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那趟旅行坐的是綠皮火車, 夜間的車票,硬座,車廂裏人少,三座的座椅足夠一個成年人蜷縮着睡上去。
但睡着更冷,羅青稗就睡在對面的座位上,迷糊裏把衣服領子拉的老高,尖尖的下巴要埋進衣領裏去, 留出半張小臉。
趙寒從包裏拎出一件毛衣,抖平了蓋到她身上,羅青稗人不清醒, 一把伸出手來撈住了趙寒的手腕,捏在手裏,往自己跟前拉了拉,枕在了自己臉頰邊。
趙寒手背上一陣溫熱細膩的觸感。
趙寒晃了晃她:“喂, 青稗!”
羅青稗被叫醒了,帶着三分惺忪, 哼唧着:“學姐?到了嗎?”她的眼睛在人不清明的時候,透着一點慵懶的嬌嗔,看住人時叫人逃不脫。
趙寒在她額頭上摸了一把:“還沒,睡好。”
羅青稗哼哼唧唧的, 扯了扯趙寒蓋在她身上的衣服,把趙寒的手松開了,趙寒收回手又坐了回去。
用關楠的話說,她對羅青稗這幾乎不叫喜歡, 這叫寵愛,或者溺愛,跟敗家家長溺愛熊孩子一樣。
趙寒靠着車座睡了一會兒,天微微亮時到底目的地——山水甲天下之處,一下車就有人兜攬拉客,住宿的,拼團的,拼車的,去汽車站的……
趙寒在外面跑慣了,經驗使她即使到了陌生的地方也有點熟門熟路的架勢,羅青稗卻不同,別人一招攬,她就會被攔住,看趙寒走遠了,忙追上來,跟小孩子似的,牽住了趙寒的手,還跟攬客的老板招呼:“我不住宿,不坐車……”
趙寒只頓了一下,就拉着羅青稗擠過車站上熙攘的人群找公交車站牌了。
她是攻略在手出門不愁,路線早都查好了,按着指導走就完了。
羅青稗一夜幾乎是在火車上睡過去的,這會兒精神頭十分好,捏着趙寒的手一路走得特別帶勁。
這是趙寒和羅青稗第一回 出門遠游——來回也就四天而已,為了羅青稗能付的起,他們坐車是硬座,住宿是青旅,開開心心地窮游。
雖然剛到目的地,趙寒愣是在窮游裏游出點樂趣來了,她一晚上沒怎麽睡,坐在公交車上還能東一句西一句和羅青稗聊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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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站是個路途中為了倒車而留出來的中轉點,到的時候偏早,人丁冷落,到站下了公交,羅青稗背好書包,擠過來,順手又捏住了趙寒的手。
這會兒人又不多,沒人招攬生意,沒人攔路,趙寒領略了一點這其中的意思。
她覺得自己這二十多年白活了,簡直有負她老司機的名聲,因為羅青稗這麽牽着她,或者,她牽着人小姑娘的手手過馬路的時候,竟然臉熱。
臉色而心跳失速。
公園裏石山倒影在水波中央,像是低頭飲水的巨象,石橋彎拱在水面上,把水中的象形小山和岸邊的亭臺樓閣連接起來,空地上有晨練的人穿着寬衣廣袖,悠悠閑閑打着太極。
天藍水碧,雲白樹翠。
羅青稗一路拉着趙寒的手不放開,也不知道開心個什麽勁兒,小小一座公園她門徜徉流連,逛了一整個上午。
從這裏去他們最終的目的地,要順江而下,趙寒嫌棄游輪太鬧,選了竹筏,從碼頭出發,有一段水流湍急,竹筏師傅先開了竹筏上帶的電動機,待得這一段劃過去,再把身後追上來的大游輪讓過,電動機一停,四周只剩下偶有鳥啭的寧靜。
師傅熱心,一路指着兩岸青山指點,兩岸青山連着雲彩藍天,就印在碧藍的江水裏,羅青稗聽着聽着,手指伸到水裏去,劃破一片絮雲,得趣了,擡頭沖趙寒笑,很少在羅青稗臉上見過的,十分酣暢的笑。
趙寒對着山色水影拍照,羅青稗的臉晃進鏡頭裏,抓拍,笑出一排白牙,無憂無慮的神情。
趙寒對着照片看了半天,羅青稗湊過來也看見了,幾乎嘆息着說:“能不回去就好了,咱們一路就這麽順江漂下去。”
趙寒煞風景地:“漂着不吃飯啊?現在就餓了……”
一路路過将軍石,觀音送子,九馬畫山。
太陽漸漸斜落,挂在山尖上,天邊絮白雲彩像被人照動脈砍過一刀似的,鮮血滲湧,湛白被染成深淺不一的紅色,光線暗了下來,水波映着天光。
天地間都是這由紅漸灰的色調,人被夾裹在中間,陡生悲怆寂寥,幾只不知名的水鳥叫破這粘稠的滞悶,振翅飛了過去。
趙寒本是随意坐着,這一刻不由扶着竹筏上篷子的邊緣站了起來,她不知是人在畫中,還是畫如其景其情。
趙寒心胸激蕩地,連拍照都忘了,她幾乎本能的回頭看身邊,羅青稗不知道什麽時候也站了起來,安安靜靜地站在她的身邊。
羅青稗看過了斜陽滿江,眼裏似乎也盛着餘晖似的,正轉頭看着趙寒。
趙寒才心神稍微安定――一瞬間幾乎不能克制地,想擁住羅青稗,親她,親她盛着光的眼眸,和唇。
趙寒略微退後了一點,別過了頭。
船頭搖漿的船夫迎着這斜陽,扯開嗓子唱了起來。
此地精擅對歌,這只竹筏上的船夫一開口,隔得不遠的竹筏上傳來了對歌聲,歌聲跌跌宕宕的,在山水間回環着。
趙寒緩緩坐倒,羅青稗就坐在她身邊,漸漸地,斜陽越來越往山下沉,羅青稗坐着的人,也側身倒在了甲板上,水聲歌聲裏,趙寒覺着一只手貼在她腰上,她驚詫了一下,卻定住了,沒再動彈。
那只試探的手在她衣服邊緣停了一陣,從她襯衫的後腰伸了進來。
本來冰涼的手,很快就滾燙了起來。
天将要黑的時候他們到達目的地碼頭,碼頭上的人聲一響,像是訓練有素的将士聽到撤退的號角一樣,羅青稗的手蹭的一下,從她的腰上收了回去。
像有魔法一樣,從趙寒的背後,一把撅走了趙寒大半的熱血。
風吹過來有點冷。
兩個人默契的,誰都不提剛才的事,若無其事地跟別人在碼頭上拼了一輛車,往城裏開了進去。
離開碼頭,城市的燈火逐漸稠密,從車窗外照進來,車子裏擠着的都是從碼頭回去的人,湊在一起看照片修圖的,讨論次日行程的,嗡嗡的熱鬧的聲音,把人從幻境裏拉回來似的,剛才經歷——落日,飛鳥,江水,山野,羅青稗伸進她後腰裏的手,都像一場虛妄。
趙寒抱着書包坐在後排,特別安靜。
趙寒安靜,羅青稗更安靜,甚至坐的十分端正,車子走到一半,羅青稗才慢慢地、慢慢地将頭擱在了趙寒肩膀上,趙寒垂着眼睫沉默了一陣,便已十分體諒羅青稗的驚慌。
她不計較羅青稗方才的退卻了,伸手環住羅青稗肩頭,算是安撫。
住處早就定好的,她們在所謂的洋人街吃飯,店家做活動,滿減之後送飲料,碳酸飲料送完了,送了一大罐啤酒,趙寒拿在手裏抛了拋,随手遞給了羅青稗。
定的住處是青旅,在一條巷子裏,裝修風格類似于主題酒店,是複式商品房改造出來的,樓下幾個房間共用一個客廳,房間都帶獨立衛浴,她們住進去的時候只有樓上住了兩個人,下面一層她們獨占。
老板是個年輕女性,給她們指了指她們在網上定的房間,還說:“一樓還空着,你們可以看看重新選,價格都一樣。”
羅青稗跟着店老板去看別的房間,趙寒徑直開了他們那間房的門,這屋看樣子以前是個帶飄窗的大卧,飄窗上鋪了毯子,放了一張矮幾。
門廊右手邊是洗手間,拐過門廊,是櫃子桌子,有标配的電視機,飄窗那邊立着兩個花架,綠蘿枝蔓垂髫,幾乎觸到地上,綠蘿下面是一個小茶桌和兩個榻榻米的墊子。
剩下的地方放床,一張蒙着墨綠麻布床單的圓床,被子鋪開着,折好了被角,床頭還擺着絨布玩偶。
趙寒還在遲疑要不要換房間,羅青稗已經轉到了這間來了,她明顯地眼睛一亮:“就這間!”但還不忘征詢趙寒的意思,她比趙寒矮,得擡頭看趙寒,輕聲說:“好不好?”
趙寒說:“好。”
趙寒看着這張床,不知怎麽想起竹筏到碼頭時候那只倉皇着收回去的手,要換房間,但,女老板已走了。
趙寒嘆了口氣,自覺淡定地去洗澡,出來的時候看着羅青稗頭發散開了披着,眼睛看住她,兩手撐在身邊,在晃腿。
趙寒看她,她還笑了一下,有點傻。
趙寒提着吹風機找插座:“去洗澡。”
“嗯。”羅青稗大大應了一聲,去的有點歡快,趙寒一直狐疑,直到扔碎頭發的時候看見扔在垃圾桶裏的空啤酒罐,她才明白端倪。
趙寒尚在心裏小小吐槽了一下,一罐啤酒就能讓人明顯地看出不對勁,羅青稗這酒量也是沒誰了!
趙寒躺床上刷手機的時候才心頭跳了一下——羅青稗為什麽喝那罐啤酒?
她沒疑惑完,羅青稗已經洗完澡出來了,她頭發還濕着,一頭紮進了被子裏,往趙寒身邊摸,趙寒伸手推在羅青稗肩頭,把人擋住了:“吹頭發。”
羅青稗僵住了似的不動彈,倔強地看着趙寒,跟人賭氣似的,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不。”
趙寒先妥協:“不吹頭發可以,你乖一點,睡覺。”
羅青稗倔強的表情裏夾了委屈,趙寒無從安慰,只是收回了手,再往床邊縮了縮,十分無情地道:“睡。”
趙寒說完欠起身子,把燈給關了。
很久趙寒才覺出來,羅青稗就維持着那個她剛剛推拒她時的動作一動不動,趙寒心裏很過意不去,隔着被子拍了拍羅青稗:“趕緊睡覺,明天咱們早起。”
收回手的時候不知怎麽碰到了羅青稗的臉,碰到一臉濕滑冰冷,趙寒停頓的片刻,羅青稗拉住了她的手,拉進了被窩裏,趙寒不及反應,觸碰到溫熱的柔軟。
雖然,出了大四那年的事後,在別人的傳言裏,趙寒是一個專吃窩邊草,女生為了安全應該避而遠之的危險動物,好像這人是個老司機似的,但事實上,趙寒還是個沒見過世面的新手。
趙寒是喜歡女生,但正因為這個,她為了避嫌,除了在宿舍裏女生之間玩的摸胸游戲她被逼急了反擊時摸過別人一下之外,真的毫無經驗。
趙寒是護着羅青稗,哄着羅青稗,或者說——她是喜歡羅青稗,挺喜歡。
但并沒有因為懷着這個目的跟羅青稗有過什麽肢體接觸,那不是趙寒不想,事實上,羅青稗人長得漂亮,身段是小說裏常說的玲珑身段,她看着自己叫學姐的時候,她倔強的時候,她委屈地時候,她高興的時候……趙寒都不是不想。
她是不敢。
趙寒自己走上這條路是無法欺騙自己,可除非別人是自願無悔,否則她不能把別人拉到這條路上來。
羅青稗是曾經有過丈八仁兄這位男朋友的,趙寒絕不認為她有能力給羅青稗開啓新世界的另一扇大門。
可是羅青稗不知是因為喝了一罐啤酒還是怎麽,她在趙寒遲疑着要不要做柳下惠的空檔裏,頂着一頭亂絨絨濕頭發,就那麽拱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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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