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竟覺得有幾分疼

午後的海平面在豔陽的照射下泛着粼粼波光, 偶爾會有隊隊鳥群結伴飛掠過海面,暈開層層漣漪。

微鹹的海風萦繞于鼻息之間,海浪一陣一陣地拍打着沙灘, 在燥熱的空氣之中帶了絲絲涼意。

奚蕊以襻膊束起衣袖,時不時擡臂擦汗, 纖細的小臂露了半截, 在陽光照耀之下愈發顯得柔嫩白皙。

束阿元雖同她隔了有些距離, 卻依舊不敢看她, 不知是熱得還是羞得,方才不過是随意瞥了幾眼,耳根就已然快要紅到滴血。

“夫人,您看這個如何?”文茵取了枚小巧的貝殼遞來。

上面紋路花紋精致又巧妙,使得奚蕊眼前一亮。

她伸手翻轉着看了又看, 不大不小, 最關鍵的是這種貝殼之上竟然還生有天然的小孔。

若能尋到十幾個相似的貝殼用繩串成串, 既不必擔心人為磨出的孔洞損了它的美感, 而且也愈發好看得緊。

思及此,奚蕊感嘆了會造物之神奇, 又莞爾笑道:“不錯不錯,便都去尋此類大小種類的貝殼,記住, 其紋路可千萬莫要有絲毫瑕疵。”

文茵連跟着點頭應聲:“奴婢明白了。”

遂又轉身喚來阿绫, 同她挨着講了一番自家夫人的要求,然後又分開了去尋。

不遠處的束阿元并聽不見她們的交談,隐隐傳來的女子笑聲讓他只覺耳邊嗡嗡作響,心理鬥争片刻,終于才敢又擡眸瞧她一眼。

只見那方倩影窈窕, 明眸皓齒,笑魇如花,使得他心口再次急跳了兩下。

忽然自家弟弟略高的聲音喚回了他的思緒。

“哥哥,我早先便說遇見了長得像仙女一般的姐姐,當時鐘二丫他們還嗤我做夢呢!”

适應環境後的束阿滿褪去了方才被小夥伴們圍攻的結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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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驕傲地挺起小胸脯,又斜眼看了一遭周圍的孩子。

哪知被他提到的鐘二丫沒有絲毫心虛,而是朝他捧了一手海水灑來,又大聲道。

“我想起來了,難怪束阿滿前幾天鬼鬼祟祟的,定是來這邊偷撿貝殼去送給仙女姐姐!”

“你——”被戳中心思的束阿滿剎那間小臉通紅,當下也捧着海水朝她灑去。

“哎呀,束阿滿又和鐘二丫打情罵俏啦!”

不知又是誰補了一句,一時間衆人皆是起起了哄來。

“束阿滿打不過鐘二丫的哈哈哈……”

“鐘二丫要是再這般‘骁勇善戰’怕是要嫁不出去了!”

“這不是還有束阿滿?”

“胡說!”束阿滿氣急,指着那海面就道:“我就是從這跳下去,一輩子不成親,也不會娶她——”

……

孩子們的嬉鬧漸起在空曠的海岸邊傳出陣陣回響。

奚蕊被這邊的動靜引過了注意力,她遠瞧着一群脫了鞋襪,踩在沙灘之上互相打鬧的孩童們,不由得也跟着彎了眼尾。

京都世家女子皆是從小便教導着學習三從四德,默背女戒女訓。

她因着沒有母親在身旁鞭策,養成這樣的性子已然算諸位貴女中的泥石流。

而像這般無論男孩女孩都能混作一團,且無憂無慮的模樣更是不必談。

“夫人,您看這些夠了嗎?”

過了一會,文茵與阿绫又捧了些小巧貝殼過來,奚蕊綜了綜自己手頭的幾枚數了一下。

“可以了。”

說着她便準備解下脖子上戴了許多年的吊墜,文茵與阿绫見狀臉色微變。

“夫人,這可是您母親……”

“無妨。”

奚蕊卻并未覺得有何不妥,手指輕輕解開那繩索,又一枚枚地将那些貝殼串了上去。

這是娘親自幼便給她戴在脖子上以求平安的玉符。

若是旁人她自是肉痛,但一想到将要贈予的對象是祁朔,竟未覺有絲毫的舍不得。

畢竟他贈了她那樣多的東西,她倒是也想為他做點什麽。

是以,在方才來撿貝殼前,她便想好要将它們串到一起了。

紅繩在嫩白纖細的手中挽成結,奚蕊将串成串的貝殼擡至半空中,看着半透明的紋路透着斑駁的光影,她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姑娘。”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沉浸在欣賞美物中的奚蕊被吓了一跳。

她手指不自覺地松開,那滿串貝殼便啪嗒一聲落入了沙堆之中。

鼓足勇氣前來的束阿元也是有些無措,當下便俯身要去幫她撿,與此同時奚蕊也彎下了腰。

猝不及防拉近的距離使得二人都是一驚。

奚蕊倏得直身要往後退,就在此時,腳後跟驀地踩到了腳下裙擺,整個人便往後倒去。

“姑娘——”

束阿元大駭,伸手就想去拉她,卻不想忽然一陣勁風比他更快。

瞬間襲來的力度使得束阿元頓覺身體仿佛被一道大力擡起,直直掀飛。

“夫君?”失重感驟停,奚蕊下意識看去,只見祁朔緊繃的下颚,他唇角抿成一線,深邃的瞳孔凝出寒意。

“哥哥!”

不遠處正吵着架的束阿滿見狀急忙跑上前來,也正是這道聲音驚回了正在愣神的奚蕊。

她轉過頭便見着束阿元咳了兩聲,唇角溢出了絲絲血跡。

“束公子!”

這一幕使得奚蕊瞪大了雙眼,鮮血倒影在瞳孔中,又映出焦灼,遂掙紮着要從男子懷中起身去探查他的傷勢。

但祁朔緊緊掣肘着她的腰身,使得她無法撼動分毫。

束阿元呆滞地單手捂着胸口,死死地擰着眉頭,錐痛開始蔓延至全身,方才奚蕊那聲夫君喚得他魂都掉了。

原來她已經......嫁人了嗎?

眼前這位氣宇不凡的男子,通身上下的冷冽似要将此處凝聚成冰,只消看上一眼便讓他覺得不寒而栗。

奚蕊急得不行,雙手并用,就試圖去掰開他的手指,可她這般力氣又如何能撼動得了他?

“你為何要出手傷人?”

祁朔斂下眸,瞧着懷中小姑娘杏眸中泛起的怒色,聲線中裹挾着冷意:“他死不了。”

這是死不了的事嗎?

人家好心帶着她來尋貝殼,還沒待上一會便被自己夫君出手傷成了這樣?

她不能理解,她只想知道束阿元傷得重不重。

“你放開我!”

奚蕊緊咬着牙,掙紮地愈發厲害,可就在下一瞬她頓覺身子一輕,整個人便被男子泥塑般的鐵臂攔腰抱起。

“你做什麽——”

握住她細腰的大掌又用了些力,使得她吃痛蹙起了眉。

眼前的一切發生地太快,方才還在打鬧的孩子們皆是吓得愣在了原地,甚至有些膽小的都快要哭了出來。

束阿元慘白着臉,感受到祁朔似想遷怒于她,于是他連忙爬起身,試圖解釋:“這位公子,我——”

可後半句話卻在祁朔淩厲眼神橫來的剎那哽在了喉中。

束阿元突然明白,根本不需要解釋。

因為這人……從未将自己放在眼裏。

奚蕊被他強硬着一路抱着走向馬車,又帶着回了客棧高層。

期間無論她如何掙動,或是握拳錘向他的胸口,卻依舊未曾影響他分毫。

客棧的老板與老板娘見着祁朔面色不善,且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寒意,将人直直抱着往房內走去,皆是面面相觑。

就這幾日看來,公子和夫人是極為相敬如賓的,怎得今日如此劍拔弩張?

......

奚蕊在被放置在床榻上後彈起來般,立馬坐直了身子。

她的胸口因着氣憤大肆起伏。

“你為何要出手傷他,我不過是想去撿些貝殼,若非他為我指路唔——”

男子炙熱中夾雜着隐怒的吻覆蓋而來,濕熱的唇齒相互撕扯,捏住她下颚的手指即便是抑制着動作也讓她感受到了絲絲痛意。

她被摁倒向後,極力推搡着他胸口的雙手被人輕松執起。

男子修長如竹的五指穿過她的指縫,二人十指交纏,而後撐在她耳邊。

奚蕊被吻到喘不過氣來,仿佛要将她灼燒殆盡的呼吸瘋狂包裹住自己通身上下。

原本白皙的臉頰因着憋氣漫上紅霞,她的眼尾開始泛紅。

可此時的她卻感受不到同先前任何一次般的羞怯與歡愉。

氣惱與哀切化作一團,将奚蕊的思緒完全侵蝕。

她不想這樣。

一點也不想。

忽地她張齒一個用力咬上了他的唇,血腥味在頃刻間彌漫在了二人唇齒之間。

祁朔眉梢驟凝,動作停止,又與她拉開距離,沉悶的呼吸仿若蓄勢待發的海嘯。

他低頭俯視,瞳孔中遏制不住的森寒在對上女子眼底的水光時又壓抑收斂。

奚蕊怔忪地看着他那染了血色的唇角,才倏得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做了什麽。

慌亂,霎時間湧上心頭。

男子的目光炙熱到像是要将人看穿,她心驚到胸口收緊,卻又不敢再哭出聲,晶瑩的淚珠在眼眶不停打轉。

她不知道今日的他為何如此反常,她只覺得自己像件物品一般,一言不合地便被人帶走,無論如何掙紮皆是無果。

甚至沒有半句解釋。

是了,她是他的妻,他無論對她做什麽都是應該的。

......又何需解釋?

倒是這些時日,離了京都那自帶束縛的環境讓她淡薄了這層關系,甚至連自稱妾身都忘了許久。

終究是她僭越了。

奚蕊心底自嘲,努力将那要噴薄而出的委屈與淚意收回。

她閉了閉眼,搭在兩側的手掌收緊又松開,歪側過頭盡量使自己的聲音平靜。

“夫君想做便做吧......”

“你覺得我只想和你做?”

祁朔的聲音喑啞,他視線暗沉,撐在她身邊的手背因着隐忍的怒火而暴起條條青筋。

只是她依舊側着頭,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突然男子松開了桎梏着她的手掌,極具壓迫感的氣息遽然抽離,奚蕊才終于覺得自己能喘過了氣。

她見着男子起了身,後知後覺地終于也向後支起了自己的身體。

外面的日頭即将隕落西山,無言的對峙在空氣中交織纏繞,室內是漫長的沉寂。

“妾身今日去隔壁睡。”

終究是忍受不了這般氛圍,奚蕊攏了攏衣襟,低眉斂目下了床。

末了,她又朝他福了福身:“不擾夫君清靜。”

說罷她徑直轉身,再未有片刻猶疑。

祁朔下意識便想伸手抓她,可在手臂伸在半空中時卻又頓了下來。

他看着小姑娘長長的麻花辮因着方才糾纏微有淩亂,素常愛美的她卻對此置若罔聞。

門板吱呀一聲被拉開又阖上,昏黃的光暈透過窗臺伶仃灑向床榻腳邊。

微曲的指節抹過唇角血跡,祁朔那宛若黑夜般深邃無波的墨瞳,在斂下的眼簾底攢動着複雜的沉思與波光。

這種傷口于他而言無關痛癢,可不知為何,此時竟覺得有幾分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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