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有關動遷的事有條不紊的進行,何靜也如我預料的一般,并沒有因為私人恩怨而耽誤了工作,關于商業區的設計圖紙已經放在我的桌子上了。
不過所有事情不可能一直一帆風順,随着我們的動作和陳慕偷拍的城市規劃逐一吻合,謝子凱那邊也開始搞起了小動作。
他似乎開始鼓動董家村的不安分分子,散布些“市裏只是為了政績,做的都是表面功夫,根本不會管建設得好壞”的謠言。
不得不說,謝子凱說的這些話極有說服力。
首先,這片地曾經因為他說的這個原因被好幾任領導盯上過;其次,雖說沈修臣成功說服了居民,但是他現在也是市裏領導班子的一員,很有可能引起居民信任度大幅度下降;再者,無論我自己是怎麽想的,我的身份在外人看來就是上面派下來鍍金的,若要解釋成為了政績,也說得過去。
窗外月色朦胧,川流不息的車流把整條路照得明晃晃的,像是夜裏人們不眠的眼。
我嘆了口氣,也許其中那點不願意以後發生惡意拆遷致使傷亡的小心思,只有知曉當年種種的沈修臣能懂了。
沈修臣在廚房刷完碗,解了圍裙,從身後環住我,下巴放在我的肩上:“想些什麽呢?”
我側頭,只得看見他半個毛茸茸的腦袋和低垂着的眉眼,顯得格外溫柔。
“在想謝子凱,還有他那些話。”
沈修臣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居然不是想我,我要吃醋了。”
我就着他的話開玩笑道:“沒想到将近三十的沈先生還有着十八/九歲的少女心。”
他笑了,整個肩膀都能感受到他的震顫,那是種人與人親密無間水/乳/交/融的感覺。
他說:“明天是我媽的祭日,你和我一起去吧。”
和上次去董家村考察不同,第二天是個天高雲淡的日子,冬日的暖陽懶懶散散的,凍結實的雪也融化了些許,溫度升高了幾分。
我想去花店裏買一束花卻被沈修臣制止了:“她一生節儉,不喜花啊這類東西,我們帶兩塊石頭去吧。”
“石頭?”
“你住的時日短,不知道也情有可原,”他目光悠長,似乎想起了某種遙遠的回憶,緩聲道“我母親在被家裏那位看上之前是名美術老師,平生就愛收集石頭這一類的東西。”
“她說,大自然的東西永遠是最幹淨最不做作的。”
“只是造化弄人,她喜歡上了不該喜歡的人,過上了不該過的生活。”
于是我按照他的意思,選了一塊樸暗灰色的石頭放在素色的墓碑前。
墓碑的樣式也很簡單,寥寥幾筆花紋镌刻在白淨的碑上,中間是方方正正的楷書。風和日麗的上午,四季常青的松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或大或小形狀各異的石頭被整齊地擺在墓前,天地一片肅穆。
我慢慢撫過石頭的紋路,像是對于她去世了,我還是沒有什麽真實感,總覺得那個和順的女人還在那個安靜的午後一邊織毛衣一邊笑着看小安定拉着我亂跑。
沈修臣湊了過來,叼了根幼稚的橙子形狀棒棒糖:“吃糖嗎?”
我瞥了他一眼。
他蹲着從兜裏掏出另一塊糖,嘩啦嘩啦地拆開透明的包裝紙,自顧自地塞到我的嘴裏,一股甜到發膩的橙子味在口腔彌漫。
他的唇角微微翹起,得意洋洋的樣子:“其實我覺得你更需要一根煙,不過鑒于我們都處于戒煙期……棒棒糖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不是嗎?”
我靜靜感受了兩秒 ,最終還是忍無可忍地把糖果拔了出來:“如果你下次買的不這麽膩的話。”
沈修臣樂不可支:“十幾年前你可不是這麽說的。”
我一怔,記憶的開關叮地一聲換了檔,大片大片時間的碎片蜂擁而來。
似乎就是在那年,鞭炮聲轟隆隆地喚醒新年的那天,尚是兒童的沈修臣,也就是小安定,接過媽媽手裏的錢拉着我瘋跑進村裏的小賣部。
過年時節的小賣部無疑是最熱鬧的,大人們進進出出,嘴裏說着些喜氣洋洋的吉祥話,一兩個得了零花錢的少年趴在玻璃櫃臺上買些摔炮一類的東西。
大城市的商場我逛過不少,比這更明快更敞亮的專櫃我也不是沒見過,但是只有那次讓我感受到了新奇的讓人眼花缭亂的過年的感覺。
小安定踮起腳費力地将自己胖乎乎的小身子搭在平臺上,指着旁邊用缺口的塑料瓶裝着的花般綻放的糖果。
我知道小安定肖想它很久了,每次路過小賣部都要裝作不經意地向裏面張望一眼。
櫃臺後的老板娘沖着小安定搖搖頭,不知又說了些什麽,他像洩了氣的皮球,蔫頭耷腦的,又指了指盒子裏的簡易糖果。
我把他拉到一邊:“怎麽不買大的?”
小孩子癟癟嘴道:“錢只夠買一個啊。”
“那就買一個,我不喜歡吃糖……”
“不行!”他幾乎是面紅耳赤地打斷了我“要和哥哥一起吃,哥哥不吃我就不買了!”
我被他整得哭笑不得,好說歹說,最後終于讓小孩接受了“兩個人一起吃一根棒棒糖”的提議。
後面的記憶大概是混亂而又模糊的,只記得那個清朗的晚上,滿天的星星和那根似乎怎麽也吃不完的橘子味棒棒糖。
我看了看手裏白色的糖杆,這麽一晃,似乎是很多年了。
命運真是神奇,現在我竟然又回到了這個地方,和當年的那個人再次品嘗起相同的橘子糖。
“實在難以下咽?”沈修臣興許是見我一直盯着手裏的東西卻不吭聲,笑嘻嘻地打岔道“你不願意吃糖可以吃我,我現在也是橘子味的了。”
沈修臣嘴角的笑意與小安定拿到期盼已久糖果的笑容巧妙地重合起來。
真好,相遇離別再相遇,我們終究還是來到了這裏。
我托住他的下巴吻住了他,橙子味彌漫到兩個人的口腔。
瞬間寒冷的空氣也似乎變得甜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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