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今日之事不要告訴公爺……
“夫人, 您确定要将這些都送出去嗎?”
阿绫收拾着手頭的胭脂水粉,猶疑片刻還是問出了聲。
當初考慮到離京不能帶太多東西,本就清減了不少物什, 這僅剩的一些胭脂口脂,還有膏露, 自家夫人竟還打算去給那蠻橫無理的錢夫人送去一些。
這簡直……不是她所認識的夫人。
“嗯, 還有這些。”奚蕊點點頭, 又從妝奁中拿出一盒口脂。
這幾日她了解過了, 平海鎮作為景州下面的地方小鎮,其掌權之人便是這裏的鄉大夫錢遇財。
這錢夫人娘家是景州的一位商戶,而這錢老爺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也是全倚靠了錢夫人的娘家。
也正因如此,這位錢夫人對外極其張揚跋扈,不可一世, 在整個平海鎮無人敢惹, 人人皆是敬之畏之。
而前幾日自己的出現奪走了她的萬衆矚目, 自然是一時心頭憤懑。
奚蕊并不在意此番錢夫人的相邀到底有幾分真心, 只要能達到目的,這些胭脂水粉又算得了什麽?
她又将目光投向銅鏡中未施粉黛的自己。
許是因為一直跟在祁朔身邊, 且又是用的林夫人的名義,懶病發作,自南下以來倒是沒怎麽用過胭脂了。
不過不知為何, 氣色似乎要比先前還要更好了些?
思及此, 伸手拔下了幾根看着便價值不菲的珠釵。
剛剛為她挽好發髻的文茵見狀大驚:“夫人這是作何?”
“素點。”奚蕊淡淡撇了她一眼,繼續言,“太美易引人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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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茵:“......”
雖然但是.......夫人何時學會了收斂......?
奚蕊乘着馬車來到錢府門口時,錢夫人已然等候許久。
今日的她并未佩戴帷帽,于是在車簾撩開時, 那俏麗無雙的容顏于衆人視線中一覽無餘。
饒是她特地扮地素淨了許多,也讓錢夫人在看清她的瞬間攥緊了手中的帕子,眼底的驚豔夾雜着嫉妒一閃而過,卻也依舊讓奚蕊瞧得分明。
只是這種眼神她可是在京都看過太多了,已然不能引起她內心絲毫波動。
錢夫人心底不斷暗示着自己賠禮道歉更為重要,她慢慢走上前去,盡量扯起一抹笑意。
“林夫人前幾日戴着帷帽時,妾身便覺得這等身姿必然是有副傾國傾城的顏色,今日一見,妾身竟覺得要比先前所想更甚幾分。”
奚蕊聽言只是斂眸一笑:“錢夫人謬贊。”
倒是身後的阿绫暗戳戳地翻了個白眼,小聲嘟囔道:“分明上次還說我們家夫人帷帽之下的容貌定是醜陋不堪......”
“阿绫。”奚蕊嗔怪着向後瞧了眼她,阿绫縮了縮脖子,又癟癟嘴。
錢夫人臉色一白:“不過......不過是誤會一場......當時妾身實在是口不擇言......”
“夫人不必驚慌,那日沒攔住屬下動手我也有錯。”
錢夫人:“......”
她若沒記錯,眼前這人當時還誇了句幹得漂亮。
奚蕊依舊笑着,又側頭示意文茵,“此番我與夫君出行一切從簡,也沒有帶什麽值錢的東西,這些胭脂膏脂我還未曾用過,皆是在京都琉璃閣買的,夫人若不嫌棄......”
錢夫人本還在猶疑,卻在見着那一看便價值不菲的胭脂後瞬間亮起了眼睛。
琉璃閣這三個字對她來說可是如雷貫耳,先前她派了好些人,輾轉許久才能上京都買上一小盒,可如今這林夫人一出手便是這樣多,不愧是滄州大家的當家夫人。
看着她這般發自內心的笑容,奚蕊垂眸勾唇,右手食指撫過左手手背。
女人之間的友誼有時候就是一盒胭脂,若是不夠,那便給一匣子。
此時錢夫人臉上的肥肉因着笑意堆砌,将原本就不大的雙眼襯得愈發小。
再擡眼看奚蕊時便覺得這位女子哪哪都順眼,舉手投足皆是矜貴出塵。
“林夫人贈予的東西必然是上上品,妾身怎麽會嫌棄!當真是物如其人,夫人這般脫塵絕俗的女子所用的東西也是極好的!”
頓了頓,又道:“哎,可別快愣在這裏了,府中準備了好茶,林夫人快請......”
......
谄媚的話一茬接着一茬,奚蕊跟着一衆小厮随從踏入了錢府。
她目光掃視打量四周,同平海鎮整體清貧的氛圍不同,這錢府裏裏外外皆擺設着一看便價值不菲的物件,其路徑庭院構造甚至不屬于京都的一些高官之家。
至少比他們奚府要好上許多。
想到這裏奚蕊暗自嘆了一口氣,就目前看來,他們奚家當真是最窮的。
“今日老爺帶林公子去查看貨物,不能來親迎林夫人實屬抱歉......”
錢夫人走在她身側歉疚開口,這時候的态度與方才相比可謂是差了十萬八千裏。
奚蕊淺笑:“男人們的事情我們這些後院女子自是不懂,便由得他們去吧。”
聽言錢夫人似是有些驚訝,她們落座于池塘邊的涼亭之內,眼神示意小厮上了壺茶問道。
“早先聽聞林大公子極其寵愛夫人,此番南下經商都帶着夫人一道前行,可聽夫人這話......林公子也不是時常同您議起這些生意之事嗎?”
一語落,奚蕊心口咯噔一跳,倒是忘了林逸霄那深入人心的寵妻行為了。
她對上錢夫人疑惑的目光,腦中一道靈光閃過,忽而執起手帕掩面輕笑:“我哪裏懂這些彎彎繞繞的,夫君體諒我,便也沒有與我講這些。”
“林公子果真待夫人這般好。”錢夫人說着面露豔羨,說着卻又垂下了頭,“不像妾身,老爺每每提及便說妾身蠢笨,說了也是白說。”
聞言奚蕊執起茶盞的手稍有停頓,雖說在先前送這一匣子胭脂的時候想過以此拉近些距離。
但這還沒談到兩句便聽着她自己主動提他們的私事......倒是省得她去旁敲側擊套近乎了。
“夫人怎得這樣妄自菲薄,夫君說你蠢笨便是真的蠢笨嗎?”奚蕊蹙起眉對錢夫人道。
這番話使得錢夫人微愕一瞬,随即解釋道:“夫人有所不知,我們老爺少時差點中了秀才,才學極為淵博,妾身這般大字不識幾個的女子确實較他而言十分不慧。”
秀才,才學淵博......?
奚蕊哽了哽,她還以為至少是個舉人。
暗自腹诽當頭,再看眼前暗自神傷的錢夫人時,忽然覺得她腦子大抵确實有些不聰明。
沒想到那日能指使人來直晃晃攔截她的女子,竟也是個這般為夫是從之人。
突然瞥見了她臉頰上似乎還有未曾消散的紅痕,奚蕊試探問道:“夫人您這是......?”
錢夫人心底一驚,伸手下意識撫住自己的臉,生怕她察覺是因她争執,于是轉動眼珠思忖開脫道:“前幾日妾身做錯了事,老爺一氣之下便......”
“錢老爺多少是有點過分了!”奚蕊憤懑地将茶盞置于桌案,這番行徑倒是使得錢夫人驟然頓住。
她又執起錢夫人的手,滿目擔憂,欲言又止:“我有一言許是不好聽,不知該不該說。”
錢夫人懵然:“......林夫人請講。”
奚蕊抿抿唇,眉心緊擰,沉吟片刻道:“夫人乃景州商戶之家的高門女子,下嫁給錢老爺本就是高攀,可老爺為何......還要因些小事就責打于夫人?”
錢夫人徹底怔住。
聽着眼前女子的字字句句,她忽然心底驟然升起一股委屈,愈發覺得她所言甚是有理,渾然忘了在那之後幾欲将錢遇財掐到暈厥的人是誰。
“林夫人......”眼底滢聚淚花,她緊緊回握住了奚蕊的手。
奚蕊被她的大力捏的生痛,表面卻依舊維持着打抱不平的憤慨,眼看着她有些觸動,正是趁熱打鐵的好時候。
她艱難地抽出手來以帕掩面,嘆道:“林家縱使門第極高又如何,我們這等女子生來便是倚靠夫君才可以生活......”
“說得好聽點是我自認不懂,可若真纏着夫君問些生意上的事情,難免惹他心煩,素常他還能顧着我些,若是逆了他心意便也說不準......”
“再者,在這艱難世道之中,女子生存本就不易,我們既依附于人便也罷了,可夫人不同,夫人出身便比自己夫君高,話語權是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何必同我一樣......”
奚蕊掩在手帕後面的聲音凄凄切切,她的話說得模棱兩可,卻句句直戳錢夫人內心。
偷瞄到她這般一愣一愣的模樣,奚蕊繼續清了清嗓子悲戚道:“方才有些失态,實在是對不住......我本也不是愛參與人家家務事的人,只是夫人這般率性女子受這樣的屈辱,作為旁觀者,我屬實是看不下去......”
“妾身懂!”錢夫人倏得又上前握住她的腕,小巧的桌案因着她稍顯粗狂的身軀移動都顫了幾顫。
“妾身還以為林夫人這般高貴門楣的大夫人都是養尊處優,不嘗世間疾苦,沒想到竟也有這般多不為人知的......痛楚。”
奚蕊看着自己那被捏得泛白的骨指眉心一跳,繼而接着嘆氣:“何來養尊處優?若夫君不順心意,我這等一無娘家庇佑,二無子嗣傍身的女子便只有任君處置的份。”
“不瞞夫人說,那日同夫人在街上起了争執,回去後夫君還将我好一頓斥責,今日來也有向夫人請罪的意思。”
說罷奚蕊便要起身行禮,錢夫人大駭拉住她:“這可使不得!”
即便是她在林家要看林公子臉色行事,可若真讓她給自己行了禮,林公子怕是要給他們臉色了。
“錢夫人果真深明大義。”奚蕊伸手拭淚,眼看着談得差不多,便又道,“其實那日回去時我見了錢老爺一面,确實同夫人所說,是個才學淵博之人。”
“只是有才學之人恰好顧慮頗多,有些事情其實可以用更簡明的方法完成,卻會因着各種躊躇一拖再拖。”
“林夫人您的意思是......?”
“夫君所謀之事我自然不知,但我能确定的是,若此事能成,你我兩家必然獲益頗多。”
“而做生意講究的便是一日萬金,若錢老爺有夫人萬分之一的豁達果決,或許我們早就......”
錢夫人早就被奚蕊誇得飄飄然,當下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妾身明白。”
奚蕊垂眸收起帕子也未再言,有些事點到為止即可。
接着錢夫人又拉着她倒了好一番苦水,奚蕊自是跟着連連迎合,并盡可能将自己的處境描述地更為凄慘,使得錢夫人氣憤之餘還有竊喜。
就算是長得如天仙一般又如何?沒有庇護的女子便只能依着夫君的心意來。
而她自己又為何要一直顧慮着錢遇財?
錢夫人頓覺自己先前所作所為十分愚蠢。
......
離了錢府的奚蕊瞬間收斂了方才的滿臉酸楚,又仰頭眨眨眼,使得那擠出來的幾滴淚快些蒸幹。
假哭當真是一項體力活。
她默了默,環顧四周,叫了聲:“鈞左。”
“屬下在。”
殘影劃過,一名黑衣男子瞬間單膝跪在了她身前。
“今日之事不要告訴公爺。”
鈞左雖依舊是一如既往地面無表情,只是方才那番面不改色的演技帶來的嘆為觀止只有他自己知曉。
“是。”
夫人,當真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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