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受驚的兔子

蘭澤背後冒了一層冷汗,側頭向後看了一眼,門上的鬼神圖案宛如地獄修羅,那扇門仿佛就是地獄的入口。

門外守着的都是穿着飛魚袍的侍衛,這些侍衛全部聽從謝景庭的差遣,又稱皇帝耳目,上監六部,下督舉國。

長長的走廊只點了一盞燈,侍衛走起來沒有聲音,兩邊只回蕩着蘭澤的腳步聲。

蘭澤跟在侍衛身後,他想要開口問現在要去哪裏,走的是後院的方向。

繞過假山和槐林,這條小路比較黑,落下的泉水冷冷如冰冷月泉。

遠遠地,蘭澤看見了遠處黑暗邊緣交織的飛魚錦繡紋。

他沒忍住多看了兩眼,視線範圍裏看到了假山後面跪着的人,鋒利的刀刃迎着月光向下落,血悄然無聲地濺在了石壁上。

跪在地上的人腦袋骨碌碌地落地,血跡融在青石地板上,與夜色相襯,錦衣衛宛如持刀的惡鬼。

蘭澤眼睜睜地看着腦袋滾落下來,那一雙眼珠仿佛正對着他,他險些驚叫出聲,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因為他發出來細微的動靜,前面的侍衛扭頭看了他一眼。

他心髒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掌心冒出來一層冷汗,連忙收回了視線。

原先嗓子壞了,現在好轉,若是他當真叫出聲,他窺見了錦衣衛處置人,會不會下一個死的便是他。

蘭澤不敢多想,他害怕,沒忍住離侍衛近了些,亦步亦趨地跟在侍衛身後。

“你現在……要帶我去哪裏?”蘭澤還是沒忍住出聲,一直用視線留意着身後的那些錦衣衛,發現那些侍衛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

像是生活在暗中的魅影一樣。

侍衛回答他:“去後院,你暫時待在這裏,聽候督主的吩咐。”

回答他的問題時,已經到了地方。

這裏是後院,建了許多兩層的朱樓,外面有侍衛看守着,還有一些下人。

侍衛:“東西晚些會有人送過來,後院不能随意出去,你若是有事,可以向執勤的侍衛通禀。”

說着,侍衛視線在他臉上略微停頓,随即收回了視線。

蘭澤被人領進後院,他去的不是朱樓,而是下人住的地方。

路過的下人看到他,都只是匆匆掃了一眼,有些人眼中有驚詫,有些眼神略有些意外。

蘭澤摸着自己的臉,他比一般的下人好一些,擁有一間單獨的院子。

若是真正的徐春池,怕是會大吵大鬧,大少爺不會願意和下人待在一起。

蘭澤不是真正的大少爺,他如今冒名頂替,原先他便生活在狹窄陰暗的巷子裏,如今能夠适應的很好。

房間裏有銅鏡,他自然注意到了那些侍衛、士兵,還有下人的目光。

他通過銅鏡細細地打量起來,這張臉他看了十七年,沒有發現什麽特別之處。

前幾日是他第一次見到謝景庭,他盯着鏡中的自己,自己略微睜大了眼,這般顯的有些蠢,于是他緊接着略微眯起眼。

這般眼睛顯得略微狹長一點,再往上挑一些,顯出幾分冷淡,這般……這般。

蘭澤看着鏡中的自己,不知是不是錯覺,這般當真有幾分像謝景庭。

怪不得路過的下人那般看他,是了,他自己看不見自己的臉,若是他和謝景庭站在一起,興許對比更加明顯。

他這張臉與謝景庭有幾分相似。

蘭澤明白了這一點,頓時有點緊張起來,若他是謝景庭,不會喜歡和自己長得像的人。

謝景庭方才饒他一命,是因為他自誇聰穎過人。實際上他只讀過三字經文,不會吟詩作賦、比旁人還要粗笨,縫布鞋都縫不好,除了會撿些藥材之外,身上毫無可取之處。

入督主府的第一天,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閉眼眼前都是謝景庭。

謝景庭身後的錦衣衛手持彎刀,一道白光落下來,他的腦袋和脖子分家。

蘭澤擔心受怕到半夜,最後摸到了冰涼涼的銀鎖,他心裏安定下來……不論如何,他都要活下去。

他沉沉地睡了過去。

一連三天,他都待在後院裏,他擔心的事情并沒有發生。

沒有侍衛過來抓他、謝景庭沒有命人傳喚他,他只用待在後院裏做一些下人的活,除了幾個下人過問過他之外,沒有人搭理他。

蘭澤略微放下了心,他這兩日打聽了情況。這座後院是謝景庭特意建的,專門放送來的女子和娈–童。

大多謝景庭都會送回去,有些不願意走的會留下來,比如住在朱樓裏的張元春。

張元春是張學士的庶子,當年在國子監裏和謝景庭同一期,據說是自願來督主府上,一直待在後院,有空便向謝景庭送殷勤。

此外,還有一些貌美如花的美人,蘭澤沒怎麽和女子接觸過,看到漂亮的女子便忍不住臉紅。

可惜這些美人都生在後院裏,空有美貌無處施展。

後院裏的人沒有允許不可以踏出後院半步,包括蘭澤在內。

蘭澤倒是發現了一處狗洞,他悄悄地記了下來,說不定哪天逃跑能用上。

他巴不得謝景庭再也想不起來他這個人,他只慶幸到了第三天。

第三天,侍衛為他送來了筆墨紙硯。

“督主吩咐,蘭澤公子應當已經适應的差不多了,這些是國子監的考題,小公子寫完之後交給屬下便是。”

蘭澤接過了侍衛手中的文章,他只認識上面的幾個字,讓他寫出來文章,簡直是天方夜譚。

他安逸了三天,該來的還是來了,他看着侍衛,掌心略微濕了一層,問道:“督主可交代了時間期限?”

侍衛回答道:“督主說,最多給小公子一天的時間。”

一天的時間,給他一個月他也寫不出來。

侍衛吩咐完之後人便走了,蘭澤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他打開了考題,上面的文字好些認得的,但是連在一起他卻看不懂。

這座後院他也出不去,難道他要把考題原封不動地還給謝景庭嗎?

蘭澤已經預料到了自己的下場,到時候認出來他是個冒牌貨,謝景庭更沒有留他的必要。

誰會留一個僞冒的廢物在府上。

他打開了窗戶,外面有侍衛在守着,白天這裏什麽都能看清,若他被侍衛抓住,後院裏的下人随意出去都要受罰。

晚上的時候,蘭澤在書案前坐了一下午,他桌上的考題分毫未動。

他倒是自己在紙上寫了一些字,他的字稚嫩如孩童,有很多筆畫寫不順,湊在一起歪歪扭扭,顯得很醜。

徐春池雖然頑皮,但是身為名師的學生,字寫的并不差。

他來這裏統共不過三天,不能死在這裏。

蘭澤對謝景庭的印象稱不上壞,但是他不可能傻乎乎的把自己的性命交到謝景庭手裏。

于是他在夜晚偷偷地帶着那份考題出門,趁着侍衛不注意,從狗洞裏鑽了出來。

他臉上蒙了一層灰,看了看自己的袖子,左右瞅了瞅,确定沒有侍衛發現。

在他出去之後,一牆之隔,兩名侍衛站在狗洞前,對視一眼之後各自在原地消失。

“出去了?”謝景庭坐在窗邊,眉眼若有所思,吩咐道:“跟着他,看他要去哪裏。”

“若是出城了,不必再留他的性命。”

這邊謝景庭收到消息不到半刻鐘,剛吩咐完侍衛,外面有人來傳信。

“督主,人回來了。”

蘭澤身上沒有多少銀子,他估摸着徐春池的底子,如何算得上聰穎,他也不可能請到能讓謝景庭欣賞的人來為他答題。

加上他舍不得花錢,本來他就是窮鬼,為娘親置辦葬禮之後沒剩下多少錢,在徐府的時候月奉都沒有,他如今活下來已經算是奇跡。

最後,他花了五文錢找賣字畫落榜的秀才幫他寫了考題。

秀才是名憂郁秀才,整個人充斥着意難平諸事不公的氣場,但是寫了一手好字。

蘭澤在旁邊緊張地看着,生怕秀才一個不高興揚了他的考題。

他在旁邊想要提一些意見,可惜他看不太懂,所以只能幹瞪着,眼睜睜地看着秀才寫完了。

然後從自己的鵝黃色荷包裏給秀才數了五文錢。

荷包是娘親以前給他縫的,上面有只小兔子,他是屬兔的,娘親把兔子縫的很可愛。

秀才還在唉聲嘆氣:“我的文章……只值五文錢。”

蘭澤心疼自己的五文錢,他幹巴巴地安慰道:“至少是值錢的。”

不像他,還要花錢找落榜的秀才寫。

蘭澤拿着幹了的考題回去,回去路上還有些擔心,直到他順利地從狗洞鑽回去,一路上沒有碰到侍衛。

他回到自己的院子裏才放下心。

然後他的門被敲響,門外的侍衛嗓音冷漠,“蘭澤公子,督主要見你。”

正殿裏,蘭澤跪在地上,他背脊線條繃直,緊張地留意着不遠處主位上謝景庭的動靜。

謝景庭的案幾上擺放着那一份考題,據侍衛禀報,地上跪着的少年方才出府,很快便回來了。

出府去找人幫他寫了文章。

他略微擡起眼,平靜的目光落在跪着的少年身上。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少年渾身繃緊,略微低着腦袋,只能看到精致的側臉和一截白膩的脖頸。

作者有話要說:

謝景庭:他好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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