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沈悸北腦子裏一片轟隆聲, 只聽見那邊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我原就是看中他貴氣矜持,又有世家風範……”

心不由的像被撕扯開, 泠泠的血往下滴,痛苦難過到不行, 是嫌棄我了吧,明明喜歡的是一個渾身書卷氣的公子, 後來卻發現這個公子一點書卷氣也沒有, 反而嬌氣怕疼, 事情多的很。

許是那兩人喝了酒,一身的武功,卻沒有發現有人朝這裏來了,又跌跌撞撞的離開。

他沒有選擇過去質問,也不敢,蕭娓安是什麽人呢,他多怕聽到她肯定的話啊,如果她肯定的對着她說, 她不曾喜歡過他,他會崩潰的吧。

他又多怕她借着這個機會再提和離,一絲念想都不留給他,這是在逼他去死!

清河王遠遠的就看到一個身形瘦削的人往這邊疾步走來, 速度很快,看衣服也很眼熟,直到對方近了, 他才喊出來。

“沈悸北,你走這麽快幹嘛去?”

清河王攔住沈悸北,一手壓在人肩膀上,壓的人動彈不得。

長長的墨發垂下,遮住了他臉上的神情。

過了許久,他才沙啞着嗓子回,“我身體不舒服,想回去休息一下。”

“身體不舒服?那娓安呢?她沒跟你一起”

清河王疑惑的看了看他的身後,若是娓安在的話,定然不會讓他一個人身體不舒服的到處亂跑的。

沈悸北還沒說話,一直被忽視的齊王開口,“郡馬如果身子不适,本王府裏有幾個府醫,可以給郡馬看看。”

“要看看嗎?”

沈悸北臉都被長發遮的差不多了,但偶爾露出來一點,蒼白的可怕。

清河王也忍不住有些擔心,他倒不是怕沈悸北出什麽事,而是怕沈悸北跟自己見了以後出什麽事!這小混蛋淨陰他了,萬一一會兒路上出個什麽事,搞不好賴他身上!

“不用了,多謝齊王好意。”

沈悸北聲音更是低啞的厲害,他至始至終也沒有擡頭,只跟清河王說,“岳父,我可以回去了嗎?”

他身形都在隐隐搖晃着,清河王說了一句随便他,松了手,他竟然差點摔了下去!

吓得清河王又一把摁住了他。

“楚拂,你把人送回去再喊太醫來看看吧。”他實在不放心。

“知道了。”

蕭楚拂應了一聲,接過沈悸北,等人站穩了才松手。

沈悸北本想拒絕的,可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娓安說不喜歡他的事,根本沒有力氣去管蕭楚拂。

他搖搖晃晃的在衆人或擔憂或看戲的注視下走出去,蕭楚拂走上前與人并排。

“你怎麽了”

沈悸北不說話,當他不存在。

“你是看到什麽了嗎?”

蕭楚拂可不像清河王這樣,是個大老粗,他心思細膩的很,并不覺得沈悸北是真的身體不舒服。

沈悸北抿唇不語,蕭楚拂又問了幾遍,他擔心是沈悸北看到什麽不該看的,會惹麻煩,但沈悸北不說,态度就很奇怪。

即便是一開始看到什麽吓壞了,也不該露出這幅模樣啊,就仿佛是,被什麽傷的極深似的。

“大哥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沈悸北終于開口,聲音有些輕飄飄的。

“你行嗎?”蕭楚拂看着他這樣不放心的問着。

沈悸北微微擡頭,想扯開一個笑,卻發現自己怎麽都笑不出來,最後只是失語似的點點頭。

在蕭楚拂轉身的那一刻,他感覺到一滴水珠壓彎了他的下眼睫,滾了下來。

華陽公主與蕭娓安喝高了後就在那小亭子裏休息了會兒,周圍有隐藏着的暗衛,她們也不太擔心的,等兩人清醒些了,身上的酒味也散的差不多了,宴會卻已經結束。

蕭娓安扶着有些生疼的腦袋,叫醒了旁邊的華陽。

“怎麽就在這睡了,應該喊齊王妃準備個廂房的。”

華陽整理了下有些亂了的頭發,聞言翻了個白眼,“還不是你先睡着的?我懶得喊你了,就跟着湊合一下呗。”

她伸了下懶腰,色彩濃重的紅衣被随意披在地上,兩人又坐了會兒,等着手腿都不麻了,華陽才喊來身邊的影衛。

“方才可有發生什麽事”

那影衛身姿筆挺的跪在地上,聞言回道,“安定郡馬來過一次,不過又走了。”

安定郡馬?

華陽去看蕭娓安,下巴擡了下,說,“那不是你家的嗎?”

“嗯。”

“那他怎麽又走了?”

蕭娓安看了華陽一眼,邊整理衣襟邊說,“避嫌吧。”

華陽噤聲,她是知道沈悸北喜歡她的事情的,也因此,聊到跟沈悸北有關的事情時,她總會繞一繞,大概是人剛醒腦袋還沒醒,才會又把人提起來。

兩人并不覺得自己會在喝醉時說什麽不該說的話,因此也沒有刻意去回想些什麽。

蕭娓安整理好就對華陽說,“餓了,走不走,吃飯去。”

“走啊。”華陽不常出宮,難得出一次,不得好好嘗一嘗外面的美食

兩人結伴同行,正巧遇上被齊王纏了一整天,沒能接到王妃甚至也沒能走出齊王府大門臉黑的碳似的清河王。

“父王”

清河王見着華陽公主與蕭娓安,眼睛一亮,“華陽,娓安!”

“王叔,齊王叔。”

華陽喊了人,蕭娓安看了會兒,也跟着上去喊了聲齊王叔。

“你們怎麽還在這裏?”

清河王已經徹底煩透了這個皇弟,只想借着閨女打道回府,早知道今天就不來這齊王府了。

“我與華陽在後頭玩的忘了時辰,父王與齊王叔可是有事要聊”

“當然沒有!”齊王還未說話,清河王就搶占先機。

“本王與齊王只是在話話家常,既然華陽跟娓安都來了,本王也該告辭了。”

“這……王兄……”

齊王伸手仿佛還想喊住清河王,然清河王再不想陪他聊些文绉绉的東西,只想快快離開。

“既然無事,齊王叔,侄女與家父便先告辭了。”

“本宮也先告辭了。”

華陽緊随其後。

三人很快看見齊王一臉可惜的收回手,抵不過對方人多勢衆,只好放了他們離開。

“父王怎麽會來”

蕭娓安突然問起來,清河王表情一僵,仍沒忘記自己一開始來的借口。

“不是父王要來,父王是陪着沈家那小子來的。”拿女婿擋槍這種事,清河王做的很是熟練。

“那他人呢?”

影衛也說了他來過,便是避嫌,也頂多去了父王身邊,怎麽不見人呢?莫不是等她太久了便先回去了?

說起這個清河王就想起那時沈悸北難看的臉色,跟蕭娓安解釋道,“他說自己身子不适,提前回去了,大約是沒找到你,你們倆跑哪去了這麽難尋?”

身子不适?

怎麽會身子不适呢?

“不适的厲害嗎?”

“站都站不穩了你說呢,不過我讓你哥把人送回去了。”

雖然這樣,蕭娓安還是有些擔心,“你們去吃吧,我先回去看看他。”

華陽和清河王:???

“不是說好了一起吃飯嗎?”

華陽一臉不滿。

“我不太放心,他照顧不好自己。”

蕭娓安深知這是一只生活不能自理的貴公子。

“男人不能太寵着了。”

清河王也十分不贊同。

然而蕭娓安堅持,兩人也拉不走她,只能一個嘴撅的比一個高,華陽更是覺得自己吃虧,出來後只是跟人喝了一頓酒,白白浪費這次出宮,于是提了不少要求出來。

蕭娓安将那一大一小安撫好,自己坐着來時的馬車又回去了。

“郡馬呢?”

到院時,蕭娓安問自己帶來的女兵。

“郡馬在裏面呢。”

“嗯。”

蕭娓安大步的往房間走,待走到門口,卻發現房門緊閉,正要直接推開門的手頓了頓,改為握拳敲了幾下。

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

她又敲了敲,用了點力氣。

又過了會兒,裏面才傳來一個沙啞至極的聲音。

“進來。”

一聽這聲兒蕭娓安還不知道他怎麽了嗎?

那種混着哭了很久的沙啞聲音,讓人心疼,她推門時還在想,莫非是身體不适,太難受了,他都給難受哭了?

“夫君。”

蕭娓安站在門口又喊了一聲,緊接着進去,只看見她以為的夫君身體不适臉色蒼白的躺在床上的情況并沒有出現,雖然也是臉色蒼白,但對方好好的穿着衣服捧着書坐在軟塌上呢,那脊背挺得直直的,不去看明顯哭過紅腫的雙眼,倒有幾分從前的樣子。

蕭娓安已許久未見他在房裏看書了,再加上他臉色難看的厲害,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嗯,很好,并沒有發熱。

“父王說你身子不适,現在怎麽樣了?有沒有喊府醫?”

沈悸北被那微涼的手摸的有些精神恍惚,又在她身上嗅到了輕微酒氣,那點子恍惚的精神立馬回歸。

他将頭往後一撤,躲過那只手,聲音低啞,“我無事,不必喊府醫。”

“你今兒怎麽了?”那人不帶掩飾的抗拒被蕭娓安瞧在眼裏,忍不住發文。

早上去上朝還好好的呢,怎麽這會兒又奇怪起來了?

聽到這句話,沈悸北死死忍着的眼淚險些決堤,無論他用了多大的力氣死咬着嘴唇,還是有那麽一滴,順着臉頰,滑了下來。

蕭娓安也愣住了,她就站在沈悸北面前,居高臨下的,自然沒有錯過那一滴晶瑩剔透,順着白玉似的臉頰,滑到尖尖的下颌,掉進雪白的衣襟,留下那麽一點,不明顯的水漬。

蕭娓安慌了,伸手想去給他擦一擦淚痕,卻不想那人再次偏頭躲過了。

便是再遲鈍的人,也該明白對方是在鬧脾氣了,抗拒她的親近了。

“誰惹你生氣了?在齊王府有人欺負你?”

蕭娓安問他,同時十分強硬的坐在他身邊,細細撫摸着他微微顫抖的脊背。

一連兩個問題,沈悸北一個都回答不出來,他一點都不想提到齊王府,提到齊王府,他就會想起,這個人,冷漠又無情的說着不喜歡他的話。

他當時沒有看到她的表情,但他又想,還好沒有看到,如果那時她臉上帶着厭惡,他不知道自己會怎麽樣,大概是會崩潰吧,會控制不住的沖上去質問她吧,像個瘋子一樣。

他怎麽受得了,怎麽受得了這個人厭惡自己呢?

沈悸北不說話,捏着書冊的指骨卻泛着白,用力的緊。

這人油鹽不進又一副拒絕交流的模樣,實在讓人無奈。

蕭娓安本還想說點什麽,他卻起了身,“我去書房看會兒書,或許會晚一點回來。”

蕭娓安:???

怎麽了?

說完也不等人表态,直接拽着那本書去了書房,蕭娓安匆忙間瞥到那書名,發現這書還是她的。

她的書多為軍中策論,沈悸北這樣自幼在京中長大,又是從文的,應當不會喜歡才對。

蕭娓安想不通,也沒再想,吩咐小廚房給她随意做了點吃食。

她從晨起便到了齊王府,再醒來時,都下午了,自是餓得慌,至于那人,左右也沒看出真的身體不适的樣子,吃完再去找找吧。

過了會兒丫鬟端了份牛肉面來,她快速的将面吃了,又喊了人跟着,去書房找沈悸北。

雖然不知道沈悸北究竟怎麽了,但以她之前對沈悸北的了解,他不高興了大抵哄哄就能好。

她總覺得,她得哄哄那個人,那人臉白成那樣,還落了淚,指不定有多難過,如果她再不哄他,他得多委屈啊。

蕭娓安在那書房門口敲了敲,裏面又是沒有聲音。

想來好笑,她今天經歷了兩次一模一樣的事情。

再敲一次,裏面終于傳來了走動聲。

卻是沈悸北親自過來開的門。

“有事嗎?”

他像是已經整理好心情,眨着有些酸意的眼睛,想要将水汽眨回去,除此之外,面上甚至還帶了點笑。

“我可以進去嗎?”

她本就想進去哄人的,誰知道這人擋在門前,一副不想讓她進的樣子。

“不必了,你有什麽事就在這裏說吧。”

他看着很淡定的樣子,只是眼眶的紅一點一點在加重。

蕭娓安愣在門口,擡頭看他,對他這樣有些煩躁,現在的他就跟落水之前一樣,那态度,讓人看了就想打他一頓。

“我在這裏怎麽說?”

她想壓下心底的煩躁,再說幾句好聽的試試。

但得知面前人其實并不喜歡自己的沈悸北突然敏銳的不行,只帶出了一點煩躁都被他察覺到了。

他只覺得有個什麽東西在撕扯他的心,一下一下,生疼生疼的啊。

“既然不能說,那就不用說,我也不想聽。”

自重生以後,他難得硬氣了一次,雖然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

蕭娓安頓住,頗有些對沈悸北無可奈何。

“你究竟怎了。”

沈悸北仍抿着唇不說話,最後又開始趕人,“你回去,我要看書了。”

蕭娓安更加煩躁,總有一股氣憋在心裏發不出來,明明之前他那樣就很可愛,很讨人喜歡,為什麽又變回去了呢

見人不動,沈悸北二話不說就要關門,蕭娓安抵住一扇門,說話聲音帶了幾絲怒氣,“既然這麽不想聽我說話,你今晚便搬回自己的院子吧。”

沈悸北呆住,摁在門上的手忽然失了力氣,無力的垂下。

看看這話說的,他不過是鬧了鬧脾氣,她就叫他走了。

一點都不樂意再哄一哄他,真是難為她每次還要裝作喜愛他的樣子,心裏其實指不定多厭惡吧。

蕭娓安不像沈悸北,她從來喜歡把自己的決絕給人看的。

說完那句話便也不再哄着不再詢問,轉身就走。

沈悸北也沒有追上去,在後面怔怔的望着她離開的背影,直到看不見。

跟在蕭娓安身後的丫鬟動作一個比一個輕,神情一個比一個緊張。

只因前面的二少夫人氣壓越來越低,整個人越來越冷,她們有一種周圍空氣都結了冰的感覺。

當晚,蕭娓安沒有用晚膳,她平日裏看的書之前也被沈悸北順手拿走了,萬分煩躁的情況下,她撿起了繡花針。

她母妃很喜歡做繡活,從前但凡她回去看母妃,總會被拉着教做繡活。

嫁到沈家後,三夫人虞氏也會與她讨論一些繡品。

因此她雖然做的東西粗糙了點,但到底能做。

“郡主繡什麽呢,飯都不吃。”

經過衆女兵推選,最後選出了性子比較直的青竹來找蕭娓安。

“不想吃,你讓人打一桶水吧,我要沐浴。”

後院火燒起來了,她哪有心思吃飯。

她也不知道在齊王府發生了什麽,怎麽回來人就變成這樣了,只是心裏默默地記住了齊王府,齊王被牽連的,在蕭娓安心中也沒個什麽好印象。

浴桶的水很快就裝滿了,蕭娓安自顧進去洗了個澡,換上素白的中衣躺在床上。

許是懷裏少了那個總帶着絲絲涼意的人,她怎麽都睡不着。

她今日上床也比往日早了,更難入睡。

人一旦睡不着,心情總會異常煩躁,蕭娓安看着外頭燈火通明的,忍不住喊了人,“外面怎麽回事,還不熄燈。”

那丫鬟猶猶豫豫的,一會兒看看蕭娓安,一會兒又看看外面,一副不敢說的樣子。

蕭娓安不耐煩,“怎麽,我問不動你了?”

那不過是個三等丫鬟,哪受得住蕭娓安冷厲的目光啊,當即吓得腿都在抖,哆哆嗦嗦的說,“不,不是的,是二公子在外面。”

那丫鬟回答問題戰戰兢兢的,根本不敢去看蕭娓安。

蕭娓安卻也沒再搭理她,而是直直的看向窗外。

待發現那果真站了個模糊熟悉的修長身影後,蕭娓安驀地騰起一股怒意。

在娓安走後,沈悸北不知道他是怎麽關門回書房的,只知道他心痛的厲害,整個人像是要死了一樣。腦子裏反反複複出現的,都是她讓自己搬走的話,多狠心呢,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明明他已經這麽乖巧這麽聽話了,可是她讓他走的時候,依舊毫不留情,就像那些兩人和諧相處的美好生活,都是在做夢一樣。

本來她都讓他走了,他就應該硬氣一點離開才對,明明她都不喜歡自己,還死皮賴臉做什麽呢?

可他還是回去了,回到有很多兩人美好記憶的院子裏。

即便她不喜歡他,讓他走,讓他痛苦又難過,可他還是不想離開她,多麽卑微又可憐。

她不讓他進去沒事,他可以站在門口,外面特別冷,今晚風特別大,都透着衣服的領子灌進去。

但是他不在意,反正,反正也沒有人要管他。

正這樣想着,面前的門就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入v撒花!

說一下,男主比女主高,真的真的比女主高,只是我女主氣場兩米八。

感謝在2020-03-26 17:54:04~2020-03-27 17:52:5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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