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周日起床, 還是被關楠的電話叫醒,趙寒對着電話喂了一聲,聲音沒出來,嗓子裏像是紮着一把麥芒似的疼,她想起電視劇裏的場景,用手指扣了兩下電話的話筒示意電話已接通。
關楠憂心的:“你怎麽比昨天還嚴重了?本來要問你小石的事兒呢,你自己都這樣估計也沒空管她, 唉,我這也沒時間去看她,她一個人別悶出什麽事兒來吧!”
趙寒慶幸于自己啞了嗓子, 不必搜腸刮肚回答這個問題,關楠又念叨了兩句,有點迷信地把一切歸咎于羅青稗:“本來還好好地,怎麽她一來大家都不順, 你感冒成了這德行,小石也好端端失了戀……”
趙寒咳嗽咳得整個胸膛都疼, 關楠最後說了句什麽她也沒聽清,那邊已經挂斷了。
霧霭沉沉的天氣,趙寒叼着牙從洗手池邊晃過來,站在卧室窗前刷牙, 看陰冷的風收割似的把枯黃的樹葉卷下來。
洗漱完畢去醫院,換季時候是感冒頻發期,門診打吊瓶的地方人滿為患,趙寒幹等了半個小時才等到一個老太太打完吊瓶, 也是一個人,老太太看着等位的人多,護士拔完針後只歇了一會兒就走了。
趙寒看着老太太顫巍巍地繞過擁擠的人群,整了整自己的帽子,有點吃力地掀開門診樓厚重的門簾消失在視線裏,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獨自來打針的老太太,獨自居住的鄰居,都是她的未來。
獨自一個人的未來。
趙寒也不知道自己昨晚是幾點才回的家,今天明明睡到了中午,還是困頓地厲害,又怕睡過去吊瓶打完也不知道,只能刷手機解困。
昨天還不是這樣的,昨天趙寒打吊針時一歪頭就睡了過去,石玖替她看着吊瓶。
刷手機刷出一堆消息,羅青稗的一律右劃忽略,許靜介紹的那個小王熙鳳還是從在忙嗎有空沒問到了她怎麽不回消息,連帶出一串的質問,最後不見回複,轉而問她什麽時候有空出來吃個飯,生意不成仁義在,不管什麽話都應該當面說明,微信說沒有一點誠意,讓人特別沒有安全感。
安全感!
趙寒盯着這三個字,幾乎把手機屏幕看穿,最終也什麽都沒說,只給人回了聲好。
然後刷工作相關的群裏的消息,仿佛看到旭源兩個字,趙寒又重新把未讀消息從頭看了一遍。
幾個人的小群,八卦公司裏和旭源合作的項目,負責項目的老趙據說要休假,正在協商換人的事,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趙寒一直往下看,直到聽見抱怨:“藥都快完了,你這人怎麽自己不上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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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寒擡頭,忙得腳不沾地的護士蹙着眉頭看她,她歉意地笑了笑,實在嗓子疼的說不出話來。
趙寒打吊針的時候不敢喝水,怕上廁所,要排隊就算了,還要舉吊瓶,沒有多出來的手提褲子,不喝水嗓子更疼,等打完吊瓶,才去接了杯熱水,站着喝完了再出門。
趙寒溜溜達達地回家,磨蹭着到家已是晚上,一開門,被屋子裏的煙味兒嗆得退了出來,疑心自己家遭人非法闖入,在門口愣怔了一會兒進去,散了散屋裏的煙味才進門,客廳地上躺着橫七豎八的煙頭,簡直像是塹壕戰後滿地的屍體,才恍惚想起來,她昨晚蹲在石玖家門外很久,回來之後也睡不着,在客廳晃悠來着思考人生來着。
地上這煙頭是她自己的傑作,橫豎也就一包煙吧。
趙寒大開着門換氣,忍着難受把這一地狼藉收拾幹淨了,再洗個澡,正是睡覺的時間,趙寒躺在床上翻煎餅,每次忍到極限就要看一眼時間,這個裝睡的忍耐時間精準到三十分鐘,趙寒都快給自己逗笑了。
但大晚上的,就趙寒那把嗓子,笑一聲都給自己吓出了一聲雞皮疙瘩,只好憋着,死命裝睡。
成年人的世界,前一晚上熬禿了頭,第二天還得正常上班,該彙報的東西就算聲音跟慘叫雞一樣還是得彙報,趙寒費勁巴拉地弄完手頭的事情已經是中午,彙報工作時為了能有點聲音使勁喊話,愣是喊出了一身的汗。
為了吃藥,中午硬是撐着吃了食堂半碗粥,趙寒翻手機,還看到羅青稗堅持不懈的消息,都是無聊的搭讪,趙寒一概忽略了,試着給石玖打電話,依舊打不通。
這一天中午的時候太陽終于從霧霭沉沉裏冒出來一個頭,光線能照進食堂裏來,趙寒迎着太陽曬到上班的時間,竟然覺得感冒好了一點。
下午上班的時候同事給她桌上放了一盒金嗓子喉片,不知道真是藥的作用還是心理作用,下午這個班上完,趙寒竟覺得自己好了很多。
下班就回家有點早,她像模像樣地去附近的超市逛了一圈,買了一堆蔬菜和肉食,準備過一過“給自己做好吃的”的精致生活,進門的時候還跟着耳機裏的音樂操。着塞喉嚨破嗓子哼着“總是重複這愛情有如出一轍的模式,連相同的話都無休又無止……”換了鞋開了冰箱的時候,聲音戛然而止。
趙寒扶着冰箱門站了半天,緩緩回過頭來,發現家裏的變化——餐桌上多出的白瓷細頸的花瓶裏插着被滿天星包裹着的紅玫瑰和百合,客廳茶幾上新的煙灰缸,豆綠色的,一枚樹葉的造型,陽臺上的花架,上面擺着綠蘿吊蘭,和一盆枝葉繁茂的栀子花樹……
還有,就放在客廳茶幾上的,她家的鑰匙。
底下壓着窄窄的紙條,細細數來,只有六個字——各自珍重,勿念。
趙寒反複看着,看着,看不過瘾似的,坐在沙發上,看了小半個小時,才發現她手裏還拎着菜,耳機也沒摘掉,不知什麽時候循環到了《矜持》,菲姐清冷的聲音唱着“你閉上眼睛親吻了我,不說一句緊緊抱我在你的懷裏,你是愛我的,要愛我到底……”
趙寒身體裏像蹿了股冷氣似的,她要緩緩地舒出這口氣,呼出的氣連牙齒都凍疼了,那股氣還在身體裏亂竄——練武走火入魔,真氣不能歸位的跡象。
趙寒自嘲的,忽視了這股難受勁兒,把買來的東西連着塑料袋一股腦塞進了冰箱——做點好吃的精致生活不用過了。
她下樓,打車去石玖租屋那邊,往樓下一張,三樓的屋子黑燈瞎火,她去樓上,這回沒有遲疑地按門鈴,很久都沒有人應。
趙寒又退回樓梯間,一邊抽煙一邊給關楠打電話,響了好半天才接,關楠像預備着似的,問她:“趙寒,你和小石鬧別扭了?”
趙寒不欲解釋,關楠猜什麽,她都嗯一聲答應了:“她人呢?”
關楠不知道摔了個什麽東西,電話裏聽着啪地一聲:“你有本事惹人,你別問我人去哪裏了呀?人正失戀呢,你還跟人小石鬧別扭,你是不是缺心眼?”
趙寒還是順着應:“嗯,是,她人呢?”
“回老家了。要不是我今兒抽空去看她,她都不跟我說,唉,小石這回……”
趙寒沒聽她說完,道了聲謝了就挂了電話。
趙寒從前還和關楠一起去過石玖老家,那地方遠,打車不現實,趙寒跑最近的租車行租了個車,開車過去,開到半路上關楠的電話又打了過來,有點生氣:“趙寒你什麽毛病,怎麽人話沒說完你就挂電話?”
趙寒敷衍:“手抖,沒注意。”
關楠聽出點不對勁來:“你人呢?你去找小石了?你們怎麽回事?問小石也不說,問你……算了,問你更是白問!你現在去,啥時候回來?”
“看情況吧。”
關楠嘆了口氣,跟個操心的老母親一樣:“我也不知道你倆具體怎麽回事兒,但小石剛失戀,心情本來就不好,你既然是去找她,跟她說話的時候改改你那脾氣,好好兒說話,熱情點兒說話,就算小石有什麽态度不好的地方,人家在失戀中,也是可以理解的,你千萬別跟人急,你想想從前小石怎麽為你操心的吧啊!”
趙寒應了聲知道了,一路往石玖老家開,到了地兒,在村子裏繞來繞去半天,終于找到方向,到了石玖家附近。
這邊村裏的房子都是自己蓋的二層小洋房,漆紅描金的大門正對着路口,門廊上一盞碩大的路燈。
趙寒停了車,看着路燈發呆,拿不準見了石玖說些什麽,繼而想到她這是往人家家裏闖,卻連個象征性的伴手禮都沒有,習慣性地想點煙,車窗被人敲響了,趙寒拉開車窗,外面一張大叔的臉,十分熱情地:“你找誰?找老石嗎?還是迷路了?”
是看着她深夜驅車過來,卻半天不下車,好奇來問一句。
趙寒不想給石玖招來口舌,正想說自己是随便走走,石玖家的大門吱吱呀呀地掀開了,趙寒擡頭,石玖就站在門口,和趙寒看了個臉對臉。
趙寒只得下車,卻被石玖攔了一下,她不知回頭跟屋裏人說了些什麽,出門上了趙寒的車。
滿打滿算,趙寒和石玖只有周天沒見面,也許是因為感冒,也許是因為其他的緣故,趙寒總覺得好像很久很久沒見面了似的。
趙寒看着石玖,石玖低着頭,自苦似的笑了一下:“你往前面開,邊開邊說吧。”
趙寒應了一聲,車子在大路兩邊铮亮的燈光裏開出去,路燈的光影交錯着打進車子裏,光斑陸離地在兩人臉上劃過,石玖緩緩道:“我沒想過你會來。”聽不出對趙寒莽撞來訪是拒絕還是歡迎。
趙寒靠路邊停了車,是真心實意:“我不知道怎麽才能不來,小玖……”
石玖伸了個手止住了趙寒的話,似乎無可奈何地看着趙寒:“趙寒,你對我殘忍些呀,你這個樣子,我……方寸大亂,感情的事不是感動……”石玖忍着,笑着:“你讓我怎麽辦呢?”到底臉頰邊滾下一滴淚來。
趙寒揉着眉心,堅定的道:“我來是要帶你回去……不,是請你跟我回去。小玖,我不是感動……從前我不知道……不知道你會喜歡女生,不然不會毫無察覺……”
石玖頂不想在趙寒跟前因為這點事兒淌眼抹淚,但是笑,她也只有苦笑:“趙寒,我們不一樣,你是喜歡女生,才喜歡了羅青稗,我,嘿,我不喜歡女生……”只是陰差陽錯喜歡了你。
趙寒細想這話的道理,就想地想抽煙。
她是考研那時候學會的抽煙,一直沒什麽瘾,就像羅青稗說的,心情不好的時候……又想起羅青稗,趙寒立刻剎住了車,抽煙這事兒最近是真的有瘾,犯煙瘾讓她有點難受,她手指在方向盤上摩挲着,等平靜了,才肯說出心裏的話:“小玖,從前是我混蛋,我有一萬個不好,一萬個麻木不仁,但是以後……”她認真看着石玖,甚而也想石玖看着她,來聽她說話。
石玖聽到以後兩個字,也确實擡起了淚光晶瑩的眼眸,只是她打斷了趙寒往後的承諾,反問道:“趙寒,你告訴我,就像現在這樣,你看着我的時候,你心裏想的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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