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府宴
謝景庭只略微一掃桌上的紙張,随即再次看向蘭澤。
蘭澤正心虛,注意到他的目光之後立刻低下腦袋,像是受驚的兔子一般,跪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
“上面的文章,是你寫的?”謝景庭半晌才開口。
蘭澤手指壓着自己的袖子邊緣,他險些以為謝景庭是知道了,他硬着頭皮點了點頭。
明明謝景庭容貌生的那麽好看,聲音也溫溫和和的,他卻依舊感覺壓迫力十足,生怕自己露餡。
蘭澤低頭看着自己的袖子,衣袖略微皺了,他把自己的衣袖悄悄地捋平。
為何謝景庭會問這個問題,難不成秀才寫了什麽奇奇怪怪的文章。
“資質平平、文辭空藻,心焦氣躁。”謝景庭平靜地做出評價。
蘭澤低頭豎着耳朵聽着,若是秀才能寫出來讓謝景庭看好的文章,估計不至于會落榜。
當年謝景庭三元及第,傳聞他少年奇才、天資聰穎、寫的文章被編進史冊,更是受三朝丞相謬贊,非尋常人可比。
他想着下人的議論,忍不住悄悄擡眼,掃了主位上的人一眼。
若是不自閹……興許現在應該娶了親位列右相。
蘭澤情不自禁地朝着謝景庭的下-身掃了一眼,正好撞上謝景庭的目光,他尴尬地收回視線,耳尖有點發熱。
他方才略微走神,謝景庭又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
“如今正好有時間,不如你在這裏重新寫一遍,可以寫慢一些,我并不着急。”
蘭澤聞言愣住了,他下意識地擡頭,遠處謝景庭眉眼溫和,似乎不覺得提出來的是什麽過分的要求。
讓秀才重寫一遍興許再給五文錢就可以,可是秀才不在這裏。
“督主……今日恐怕不行。”蘭澤嗓音有些低,他撒謊有些不自在。
謝景庭關心他道:“你身體不舒服?”
蘭澤背後冒出來一層汗,他心髒緊張的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如今想不出來好的借口,聽見謝景庭這麽問,他立刻順驢下坡。
“今日有些不舒服,興許是前一天着涼了。”他捂着自己的胸口,裝作不舒服的樣子。
“這般,正好我略知一些黃岐之術,可以幫你看看。”謝景庭淡淡地說,“過來。”
蘭澤怎麽也沒想到謝景庭會這麽說,他在原地磨叽着不願意過去,頂着謝景庭的視線,若是謝景庭真的懂醫,很容易看出來他根本沒病。
他不情願地站起來,因為緊張臉上有些發熱,眼角又掃到侍衛服上的飛魚服圖案,祥雲飛魚,宛如奪命的羅剎鬼。
在他面前的,就是羅剎鬼頭子。
蘭澤臉紅頭暈,走到了謝景庭面前,他小腿肚子有些僵硬。
“坐下來便是。”
謝景庭生了一雙冷淡的眼,偏偏眸中情緒是溫柔的,會給人一種被他溫柔地注視着的錯覺。
蘭澤被這麽注視着,後背反而出了一層冷汗,他不敢看謝景庭,只盯着謝景庭衣襟上的白玉蘭,僵硬地坐了下來。
“着涼了應該不會胸口難受。”
他的視線能夠看到一截優越的下颌線,還有形狀略顯薄涼的唇,偏偏唇色很紅,像是桃汁染成,美得宛如驚心動魄的豔鬼。
那一只手伸過來碰上他的腦袋,他感受到對方溫涼的掌心,好像有一把薄涼的刀刃正懸在他的腦袋上。
“沒有發熱,出了不少汗,這屋子裏應當不冷。”
謝景庭離他有些近,近的他能夠看見謝景庭的瞳色,黑的純粹,像是幽深的海水彙聚而成的兩口深淵。
跪着的少年表情僵硬,臉上因為撒謊而漲紅,那一雙水盈盈的眼看着也有些可憐,好像被逼急即将崩潰的小動物,被觸碰只在原地僵着一動也不敢動。
謝景庭視線掃過去,像是薄薄的刀刃在上面卷了一道,少年緊張地脖子也跟着透出粉,唇緊緊抿着,害怕的不行。
“我……我不知曉是怎麽回事,昨天開始腦袋有些疼,胸口很悶。”
蘭澤聞到了很淡的香味,有點像是冬日裏的雪枝,幽冷泛着寒意。
“這般,”謝景庭話音到了嘴邊,掃到蘭澤的表情,最後收回了話音。
“那麽今日便算了,你回去好好休息。”
蘭澤聞言如蒙大赦,他過來的時候磨磨唧唧,這個時候生怕自己表現的太主動,慢吞吞地站起來。
“多謝督主。”
他出去的時候側頭看一眼。
謝景庭坐在書案之後,側臉剪影如畫一般,讓人聯想起雪上凜梅、映月桂枝,像是一輪清冷的月,又豔如最灼麗的瑰魄。
出門之後,隔絕了謝景庭的視線和氣息,蘭澤松了口氣,想起來自己的考卷忘在了裏面,他不打算再回去一趟。
因為他稱病,接下來幾日謝景庭都沒有召見他,考題之事不了了之。
蘭澤慶幸自己蒙混過關,他被從後院裏傳到正殿的事卻被人知曉,下人倒是沒怎麽議論,但是有人放在了心上。
他在院子裏歇的幾日,張元春經常過來。
按照他如今的身份來說,謝景庭不過是拿他當作府裏的下人,張元春日日便要過來晃上兩趟,向下人打聽清楚了蘭澤的底細。
“督主路上撿的?這府上最不缺聰明人,他的聰明怕是都花在了督主身上。”
張元春路過看蘭澤一眼,蘭澤模樣生的和謝景庭有幾分相像,但完全不是一個類型。
謝景庭驚鴻之貌,柔中帶剛。蘭澤與之相比便是魚目比珠、東施效颦,生了一張狐媚子臉,偏偏裝成清純的樣子,實則隔着老遠就能聞見味。
張元春在地上呸了一口,盯着蘭澤暗暗咬牙。
蘭澤在後院裏做一些下人做的活,下人送來衣服他便洗,讓他去送東西他便去送,他這般老實聽話,很容易便能讓人看出來是軟骨頭。
他偶然聽見了下人的議論,略有些奇怪,原本他撿回來一命便是靠運氣,如今在府中也和下人差不多,怎的他幹活了要被說。
他不知衣服是別人命人送來的,讓他送東西也是別人,謝景庭未曾吩咐過讓他做這些。
這一日又讓他送東西,外面的侍衛會定期送東西,東西都要經過層層檢查,檢查之後才能送進去。
蘭澤接了這份活,其中有兩個名字他不認得,一個叫善慈,另一個叫善璀,後面的字他分不清,然後送錯了。
這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蘭澤知道之後就換了回來。
當天晚上張元春過來找他,拿了一把折扇過來,随意地展開了扇子上的詩。
扇子上面畫的有女子側卧的圖案,蘭澤不大喜歡張元春,面上他還是裝成客氣的樣子。
“元春哥哥,請喝茶。”
蘭澤還不知自己的反感非常明顯,張元春察覺到了,暗暗地翻白眼,心想真是狐媚子,跟誰都喊哥哥。
到底忍着,張元春把扇子上的詩念了出來。
“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
張元春:“蘭澤,你看上面的女子,她生的相貌還不如你。”
蘭澤聽不懂前面的詩,下意識地在意後一句。他順着看了一眼,不明白為何要拿他和畫上的女子相比。
他略微思考,想着不能得罪人,張元春興許是誇他相貌生的好,他于是回複道:“我覺得元春哥哥更好看一些。”
“比畫上的女子要好看的多。”
張元春笑容僵在臉上,他已經過了弱冠,若不是蘭澤眼神澄澈看不出來一點異樣,他都以為蘭澤是在陰陽怪氣他。
“蘭澤,我聽聞過幾日新帝會來,到時候會在府中設宴,你想不想過去?”
張元春跳過了話題,抛出了誘餌。
蘭澤聞言搖頭,他并不喜歡湊熱鬧,自己的事情還沒有處理好呢,萬一在宴會上惹禍怎麽辦。
何況他更喜歡一個人待着。
“那可是皇帝……你不想見見?皇帝與督主交好,他比督主年紀要小,少年君主,如今尚且沒有立後。”
蘭澤再次搖頭,把桌上的點心推給張元春,他只是客氣地推一下,府上的點心很好吃,見張元春不吃他便自己拿了一塊填進嘴巴裏。
“我最近都要幹活,每□□服都洗不完,元春哥哥若是想去,可以向督主通禀。”蘭澤口齒有些含糊不清。
張元春被噎了一下,蘭澤本來沒有活,那些活都是他故意塞給蘭澤,沒想到現在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加上蘭澤幹活确實挑不出來毛病,張元春胸間那口氣堵着不上不下,和蘭澤不歡而散。
蘭澤從小到大沒什麽朋友,他每天忙着吃飽穿暖,也沒空交朋友。
他看着張元春離開,自己吃完剩下的點心上床睡覺,接下來幾日張元春都沒有過來。
直到新帝前來的這一日,府中熱鬧了些許,都在為宴會做準備,蘭澤因此多得了幾盤點心,正在自己院子裏包點心。
若是娘在的話就好了,他可以讓娘也嘗嘗。
房間門被推開,是穿着飛魚服的侍衛。府裏的侍衛那麽多,蘭澤不可能每一個都記住。
“督主有吩咐,公子晚上跟随一并去宴上。”
作者有話要說:
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
————陳叔寶《玉樹□□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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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