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好騙
蘭澤猜出來了那把戒尺是做什麽的,他說:“皇上,奴才愚笨,一會若是奴才答不上來,會讓皇上失望。”
先前夫子說過他笨,普通的經文別人背兩個時辰便能記住,他需要背最低三日,記得依舊磕磕絆絆。
若是讓姬嫦教他,姬嫦脾氣這麽壞,他不知道要挨多少板子。
戒尺看起來尖刻冰冷,蘭澤已經能夠想象出來戒尺落在掌心,一定會很疼。
他頂着姬嫦的視線,嗓音越來越低,逐漸地低下了腦袋。
“名師自會出高徒,”姬嫦發現少年用眼角偷偷看他,視線冷冽了幾分,“不會便學,原先未曾有人跟你說過笨鳥先飛的道理?”
姬嫦:“若是你答不上來,說明你不夠上心。”
這般說,若是姬嫦不擅長畫畫,那麽一定也是姬嫦不夠用心。所有的事情如果只要用心就能做的好的話,那麽不會有天才一說,人人都是非凡之輩。
淡淡的酒氣傳過來,蘭澤很想反駁,他想起來前一日姬嫦要打他板子,他識趣地沒有開口。
有侍衛在桌上鋪了紙筆,筆是金玉羽毫,末尾有細細的花蕊點綴,姬嫦拿起筆,先在紙上寫了一個“姬”字。
姬嫦:“這是我魏國國姓,你可認得?”
魏國建國是嵇姓,先帝及位之後改國姓為姬。
蘭澤瞅一眼,他看着紙上潇灑的字體,說,“算得上認識,若是不把它和紀放在一起,便是認識的。”
紀和姬,他總是分不清楚。
姬嫦又在紙上寫了一個“紀”字,對他說:“這兩個字差別如此大,為何還會分不清楚……如今記住了嗎?”
那麽多年都分不清,如何能立刻記住,蘭澤頂着姬嫦的視線,他不得不點頭。
姬嫦随手把紙張蓋住,從一邊拿出來了一本書冊,讓蘭澤念書冊上面的文章。
“皇上,奴才有許多字不認識。”蘭澤說。
他打量着姬嫦的神色,那把戒尺像是懸在他頭頂的劍,他聽見姬嫦說“不會便略過去”,他唇角抿緊,捧着文章開始念起來。
興許是姬嫦刻意找的,裏面有好些姬字,蘭澤念錯了兩回。
姬嫦在一旁聽着,沒有拿書冊,他念完之後,姬嫦卻知道他錯了幾處。
“一個字便是一板子,一段話便能錯兩回,還有一大半的字都不認識。”
姬嫦喝完酒之後變得比平常有耐心了一些,只是視線依舊陰沉,若是目光有實質,興許已經把蘭澤吞了。
蘭澤低垂着眉眼,他額頭上冒出來一層冷汗,小聲和姬嫦讨價還價,“皇上,奴才已經過了識字的年紀,加上奴才生性笨拙,這些……沒辦法立刻記住。”
眼見着姬嫦要發火,蘭澤心提了起來,他手指碰到自己的掌心,若是挨了板子,不止疼,他還會什麽都做不了。
姬嫦自然不會考慮這麽多,若他是姬嫦,他為何要考慮下人的想法。
對面的少年睜着一雙怯懦的眼,視線清澈動人,姬嫦冷笑一聲,以前未曾有心思這麽多的下人,他話音到了嘴邊,太陽穴傳來一陣鈍痛。
蘭澤以為姬嫦下一步就是要罰他,然後他便看到了姬嫦揉着太陽穴的動作。
以前在家裏,有客人會喝了酒過來找娘親,娘親見客前,會先為他們準備一杯醒酒茶。
醒酒茶蘭澤也會泡,此時自然來不及,何況他倒希望姬嫦直接疼死,這般他就不必害怕了,世間想必也少了個随意處罰下人的瘋子皇帝。
這般想着,蘭澤為姬嫦倒了一杯茶,把茶推至姬嫦面前,說:“皇上,可要奴才幫您按按?”
姬嫦掀開眼皮,蘭澤于是起身,他到了姬嫦身後,為姬嫦按太陽穴的位置。
他這般殷勤,依舊沒能躲掉那兩板子,姬嫦還是用戒尺打了他。
蘭澤手指被按在桌上不能動彈,他眼睜睜地看着戒尺落下來,鑽心的疼痛傳來,他疼的眼前一黑。
“疼不疼?”姬嫦一邊打他一邊卻又關心他,吹了吹他的掌心。
蘭澤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他臉色發白,整座正殿像是一口巨大黑暗的深井,在他面前的便是吃人的惡鬼。
姬嫦打的是他的左手,當天晚上,蘭澤手掌纏了一圈紗布,掌心腫了一圈,輕輕一碰便會傳來巨疼。
蘭澤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他一直握着自己的左手,和他同住的幾名小太監都來詢問他,幾人湊在一起東一句西一句。
“今日皇上又叫你過去了?蘭澤,你算是好的了,你不知道之前從金銮殿出來的宮人,沒有幾個是人樣。”
“是啊,蘭澤,你只是挨了板子,這算不上傷,過兩日就不疼了。”
另一名小太監憂心忡忡,“只是皇上性子陰晴不定,蘭澤……若是你不想在宮裏,你不如去找督主大人求求情。”
提起來謝景庭,謝景庭的名聲也不怎麽好,蘭澤用手蒙着被子,悶聲悶氣地說,“我前些日子跟督主提過,督主說不出意外才會讓我回去。”
這不就是要把他丢下來不管的意思。
“督主大人很好說話,原先我犯了錯皇上要罰我,便是督主大人相勸,要皇上不能随意處罰下人。”
“皇上少時喪母,之後性格大變。那時候督主大人尚且不是督主大人,皇上是太子……皇上一向最願意聽督主大人的話。”
“蘭澤,督主一向心善,只有宮中人才知曉,督主大人常去萬相寺、上次蜀郡洪災,督主大人為蜀郡祈福,赈災的銀子都是督主大人出的。”
一群小太監七嘴八舌,把宮裏關于謝景庭的傳聞都說了個遍,蘭澤聽了好幾耳朵,在小床上被說動,他掌心的紗布抽動,默默記下來了謝景庭會進宮的時辰。
新政頒布之後,宮中設了陳谏司,平日裏謝景庭進宮都會上完朝之後便在陳谏司,但不是日日都去。
蘭澤和小太監換了職務,姬嫦打完他之後不會過問他,除非想起來。
他估計姬嫦日理萬機短時間裏想不起他,他也不往姬嫦面前去湊。
他接了給謝景庭送茶水的職務,謝景庭喜歡喝露水茶,還必須是蓮花池裏的露水,幸好宮中愛喝露茶的也不少,每天都有人在蓮池裏采。
蘭澤左手掌心包着厚厚的紗布,他托着托盤有些費力,在陳谏司外經過侍衛的層層盤問,他沒忍住摸了摸茶盞,慶幸還是溫熱的。
正殿裏悄然無聲,這裏有穿着飛魚服的侍衛守着,他端着茶水進去,見到了正與下屬低聲談論的謝景庭。
蘭澤平日裏鮮少注意人的外貌,興許是他和謝景庭長得有些像的緣故,總是忍不住多看幾眼。
茶水放到了書桌上,按理說蘭澤應該下去了,他厚着臉皮在正殿磨叽沒有出去,一會幫忙整理弄亂的折子,因為謝景庭沒有喝他的茶水,他又出去換了一趟熱的茶水。
這般引得謝景庭注意到他,下屬已經下去,謝景庭視線落在他身上,對他說,“茶水放在這裏便是,這裏不需要收拾,麻煩了。”
蘭澤越來越覺得謝景庭更像是裝的,就像現在,謝景庭一定能看出來他是有事過來,不然為何能從金銮殿到陳谏司?
知道卻裝作不知,便是委婉拒絕的意思。
他假裝聽不懂,對謝景庭說:“督主,奴才不累。”
謝景庭掃一眼他的左手,問道:“需不需要傷藥?”
“常卿。”
上次主動問他是不是受傷,這次變成了直接給他傷藥。
蘭澤唇線繃緊,他把自己的左手往後藏了藏,對謝景庭道:“督主……奴才過來,不是為了要傷藥。”
“這般,”謝景庭溫和道:“蘭澤,我現在有一些事情要忙,等我忙完事情了再說,如何?”
謝景庭那一雙眼睛清淡如水,像是清冷的月光被揉碎,這般盯着人看的時候,常常讓人說不出來拒絕的話來。
蘭澤險些就要答應了,他掐了把自己的掌心,連忙問道:“督主要忙什麽。”
謝景庭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麽問,語氣略微停頓了下,對他道:“有折子呈上來,需要去一趟皇上那裏。”
一聽到“皇上”兩個字,蘭澤立刻就安靜下來,他才不會跟着過去,他于是幹巴巴地說,“那我在玉岩′這裏等督主大人。”
謝景庭思考了半天同意了,這裏有侍衛看守着,蘭澤不亂動,他眼巴巴地看着謝景庭離開。
陳谏司的正殿光線偏暗,和謝景庭的府邸一樣。
謝景庭踏出了正殿,眼角能夠掃到少年在原地站着,視線一直跟随着他的身影。
蘭澤這一等就是一下午,他早上就沒有吃什麽東西,時不時地朝外看,生怕謝景庭人直接跑了。
外面的天色暗下來,蘭澤聽到了很輕的交談聲,迎面和進門的謝景庭對上視線,謝景庭目光在他身上略微停頓,然後讓侍衛下去了。
“蘭澤?”
蘭澤一直站着,他見到謝景庭了,略微精神起來,等了一下午,亮晶晶地瞅着謝景庭。
“督主大人。”
謝景庭有些歉意道:“讓你久等了,你一直守在這裏,餓不餓?”
他沒注意到謝景庭前面一句不是問句,聽見謝景庭問他餓不餓,注意力都被吸引,肚子跟着叫起來。
蘭澤登時臉紅,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謝景庭沒有笑話他,讓侍衛上了兩盤熱乎乎的點心。
“不要着急,慢點。”謝景庭給他遞了一杯茶水。
蘭澤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點心,他略微點頭,偷偷地瞅謝景庭一眼,對謝景庭的印象有所改觀。
“今天有些晚了,馬上要到了門禁,你吃完便早些回去。”謝景庭溫聲叮囑他。
蘭澤還有事情沒有講,他嘴巴裏都是點心的甜味兒,這一會吃了謝景庭的東西,他不好意思再讓謝景庭為難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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