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為難
蘭澤險些被侍衛拖下去,他才不想挨板子。如今謝景庭問到他,他差點喜極而泣,一雙黑漆的眼眸瞅着謝景庭,把謝景庭當成了救命稻草。
“督主……”蘭澤小聲喊了一句。
姬嫦皺眉掃了蘭澤一眼,看着謝景庭時便舒展了眉頭,嗓音放柔和了許多。
“這小奴才犯了忌諱,方才頂撞朕,朕原先要罰他板子。”
“如今如雪在這裏,自然不會再罰他,最好不要再有第二次。”後面的話是跟蘭澤說的,姬嫦陰沉地掃了蘭澤一眼。
拖着蘭澤的侍衛松開了他,他的胳膊被擰的生疼,蒼白的臉色恢複了些許血色,下意識地朝着謝景庭的方向靠近,離姬嫦遠一些。
謝景庭仿佛只是随口一問,對于如何處置蘭澤并不在意,沒有注意蘭澤的小動作,随着姬嫦出了正殿。
議論朝事時蘭澤不可入內,他還不知姬嫦叫他過來做什麽,反正準沒有好事。
姬嫦身為皇帝,經常有朝臣觐見,姬嫦如今沒有立後,後宮空置,加上新政初施,前來觐見的朝臣不少,圍繞的大多還是那幾個問題。
皇宮的後花園裏非常精致,一草一木都由宮人細心打理,姬嫦和謝景庭走在前面,蘭澤随着宮人一并跟着,他走幾步路,便要停下一會,臉色不怎麽好看。
沒有姬嫦的命令,他不敢随意離開。
“皇上,左丞求見,他說您若是不見他,他便一直在殿外跪着。”
有侍衛過來通禀,姬嫦明顯神色不虞,他此時還有興致在此處帶着謝景庭賞花,外面的老臣跪着求見。
姬嫦:“跟他說讓他回去,朕沒空見他。”
謝景庭提議道:“左丞身體不好,他是為了皇上考慮,皇上不如去見見他。”
蘭澤在後面和侍衛站在一起,這些侍衛都和木頭一樣一動不動,他略微偷懶靠着柱子,聽着兩人的談話,以姬嫦的角度看不到他。
身旁的侍衛只是掃他一眼,并沒有搭理他。
姬嫦被謝景庭說動,領着人走了,這裏只剩下謝景庭。
蘭澤還靠着梁柱,他猝不及防地和謝景庭對上視線,謝景庭坐的位置能夠清晰的看見他如何偷懶,他略微不好意思,連忙站直站好。
“過來。”謝景庭說。
蘭澤到了謝景庭面前,經歷過昨天一天的事,他現在反而沒有那麽怕謝景庭了。和姬嫦相比,謝景庭正常的多,至少不會用鞭子抽他、用蠟燭燙他。
“受傷了?”謝景庭的視線落在他的後背,隔着衣衫,那裏有一道撕裂的鞭痕。
蘭澤一被問起來,他點點頭,又搖搖頭,一雙澄澈的眼眸瞅着謝景庭,幾乎要欲語淚先流。
哪怕他什麽也沒說,也表現出來了,他在姬嫦這裏受了委屈。
小時候他經常這般,這般不去念書娘親也不忍心揍他,如今帶着幾分小心思,希望謝景庭能帶他離開皇宮。
“這般,”謝景庭溫聲說,“讓我看看你的傷。”
蘭澤略微猶豫,他下意識地看向姬嫦離開的方向,不知何時,這裏的守衛都已經撤了下去,假山這裏只剩下他和謝景庭兩人。
他解開了自己的衣衫系帶,外袍褪下來,向後略微敞開,露出白淨單薄的背,能夠看到帶着血絲凝固的傷痕。
蘭澤坐在茶幾凳上,他看不見自己的背後,能夠察覺到有視線落在他身上。
“皇上醉酒不知輕重,倒是為難你了。”謝景庭朝身邊道,“常卿。”
蘭澤連忙要整理衣衫,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謝景庭用外袍遮住了他的後背,接過來了侍衛手上的傷藥。
“這藥早晚抹一次,身上不會留疤。”
蘭澤背後傳來溫涼的觸感,藥膏塗在他的傷處,緩解了疼痛,只是他這般坐着,像是被謝景庭攬進了懷裏,讓他有些難為情。
謝景庭為什麽要幫他塗藥?興許是前一天把他送來所以愧疚。
傷藥放進蘭澤手裏,上面有芍藥花的圖案,芍藥花是前朝皇室所用,先帝及位之後,宮中便不再種芍藥。
倒是民間很多還保留着以芍藥花裝飾的習慣。
“多謝督主。”
蘭澤接過了傷藥,他背後涼冰冰的,接完之後也沒有離開,在原地坐着不願意動。
謝景庭視線落在他身上,問他道:“還有什麽事?”
他對上謝景庭那一雙眼,對方似乎總是這般,溫溫和和的,對人很客氣,實際上冷漠又疏離。
蘭澤要開口的話到嘴邊,他意識到了,若是他說想出宮,謝景庭一定會很為難。
憑謝景庭這張臉,應該沒有人想讓他為難。
可是蘭澤不想挨打,他也不是傻子,讓謝景庭為難和自己挨打,他寧願選前者,于是他略微厚臉皮地開了口。
“督主,我不想待在宮裏,可不可以早些回去。”
常卿是謝景庭的貼身侍衛,此時隐在暗處,聞言眼角瞟了蘭澤一眼。
少年坐在謝景庭面前,眉眼略微垂着,他模樣生的柔軟楚楚可憐,一邊提意見一邊略微擡眸看謝景庭一眼,眸中帶着幾分忐忑和小心翼翼。
不會讓人覺得反感,只會生出不幫他就是罪惡的愧疚感。
這還是第一次見和他家主子一個類型的,只是手段不同,常卿收回了視線。
謝景庭眉眼未動,依舊溫聲道:“昨日已經和皇上說了,到時候會接你回來。”
“這才第一日,若是接你回去,便是我食言了。”
蘭澤睜着一雙眼盯着謝景庭,問道:“那督主過幾日會來接奴才嗎?”
謝景庭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只是道:“如果沒有意外,自然會接你回去。”
蘭澤還想說什麽,遠處傳來了動靜,他于是閉了嘴,識趣地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哪來的意外,若是這般說,謝景庭還是不大願意接他回去。
姬嫦回來時臉色非常差,蘭澤看了一眼,站到了人群最末尾,他不要觸黴頭。
“立後一事可以再推,新政已經施行,那群老頑固,一直勸朕收回。”姬嫦和謝景庭抱怨了兩句,看着謝景庭,心裏的燥郁散去了幾分。
“左丞是為皇上考慮。”謝景庭這般回答,視線掃過梁柱後面,看着蘭澤從前面挪到最後面,一衆侍衛皆目不斜視。
“如雪,你也覺得是朕太着急了?”姬嫦問。
謝景庭這才收回視線,回複道:“皇上所為,于民無弊,百官各持己見,皇上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滿意。”
興許是見了謝景庭的緣故,接下來兩天,姬嫦都沒有過問蘭澤。
蘭澤被安排和一群金銮殿的小太監住在一起。
他這兩天一直在小院裏待着,每天按時塗藥,小太監們偶爾給他帶回來小點心,姬嫦不傳喚他,他自發地不去湊熱鬧。
背後的傷養的差不多了,興許是掐着點的,姬嫦再次傳喚他。
姬嫦看到了大太監訓斥小太監昧食,侍衛禀報小太監是帶點心給蘭澤,他這才想起來還有這麽個人。
不過兩天沒見,蘭澤倒是和小太監們打成了一團。
“把蘭澤帶過來。”姬嫦放下了手中的折子。
蘭澤十七歲的年紀,還沒有完全長開,興許是吃了幾天的點心,臉頰比先前稍微圓潤一些,揣着手過來的時候,看着像是一枚團子。
姬嫦這幾日都在忙着應付朝臣,身心俱疲,這會看出來了蘭澤過來的不情願,面上便陰沉了些許,視線盯着蘭澤面色不善。
蘭澤不大情願過來,他背上的傷剛好,這會察覺到了姬嫦心情不好,他有些害怕一會姬嫦又要發瘋。
“奴才見過皇上。”
“過來。”姬嫦沒有立刻發火,招了招手,喚小狗一般。
蘭澤看出來了姬嫦的态度,他低眉順眼地過去,到了姬嫦身邊,聞到了濃重的龍涎香。
“你這幾日在做什麽?朕聽聞,你教唆金銮殿的小太監為你偷點心。”姬嫦掃他一眼。
蘭澤愣了一下,然後立刻瞪圓了一雙眼,他自然沒有教唆過小太監偷點心。
“皇上……奴才未曾教唆。”
“未曾教唆?”蘭澤的下巴被捏住,他下巴處的軟肉被略微摩挲,姬嫦眼中陰沉沉的,“侍衛親口所言,你的意思是侍衛說謊。”
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姬嫦說謊。
蘭澤在心裏這麽說,他不敢說出來。姬嫦若是想讓他有什麽罪名,實在是太容易了些。
“奴才沒有做。”蘭澤不認賬。
若是他認了,興許又要挨罰。
“這次朕不跟你計較,再有下次。”姬嫦掃一眼他的肚皮,那裏吃的圓滾滾的,蘭澤頓時感覺背後涼嗖嗖。
蘭澤唇角抿緊,只摸着方才姬嫦摸過的位置,自己用手指輕輕地在上面蹭了蹭。
“朕聽聞,你如今還不識字。”姬嫦目光落在他身上,對他道:“今日不做游戲,朕教你識字如何?”
姬嫦把抓小鹿叫做游戲,蘭澤下意識地想要後退,金銮殿的大門已經在他身後合上,姬嫦褪去了外袍。
明黃色的外袍被扔在了軟榻上。
那雙蒼白的手裏多了一把戒尺,後知後覺地,蘭澤聞到了姬嫦身上很淡的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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