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現在, 就像現在這樣,你看着我,心裏想的是什麽?

石玖如是問。

抛卻喜不喜歡這種愛情的話題,趙寒和石玖還有別的交情,十來年的人,此情此景,面對這問題, 趙寒萬難說謊,只頓了一下便想坦誠,只是她還沒來得及開口, 石玖忽然擡起手搭在她肩頭,湊了上來。

是一個意欲親吻的姿勢。

趙寒本能地退了一寸,忽然,她心裏電閃火照般清明起來, 立刻僵住了沒再躲。

但石玖卻已經退開了。

沉默,漫長而粘滞的沉默, 趙寒但覺開口就是掩飾。

還是石玖先開口道:“這就是區別。”

“我剛沒準備好……”這話是騙鬼,趙寒自己說的底氣,幾乎是嗫喏,眼神躲閃着, 低了頭。

石玖笑看着她,看到趙寒想把腦袋塞到方向盤底下去。

趙寒剛才想的是什麽呢?她想的是怎麽把石玖帶回去,怎麽跟石玖的家裏人交代,怎麽做好和石玖的家庭長期和諧相處的工作, 怎麽對石玖更好一點,甚至,幻想着兩個人的日子,柴米油鹽醬醋茶的世俗和溫馨,吵架了該怎麽和好……

但石玖想的不是。

趙寒在這短暫的瞬間想到了所有,唯獨沒有想到石玖想到的東西。

石玖把含胸駝背的趙寒拉正坐直了,石玖是真喜歡這個人,這個節骨眼上自己這麽難過,可看她這樣,她幾乎是心疼地想笑,她嘆了口氣:“趙寒,你要是個男的,我這麽喜歡你,你就算不是喜歡我,憑咱倆的交情,憑你這個人,我信你能對我好,甚至很好很好,為了這個,我都能跟你在一起。”

“可是……我沒法跟家裏交代,還好你不是喜歡我……趙寒,有時候我很羨慕羅青稗,沒人管有沒人管的好處。”

趙寒沉默不語的,不知道自己這一趟有沒有來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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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玖安撫她:“回去吧,我這事兒就別想了,想想你和羅青稗的事兒,過得好點,你太讓人操心了。”

趙寒聽出別離之意,立刻叫道:“小玖……”

石玖從這一聲呼喚裏聽出了她的惶恐,自己的鎮定一瞬間就被這一聲擊破了,有點生氣地:“趙寒,你別逼我,還要我怎樣呢?你不喜歡我不是錯,難道我喜歡你,就是錯麽?”從未有過的嚴厲,鎮地趙寒唯有沉默。

石玖道:“送我回去,你也回去。”

趙寒聽話地開動了車子。

只開出挺短的一段路,回去也費不了多久,兩個人坐在車裏,都是面無表情地,到石玖家門前停了車,趙寒還回不過神來,愣怔着不開車門。

害怕失去是人的天性吧。

因此石玖先心軟,語氣都放緩了:“回去吧,明天還要上班。”

趙寒嗯了一聲,心裏不定,話還是問出來:“小玖,你還回來嗎?”

“回來,等你和羅青稗好了就回來。”話說出口她還是覺得不該以此來戳趙寒的痛處,她知道趙寒的隐憂,暫且按下自己的心酸,彌補般道:“你別擔心,我只是需要時間,你暫時別理我,我……等我好了,我就……”她就怎麽樣呢?

不管趙寒是和羅青稗,還是和別人,只要不是和她,她就身份尴尬。

“我好了,會告訴你一聲,你別擔心。好啦,放我下車。”

石玖下車後還和趙寒說了句再見,笑着的,比以往任何的時候都輕松似的,趙寒只嗯了一聲,車子開出去。

開到半道,離石玖的村莊足夠遠的距離,靠邊停下,趙寒趴在方向盤上,半天都不能動彈。

趙寒回來太晚沒還車,第二天開着租來的車去上班,進了辦公室有人笑鬧:“小趙今兒有約會?這妝化的!”

趙寒咧嘴笑了一下:“今兒去見我娘。”

實在是最近日子過得亂七八糟,眼圈烏青,臉是菜色,連嘴唇都是一片沒有血色的白,不化妝糟心地不能見人。

另外幾個人都因為這理由噓她。

趙寒面上扯着笑,心裏其實也噓自己,懷疑自己年齡大了,無論是遇上什麽事兒,很久都過不去。

比如得上感冒,比如失去石玖,比如……羅青稗。

這地兒邪門的不能念人,趙寒剛冒了個羅青稗的念頭,羅青稗的微信就來了,她還是右劃忽略,撐到中午吃了藥,覺得好點了,打電話給李河,通知她娘晚上來蹭飯的事。

趙寒住的地方離李河住的地方隔着老遠,加上晚高峰塞車,到李河家吃個飯再回去,正好趕上睡覺的點,簡直是完美的謀殺時間的計劃。

即使石玖給她的屋子裏填了許多東西,趙寒必須得承認,那裏還是空蕩的過分。

大概是趙寒打電話的時候聲音裏都透着點喪,李河十分同情地允許她點菜,愛吃什麽都滿足。

趙寒扯着塞喉嚨破嗓子報了一堆菜名,下了班一路蔫兒着到李河家的小區,在路邊上晃悠了一陣,醞釀了個滿懷期待的表情,奔着家去了。

趙寒到家一開門,屋裏靜悄悄的,她邊換鞋邊伸着脖子望過去,李河就在客廳裏呆呆地坐着,手裏菜兜子還沒放下,聽見聲音才回過神似的,問趙寒:“這麽快就來了?”

趙寒狐疑地看了一眼時間,這絕對不算快,她從前蹭飯,李河都嫌她路上磨蹭,菜做好都要涼了。

但她順着李河,嗯了一聲:“今天下班早,我來洗菜?”踩着拖鞋摘下包,接過李河手裏的菜率先進了廚房。

趙寒點了紅燒排骨,先焯排骨,蓋上鍋蓋的時候回頭,看李河也沒洗菜,卻是有些怔忪地看着自己,她笑着問:“怎麽了?我今天特別好看嗎?”

李河也笑:“特別漂亮,這麽漂亮一閨女,趕緊談個朋友吧。”

趙寒嗯了一聲,有點詫異。

李河是那種腦回路清奇的媽,知道她喜歡女生之後還買過同性雜志來看,雖然買的是耽美,但畢竟精神可嘉,李河不是不催自己,只是一般情況下那催法是趙寒來家蹭飯蹭的勤了就要趕她走,因為李河老人家認為每天下班就回家吃飯是吃不出對象來的,對象得出去浪着找。

她不像今天這麽明說。

趙寒厚顏無恥地:“我還是個寶寶。”

被李河拍了一巴掌:“我說正經的呢!”

趙寒覺出了其中異樣,如李河所願的正經下來,反問:“我不是個寶寶嗎?”話說完有點後悔,因為李河是真的認真。

趙寒別過了頭:“媽,我真找呢,這不是總出差,忙麽?閑了就找。”

李河哼了一聲,不太相信,趙寒閑的時候不是宅着就奔着戶外去了,根本沒把心往這兒放。

但李河也不繃着談了,她摘菜洗菜,水聲嘩嘩裏道:“不是我想急,趙寒,一個人過久了會有慣性,更難找。”

趙寒順嘴:“這事兒強求不來,實在找不到,咱就自己過也成呀,我搬來跟您住,天天有熱飯吃,有人噓寒問暖……”趙寒都被自己這幻想給說動了。

李河嘆了口氣:“別說沒用的!趙寒,你要是還因為從前那姑娘,人現在在哪兒,你去找她,能成就成,不能成也沒什麽遺憾。我你不用管,你先把自己安頓好了!要說不是因為那姑娘,你就再找一個,這世上不是誰沒了誰就不行,那姑娘我不是說不好,但你再找一個未必不成。”

兩年前,她帶羅青稗來家裏吃過飯,并未言明。

但有些事原本不是說出來才算。

趙寒看李河的狀态不對,沒再争辯,只含糊了答應了一聲好,也不知道是說把羅青稗再找回來好,還是再找一個好。

這頓飯吃到一半,李河才緩過來似的,漫不經心地說:“我今天去買菜的時候,才聽說我們一起跳舞的一個伴兒走了。”

趙寒愕然了一下。

她這個人有很多無畏的感慨,自己的事上經常漫不經心,但生死大事,提起來,她都心裏會沉一沉。

李河道:“她前段時間沒來,我們都以為她是病了,讨論過誰照顧她,她這輩子就是一個人,沒個老伴兒,沒個兒女,父母都走了,她就是一個人,年輕的時候當然沒事兒,老了病了怎麽辦呢?”

“後來聽說是找了護工,我們去看過一次,她和我們說說笑笑,狀态很好呀,我們都放心了,還等着她來跳舞呢!今天才聽說……趙寒,她是……自殺,護工請假回家辦事,只兩天功夫,回來的時候……她上吊了……報了案,最後按人家說的那死亡時間,算一算,就是護工一走,她立刻……”

趙寒筷子尖上挑着的那一團米飯掉進了碗裏。

“媽,我最近過來和你住吧。”

李河搖了搖頭:“我沒事,我大半輩子過來了,我還有你,看在你的份上我都會沒事……”是擔心趙寒,兒女對父母的羁絆和挂念,通常都比不上父母對兒女的。

李河是怕趙寒一個人,等自己這個當娘的老了,死了以後,這世上還有誰能栓得住趙寒的感情,讓她遇事的時候舍不得往絕路上走。

而且趙寒是這麽個情況,她的女兒,養大了就算發現和別人不一樣,她也覺得是好的,別人呢?

趙寒一個人,往後怎麽過?

李河不怕趙寒找不下對象,她怕的是趙寒有那種自己過一輩子的念頭。

趙寒示弱地道:“那你陪陪我也好啊。”

這是李河不能拒絕的。

熟悉又陌生的床鋪,趙寒鼻子不通氣,輾轉反側,滾來滾去,在床上烙了半夜餅,忍不住看手機,還有羅青稗的消息,從早安午安晚安的套路裏出來,說的是正經的事:“學姐,你什麽時候回來啊,我來給你還大衣,你一直都不在家。”

那是晚上七點,消息差不多隔一個小時來一條:“鄰居奶奶讓我去她家等了。”

“學姐,學姐……”

“奶奶讓我把東西留給她,我沒留。學姐明天在家嗎?我明天送過來?今晚先走了。”

而後是十一點左右的消息:“學姐我到家了,外面是真冷,你要穿暖和啊,晚安。”

趙寒手指在鍵盤上挪來挪去,一個字也沒打出來。

她索性放下手機立地成佛,只是想法一時間還在微信上收不回來。

從前的羅青稗不是這樣,從前的羅青稗敏感,多思多愁,不等人拒絕就先自己縮回去了,跟烏龜似的。

讀書那時候,和石玖在圖書館一樓咖啡廳裏聊天那次,石玖就囑咐她,既然是喜歡,就對羅青稗要溫柔細心,羅青稗這人吃軟絕不吃硬,讓她凡事讓羅青稗三分。

趙寒不用囑咐,也一一照辦。

就趙寒現在這态度,擱在從前的羅青稗身上,羅青稗只怕早退避三舍了,現在倒是很有蹦跶的勁頭,一個衣服還這麽久,這麽套路的事情她也幹的出來。

趙寒在被窩裏不自覺的搖了搖頭,她還沒拿定主意對羅青稗怎麽樣,但清楚地知道,她要的絕不是羅青稗的試探和套路。

趙寒不知想到哪一節上才睡過去,夢裏是淅淅瀝瀝的雨聲,夏日雷雨轉成小雨後,纏綿不斷的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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