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想要予他

本以為給那小男孩吃食不過只是場小小的意外, 奚蕊給過便也罷了,卻不想在今後的幾日他竟一直在客棧門口打轉。

初時她只當是他見自己給了他食物吃到了甜頭,所以才日日前來。

後來實在是有些看不下去, 于是她便囑咐文茵與阿绫又送了些吃的過去。

卻不曾想那孩子要也不要,只是扔下了一袋大大的包裹, 然後朝那人群之中迅速跑走, 無論如何追喊也叫不回來。

此時的奚蕊懶洋洋地斜靠在小塌上, 看着被文茵抱進來的物件一陣無言。

她面有疑惑, 瞧了瞧身側無動于衷的祁朔,繼而抿抿唇對文茵道:“打開來看看。”

現在的小孩子當真是愈發看不懂——

還沒等她感嘆完,目光便被突如其來的光芒吸引而去。

只見那髒兮兮的包裹之下,是一堆形狀各異且晶瑩剔透,并在陽光照射下流轉着斑駁亮色的貝殼。

奚蕊的瞳孔完全被這陣絢爛染滿, 她微愕着張開紅唇, 又揉了揉揉眼睛, 不自覺地坐直了身體。

作為自幼生長在京都的人, 她只在宮宴上見過以這種精致貝類做器皿的物什,但到底是打磨過的死物, 遠不及這似乎還浸有海水之味的貝殼靈活生動。

“夫人,這裏還有一張字條。”

說着,文茵将那字條抽出然後遞過來, 泛黃宣紙上的墨色經水浸泡過後略有暈開, 卻也能大概見着「送給仙女姐姐。」幾個青澀字跡。

忽而宣紙被人抽走,身後之人伸出兩根修長手指撚起那薄薄的紙片。

祁朔冷然的眸子随意掃過,又見她喜笑顏開的模樣,開口語氣更是淡淡。

“不過是些尋常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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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蕊卻不以為然,她從塌邊翻身下地, 踮着腳蹦起想要去奪他手中的紙條。

可男子似是有意般,在她即将碰到時,又将手臂往高處舉了舉。

蹦得累了,她有些頹然地叉着腰,仰視他擰着眉頭道:“既是尋常物件,夫君這般成熟穩重之人定是看不上,又搶去作甚?”

祁朔斂眸瞧了瞧她,狀似無意道:“林家大夫人自幼便生在南方,後才回了滄州,對于此等物件自是見慣。”

奚蕊哪裏聽不出來他在暗示自己大驚小怪?

可她偏生不想聽。

當下趁他不注意踩上一旁床榻奪過字條,哼了兩聲:“夫君還知曉我們是借了林家的名義出行?”

說罷又從榻上跳了下來,随即抱着那一堆晶瑩貝殼朝另一邊走去,未曾挽髻的滿頭青絲在背後随着走動晃蕩。

末了她又轉頭朝祁朔吐舌道:“昨日見夫君那般同一個孩子計較,也不像是與人為善的林逸霄公子能做之事,妾身還以為夫君早就忘了呢?”

祁朔:“……”

後來幾日奚蕊時常收到各式各樣的貝殼,而那孩子依舊同最開始一樣,扔下包裹便跑。

終于有一日她遣了文茵與阿绫提前蹲守才将他給堵住。

此時的小男孩滿臉局促着被帶到站在奚蕊面前,雙手交織着,又時不時地擡頭偷看她一眼。

“仙女姐姐……”

孩子的聲音軟糯又小心,聽得奚蕊一下子就心軟了。

不得不說她對這個稱呼十分受用。

于是她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指了指那一堆貝殼,目光柔和了許多,問:“為何日日送這些過來?”

小男孩抿了抿唇,又多瞄了她一眼:“因為......姐姐好看,哥哥說好看的貝殼要送給好看的人......”

奚蕊愣了愣,一時竟不知說些什麽,她伸帕掩唇道:“咳......你叫什麽名字?家住何處?”

面對這樣單純的孩子和那未染上半分雜質的眼眸,她總感覺自己像個誘騙小孩兒的壞姐姐。

“我叫......束阿滿,是隔壁漁村的......”

原來是漁村的孩子,難怪每日都能撿這樣多的貝殼給她送來。

束阿滿又絞了會手指,終于鼓起勇氣直視于她:“仙女姐姐若是喜歡這些的話......可去村子邊看看,那裏還有很多。”

一語出,奚蕊有些動心。

說起來,來這裏這麽久,她倒是沒有真去近距離見一見那海。

雖然她能在客棧高樓上遠遠瞧見那海面,但其實他們所住之地離海邊還有些距離。

早先便知祁朔此番南下是有些任務在身,她不懂便沒有問過,這幾日常見有暗衛同他彙報消息,她也不想打擾他。

再者——

「好看的貝殼要送給好看的人......」

思及此,奚蕊下意識将視線投向二樓那扇緊閉的房門之上。

又摸着下巴思忖片刻,不自覺地彎了眉眼:“去看看罷。”

想必等她回來,他也該是議完事了。

沿海的漁民皆是以捕魚為生,家家戶戶又離得極近,是以,若突然出現一名陌生女子,自然是會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奚蕊深知這個道理,也不願将動靜鬧大,便在離村子不遠處停了馬車。

可當她下馬車的瞬間便被一群孩子圍住時才覺得自己想多了。

“束阿滿,這就是你說的仙女姐姐嗎?”

“難怪這幾日不見你,原來是去找仙女姐姐了!”

“可是,仙女姐姐為何戴着面紗?”

......

面對着一群孩子天真的笑顏,奚蕊一陣臉色僵硬。

現在走還來得及嗎?

“不......不是......”束阿滿顯然也有些窘迫,就在他不知如何解釋時,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道溫潤男聲。

“阿滿。”

只見一身着粗布麻衫的青年手執漁網,褲腿卷起露出精壯有力的小腿,因着常年風吹日曬,面頰上是健康的小麥色。

并不算十分精致的五官卻因着那笑意露出的虎牙多了幾分憨厚淳樸。

“哥哥!”

聽到這聲音的束阿滿如同找到救命稻草般朝男子跑去。

束阿元摸了摸束阿滿的頭,然後順着他方才跑來的方向望去,恰巧對上奚蕊擡起的眼眸。

鵝黃的身影撞入瞳孔,女子雖着裝樸素,卻不掩絲毫出塵,輕垂在身後的麻花辮随風輕輕搖晃。

只此一瞬他頓覺通神血液凝固,呼吸停滞,胸腔的跳動如雷作響。

即便是以紗覆面,可那在陽光下泛着潋滟波光的水眸卻足夠使他再也邁不動腳步半分。

就像......就像是剛剛下凡的神妃仙子,她就站在那不必說話,便足夠攝人心魂。

當真是位好美的姑娘。

“哥哥,這便是那位救下我的仙女姐姐。”束阿滿扯了扯自家哥哥的袖子,才終于使得他回過神來。

“......原來就是這位姑娘。”青年棕黃的面頰染上一層紅暈,眼神飄忽,不自覺地撓了撓頭,頗有些不好意思,卻又似想到什麽連忙抱拳躬身。

“家弟年幼貪玩,恐是驚到了姑娘,也多謝姑娘救了家弟。”

突然遭此大禮,奚蕊有些無措,她後退一步僵硬笑道:“舉手之勞罷了,不足挂齒,不足挂齒......”

竟連聲音也這般好聽。

束阿元覺得就像是有股清泉潺潺撩過心間,使得那好不容易平複下去的心悸再次浮起,臉又紅了幾分。

“不知姑娘來此可是需要什麽幫助......?”

經他提醒,奚蕊才收回被這番動靜打斷的思緒。

“先前聽阿滿說此處貝殼甚多......便來看看。”

怎麽感覺一股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聞言束阿元微有詫異:“姑娘不是平海鎮的人?”

奚蕊稍稍颔首:“不是,我們從京......滄州來。”

滄州?

束阿元驚愕不已,滄州對他們這些自幼生在豐朝極南地界的人來說,那可是最為遙遠的北方。

“我知道滄州!我爹爹前幾年去那邊送過貨物,據說冬天會下好大的雪呢!”

忽然一個孩子驚喜出聲。

“雪?是那種白色的,一觸便會化,而且冰冰涼涼的東西嗎?”

“哇!可以讓你爹爹帶一點回來嗎——”

......

如同他們在北方甚少見海一樣,這些南方的孩子也不知雪為何物。

奚蕊在旁聽着孩子們無邪的言論,雖然覺得有些離譜,但轉念一想,方才自己的發言在他們耳中約莫是一樣的,竟理解了幾分。

于是鬼使神差般,她接了句話:“咳,雪是不能帶來的。”

“為何不能帶來?”

“用木匣子裝着也不可以嗎?”

“聽說仙女都是會法術的,姐姐可以施法帶來嗎?”

奚蕊:“......”

還是他們更離譜。

束阿元自是看出了她的不知所措,便出口解圍道:“雪同冰相差無幾,遇熱便會化了,自然是帶不了。”

“原來是這樣。”

“阿元哥哥好聰明!”

......

奚蕊:“......”

“這片海雖貝類許多,但大多都較為普通,若姑娘不嫌棄可随我......我來......”

磕磕絆絆地說完一句話束阿元再次面紅耳赤。

奚蕊并未發現他的異樣,來都來了,只想趕緊撿完貝殼回去,畢竟小孩子太多确實令人窒息。

“那便有勞公子了。”

說罷,她朝束阿元點點頭,卻引得他立馬移開了眼。

老天爺……她竟然叫他公子!

客棧二層。

祁朔手指翻動着京都寄來的書信面有凝重。

「安陽侯府與景州私有來往,玄羿需小心。」

自他回京開始,便在暗中肅查所有大官權貴,而安陽侯是在第一批暗查中被排除的存在。

而正是因為排除地太過容易,反而令人生疑,是以,才有季北庭私下結交蕭淩的起因。

不久前才因東南堤壩一事疑心景州有異,現下便有了安陽侯府與景州私有來往的消息。

祁朔雙手交疊抵着下颚,深邃的黑瞳之中裹挾着濃重的黑霧。

所以,究竟是無緣湊巧,還是蓄謀已久?

“銘右。”

“屬下在。”

“讓你打聽的事可有結果?”

“回公爺,平海鎮之人似乎都不知那黑跡何來。”

祁朔在來這裏的第一次他便發現沿途街道留了些不正常的黑跡,依他判斷更像是洧水幹涸後的印記。

但朝中載冊中卻并未有平海鎮洧水的記錄,遂命銘右私下調查了一番。

指尖摩挲着茶盞邊緣,未久,他道:“繼續暗查。”

“是。”

“等等。”

正欲出門的銘右又被叫住。

祁朔捏了捏眉骨,問:“夫人在做什麽?”

銘右答:“好像那個孩子今日又來了,似乎在用過午膳便去了海邊,公爺放心,鈞左一路跟着。”

頓了頓又道:“公爺可是要去尋夫人?”

祁朔手指一頓,眼眸眯起。

又是他?

“備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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