是真的不在意。

德元還想說什麽,卻又不知如何說起。

夫人的反應,也算正常?

......

奚蕊一路微笑着回了院中,卻在關上門的瞬間小臉耷拉了下來。

她坐在案邊大口抿了口茶,平複半響,忽又覺得自己這悶氣不知從何而來。

方才德叔不也說過了嗎,祁朔對她無意,那又有什麽所謂?

不對——

就算有意......有意又能怎麽樣,婚前不還想着給他納妾麽?

奚蕊腦中思緒紛亂,她頹然地趴在桌案上怔神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烈陽漸退,從窗外吹進的風開始褪了溫度。

突然大門開合聲響起,奚蕊猛地坐起,第一反應便是祁朔回來了。

她起身理了理頭發,看着鏡中的自己發髻未亂才推門走了出去。

但眼前卻并非所思之人。

“夫人,方才公爺身邊的銘右送來了信。”文茵上前将信封遞給她。

奚蕊狐疑接過,拆開又展平,目光所及,只有六個蒼勁字符。

「南下築堤,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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