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舉報信
桌上擺放着上好的蘭陵酒,這種酒一壇價值百金,紅色的山茶花點綴在窗臺,襯得阮雲鶴那張臉愈發俊朗,只是視線落在蘭澤身上,深沉的目光頗具壓力。
阮雲鶴收回視線,對蘭澤道:“我今晚不回去,你若是想回去自己回去。”
不知道連坐制度是誰想出來的,若不是這般,蘭澤不必過來。
他心裏這麽想着,面上低眉順眼道:“世子……今日回去上課還不晚。”
“這裏不是世子該來的地方,世子尚未弱冠。”
原先謝景庭發布了诏令,未弱冠的少年不允許踏入這等地方,只是這些少爺個個家世顯赫,朝廷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何況有姬嫦在前,若是說尚未弱冠,姬嫦也在其中,姬嫦喝酒施-暴樣樣都做。君主在前,人人得以效仿不足為奇。
阮雲鶴平日裏看起來懶散,聞言略微揚眉,看着他道:“督主派你過來,是讓你跟着本世子的,可有說過讓你管不該管的事?”
确實沒有說,可謝景庭說了不讓他闖禍。
何況……記三次缺勤之後就會被勸返。
“蘭澤,你管這麽多做什麽。”旁邊一名經常跟着阮雲鶴的少年出來打圓場,對蘭澤道:“那些課上的功課誰都會,三字經文詩經,哪有人不會的,老侯爺把世子安排到這裏,不過是為了懲治世子。”
“你可千萬不要當了真。”
是這般,只是蘭澤不會,他出來找阮雲鶴,興許還會耽誤一節課程。
蘭澤有些後悔出來了,他身為下人,哪裏有勸導阮雲鶴的資格。
“蘭澤,你若是不甘心,便去找賀大人,今年的新規都是他制定的,足足增加了一百條條例。”
“來來來,跟我們喝一杯。”另一名少年抱着酒壇過來,上好的蘭陵酒,裏面琳琅的酒液略微盈滿,折射出來亮晶晶的精亮。
少年沾了酒,臉上變得酡紅,拿酒壇的時候沒有拿穩,恰逢蘭澤用力推拒。
只聽“砰”地一聲,酒壇落地,瓶子碎了一地,琴弦聲略微震動,房間裏安靜下來。
蘭澤細白的手指略微繃着,他與這些世家公子原本便不想接觸,對于喝酒更是非常抵觸,如今視線全部落在他身上,令他背脊線條有些僵硬。
“對不起,我不喝酒。”蘭澤幹巴巴地道了歉,他覺得有些丢臉,臉上情不自禁地紅起來,看着阮雲鶴道:“世子今日……當真不回去了嗎。”
這回阮雲鶴直接沒搭理他,花魁過來了,阮雲鶴端着酒注意力在花魁身上,明顯地忽略他。
蘭澤胸口有些憋悶,他俯身去撿地上的碎片,旁邊的少年抱怨了一句什麽,大概是方才拿出來的酒,還沒喝便灑了有些可惜。
“怎麽這麽不識趣,虧他長了這麽張臉。”
“笨手笨腳的,酒都接不住,還好今天趙虹喝醉了,不然脾氣可沒這麽好。”
“世子已經算是給了他面子,真把自己當回事。”
周圍的議論聲進入蘭澤耳朵裏,蘭澤唇線略微繃直,他撿起來地上全部的碎片,一言不發地從房間裏出去。
他出了房間,隔着一扇門,內裏的絲竹聲全部隔絕。
蘭澤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現在天已經黑了,他趕回去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對面的廂房裏窗戶蒙了一層暗紗,從內裏能夠看到外面,蘭澤捧着酒壇的碎片出來時,謝景庭正好視線掃過去。
少年站在門外,腦袋略微低着,神情不怎麽好看,深長的眼簾垂着,自己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蘭澤把酒壇的碎片扔掉,手上不小心被碎片劃到,掌心中央裂開了一道口子,滲出來點點的血。
他自己舔了下掌心,傷口上的血珠被舔掉,味道有點苦。方走到樓下,常卿出現在他面前。
“蘭澤公子,請。”
蘭澤見到常卿吓了一跳,他下意識地有些慌亂。常卿在此處,代表着謝景庭也在這裏。
若是謝景庭問他為什麽在這裏,他要怎麽說?
蘭澤胸腔有些悶,今天真是糟透了,他情不自禁地這麽想,跟在常卿的身後上了二樓,這次去的是對面的雅間,這邊不沾酒,專門奉茶客。
随着房間門打開,雅間的面貌展現出來,沉香古木修飾,房間裏燃着熏香,入室是非常淡的茶香,謝景庭正坐在窗邊的位置。
謝景庭明顯是出來辦案的,今日穿了一身玄衣,袖口有錦繡蘭紋,雅致的黑色,墨染一般,襯得整個人添了一抹郁氣。
“督主。”蘭澤見到謝景庭心裏打鼓,常卿已經下去,雅間裏只剩下他們兩人。
“方才在此處看到蘭澤下樓,若我記得沒錯,今日不是修沐時間,蘭澤怎麽會在這裏。”謝景庭狀若關懷地問。
蘭澤略微蜷着手指,掌心傳來細微的疼痛,政令是謝景庭頒布的,謝景庭并不奉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京城裏喝花酒被抓的少年,一半都是錦衣衛抓的。
若是他說了,興許阮雲鶴他們會被抓進诏獄裏。
蘭澤編了個非常的借口,對謝景庭幹巴巴道:“今日先生不在,随便出來轉轉。”
“這般,”謝景庭掃了一眼長廊對面的房間,然後視線落在蘭澤藏着的掌心。
“手為何受傷了?”
蘭澤到了謝景庭面前,他朝謝景庭伸出手,他有些慶幸謝景庭沒有多問,回複道:“方才不小心擦到了手。”
他打算給謝景庭看一眼便收回手,然而手腕被謝景庭握住,謝景庭将他帶到面前,喊了常卿。
常卿拿了傷藥過來。
蘭澤有些不好意思,還有些害怕,他總是看不懂謝景庭,好像每次他撒謊之後謝景庭都會對他很好。
越是這般,他心裏越是不安。
“督主,奴才自己來就可以。”
謝景庭于是松開了手,蘭澤連忙略微後退了些,他自己随意地上了傷藥,手掌用紗布纏住了一個醜醜的形狀。
謝景庭掃了他手上醜醜的蝴蝶結好幾眼,這才對他道:“這裏不準未弱冠的少年過來,若是阮世子他們私自過來,蘭澤可以跟我講,我會親自教導他們。”
蘭澤點點頭,謝景庭對他們來說便是長輩、是兄長一般的人物,若是告訴謝景庭,和告訴先生差不多。
夜晚,坐在謝景庭的馬車上,蘭澤有些拘謹,一是因為謝景庭帶他去了江邊的舫船之後依舊如常,只有他每日擔驚受怕猜測謝景庭的用意,二是方才他對謝景庭撒了謊。
謝景庭随口問道:“在國子監裏如何,待的可還習慣?”
蘭澤想說不如何,張口便成了客套話,“習慣,先生很盡心,同窗也都很好相處。”
這般說完,謝景庭就沒有再多問。蘭澤坐在旁邊,他坐在離謝景庭比較遠的位置,手掌按在邊緣的位置,一直看着窗外。
蘭澤看着窗外,坐馬車回來快很多,他的課也趕不上了,又被先生記了一次缺勤。若是滿三次,阮雲鶴可能只是告訴老侯爺,而他極有可能會被直接送回去。
他還在焦慮自己缺勤如何解決,沒有注意到謝景庭的視線落在他身上,眼見着到了國子監,他便起了身。
“督主,奴才回去了。”
謝景庭沒有回複,蘭澤下了馬車,他走出去兩步,又被常卿叫住。
“小公子。”蘭澤扭頭,常卿手裏捧着兩份熱騰騰的點心,是蘭澤那日買的杏子糕,用油紙包的,他方才都沒有注意到常卿何時去買了點心。
蘭澤看不清馬車裏的人,只能看到謝景庭模糊的輪廓,他向常卿道了謝,抱着點心回去了。
少年身影逐漸消失,馬車裏的車簾随之放下來。
……
蘭澤第二日去看,自己的名字上跟了兩個紅色的圓圈,他甚至不甘心地數了下,少爺們的名字後面可以有許多圓圈。
意味着那些世家公子第三次之後還有機會,但是伴讀和書童只有三次機會。
基本上超過三次的都被送回去了。
出去一次,阮雲鶴再次老實了兩天,蘭澤明顯地察覺到了,從那一天晚上之後,阮雲鶴更不願意搭理他,他坐在倒數第二排,那群少年跟着一并冷對他。
反正不影響他什麽,蘭澤沒有怎麽在意,他想了三日,最後決定給那位制定規則的賀大人寫一封信。
蘭澤有許多字不認識,他找了講堂裏的一位同窗替他寫信。這位同窗是太尉庶子,入學機會不容易,每日認真聽課,從來不與阮雲鶴等人牽扯。
他去找對方的時候,對方明顯有些不耐煩,聽他說完之後倒是來了點興趣。
“你要給賀大人寫信?”
陳忠遲上下打量他,問道:“你要寫什麽?”
“我想詢問賀大人,為何主子缺勤,伴讀也一并連坐。”
“你不滿意阮雲鶴等人天天出去厮混?”陳忠遲對他道:“我可以幫你寫,聽聞探花大人鐵血手腕,将來有望上任大理寺卿,若是你給他寫信,他定會回複你。”
“只是寫完你需要自己手抄一遍,若是你家世子知道你寫舉報信,到時候可別牽連到我身上。”
蘭澤點點頭,他不會提阮雲鶴出去喝酒,只是想詢問賀大人這般的制度能否取消,詢問對方若是主子缺席了伴讀如何補救……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辦法。
只是他并不知曉,文字能有很多種表達方式,何況本身他認得的字不多,古文晦澀連在一起,常常語意字意兩個意思。
更何況,前兩天講堂裏人人都已經知道,他未曾念過四書五經、徒有其表,寫出來的字歪扭不成型,是國子監裏的獨一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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