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懷思

衆人又纏着趙均說他出去幹了些什麽,或者見到些什麽。

趙均開心的笑着,手舞足蹈的比劃着說,我跟你們說……

時間就這麽緩緩的從一陣燒雞和烈酒的味道中流過,聽到激動處的時候大家都特別高興,時而屏息,時而吸氣,好不熱鬧。

有人說,那你就在懷寧待着,沒出去?

趙均一擺手,揚了聲音,怎麽可能?!我當然不會只是待在懷寧,那是我的作風嗎?我還偷偷溜去了懷安……

他又興高采烈的跟衆人吹了好久自己一路上的見聞,直說的所有人連連稱贊,有人說,哎哎哎,我等打完了仗,我也要去一次懷安,看一看那個被汗拔蠻子統治的地方到底長啥樣!

有人混不在意的說,您可別介,如果懷寧這次能逃出去,懷安那邊勢必會被收回來,你想去的話,只有現在……

那人吹胡子瞪眼的說,怎麽不行!再不成我還能去汗拔王城那邊!

有人覺得他簡直異想天開,出聲道,那你行你去啊!

“去就去,誰怕誰!”

趙均在一旁靜靜聽着,手裏拿着一個雞骨頭。這是有人說,趙均你說是不?

趙均笑着點頭,輕輕“嗯”了聲。那人好像接到什麽金口玉令一樣,就攬着趙均的肩指着說要去汗拔王城的那人說,看見沒,看見沒!我們趙小均都這麽說了,還想去王城,你怎麽不去京城呢!!

趙均就在一邊笑,也不發話,等了一會兒,他說,什麽趙小均,哪裏來的趙小均!

那個人就象征性的拍拍他的肩,語重心長的說,哎,這你就不懂了吧,趙小均,哎!那是我們對你的愛稱!

趙均愣了一秒,下一刻哈哈大笑。

吃完了東西,吹完了牛,趙均收拾收拾就和一幹人一起睡覺去了。

他躺在硬的硌人的木板床上,手指微微摩挲着手中拿着的匕首。

堅硬,冰冷。

他摸了摸匕首外的刀鞘,合口處有什麽東西微微硌了他的手。

他輕輕的從床上坐起來,湊近窗戶,刀鞘口雕着的半開的桃花就這麽闖入他的視線。

他微微揚了唇角,手指穿過陳恪發絲的那種柔軟的感覺又浮了上來,久久不願散去。

他抱着那把匕首又躺了下去,合眼,一種深深的疲憊慢慢抱緊了他。

四周黑漆漆的,遠處刀劍摩擦的聲音甚是刺耳,連打鬥的人快速而用力揮刀劃破空氣的聲音都能聽見。

他漸漸辨不清方位了,只能看到隐隐綽綽的白玉偶然反射過的光。

他開始心急起來,空氣中本來細密的刀劍聲漸漸開始變得遲緩,他聽的出來,有人快撐不住了。

他慢慢朝着那邊挪了過去,想借着朦朦胧胧的月光看清楚局勢,才剛一靠近,就聽見一聲不熟悉的戲谑的輕笑,以及猛然間刀劍觸地的清脆響聲。

他心尖一跳,看着黑衣人舉起了手中已經沾上不少血的劍。

他管不了這麽多了,下意識的沖了過去,抱住了靠着手中的匕首才不至于狼狽跪地的人。

他以為自己這次必死無疑,那個人揮劍的力度他好像都能估計出來。

但是他無聲的咧嘴笑了,他想,這樣其實也挺好,至少我還死得其所……

他自己一個人還沒美完,抱着的那個人,突然蹭起來,抱着他猛的一個轉身,随即一聲不大不小的悶哼清晰的響在耳邊。

他愣住了,還沒等他愣完,一股溫溫熱熱的東西就流下來打濕了他的衣領。

對面的人好像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一時有些無言,看了看,嗤笑一聲,轉身走了,慢慢隐入黑暗,就像來時那樣,從暗處來到暗處去。

他還是抱着懷中的人,脖子上黏黏的一片搞的他有些煩悶。

他想做些什麽,可又無能為力。

場景突然轉換了下,那人對着他坐在床上,嘴角的血怎麽樣也止不住。

他慌了神,用手拂去他唇邊溢出來的血。

滾燙的,帶着他主人的溫度。

他突然就縮回了手。

床上的人眼看着就這麽慢慢的消瘦下去,他想伸手捉住他,可他抓不住,那人的手就這麽在他的手掌中慢慢變小,萎縮。

他哭了,他說,不行的…

不行的,不行的!

他大叫了聲,陳恪!

猛然間,他睜開了眼睛,屋內早已大亮。

狹小的屋子裏還回蕩着他驚聲叫出來的那句,陳恪。

屋內的人早已出去,只留他一個人在裏面。他神色恍惚了下,就晃晃蕩蕩的走到水池邊,掬一捧冷水就往自己臉上潑去。

待他努力平複了自己的心情之後,就拿起放在枕邊的衣服,草草收拾完之後就出了門。

趕到夥房的時候,裏面還沒有特別忙,趙均松了一口氣,心想幸好自己還起的不是特別晚,要不然準備罵。

他掀開了簾子走進去,換了一副面容一般,笑着向着主管說,劉叔,抱歉,我起來的晚了。

別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就這麽個長的非常俊的人大早上對着你笑,你再生氣你也不想說什麽。

于是劉叔開口說,沒事沒事。說完了把他拉到一邊,給他一些碎銀子,讓他到街上采買寫缺的東西。

趙均笑着接下,輕快的說,是!

劉叔被逗的高興,笑着把他往外帶,說,快去吧,等下忙起來了,有你受的。

趙均往街上走去,那些錢回頭朝着他笑了一下。

陽光從他背後灑下來,鋪天蓋地的,映紅了他臉上的笑,映紅了遠處的人,也映紅了遠處層層疊疊的青山。

燦爛的詭異。

他随手拋着碎銀子,漫不經心的向菜市場走去。仿佛是從前還未曾被外人侵擾的日子。

肆意而鮮活。

慢慢看着日光從深紅變成金黃,從柔和變為刺眼。

他看着遠處,思緒卻飄向了遠方。

一聲小孩的啼哭劃破了趙均的世界。他回過神,看向旁邊一家已經空了的鋪子旁的小孩。

他走過去,蹲下來,平視那個小孩,問他,怎麽了。

小孩不理他,只顧着自己一個人傷傷心心的哭。

趙均環顧了下四周,也沒見着有其他人,于是繞到一家門店前,要了一塊方帕出來,細細幫小孩擦幹淨眼淚。

伸手擡起小孩兒的下巴,讓他看着自己,又說,怎麽了?

小孩看了他一眼,低下頭去,又擡頭來看他,說,我和我娘親走着走着,本來想去買包子的,然後不見了……

眼見他又要哭,趙均猛然覺得自己簡直碰到了一個燙手山芋,于是他把那個方帕遞給小孩,說,走,我帶你去找她。

小孩不聽,哭的更大聲了,我不要!我要等我娘親!我不要!

趙均聽的皺眉,卻也沒再說什麽,站在他旁邊,走着自己的神。

沒過多久,一個身着粗布衣裳的婦女循着哭聲走了過來,待看清地上哭着的孩子時,突然掉了淚,跑着過來,抱起地上的孩子說,軒兒,不哭了,娘來了……

趙均本來也不喜歡孩子,如果非要說的話,簡直是厭惡,今天能做到這裏已經是他的最大限度了。

趙均看見這個場景,也知道自己該走了,他自己的事還沒有做完。

他剛一轉身,就被人拉住了衣角。

他低頭,看着小孩滿臉淚痕的看着他,一抽一抽的說,哥哥,你,呃,你的手帕。

趙均再一次蹲下來,接過手帕,幫小孩擦完臉,再把手帕放入小孩髒兮兮的手中,說,不要哭了,手帕你自己留着吧。在哭鼻子就拿它擦。

他說完,擡手揉了揉小孩的發頂,轉身走了。沒一會兒,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轉身向着母子二人揮揮手,說,你們還是出城吧,看你們不像這裏的人……快回去吧……

女人點點頭,看着他漸漸走遠的背影,高高束起的頭發被陽光映成了泛着光的杏色。她揚聲說,謝謝!

趙均沒回頭,只是擡手揮了揮,轉身進入菜市場。

待到趙均拎着大包小包的東西回到駐地的時候,就聽到将士們讨論着,陳恪将軍回來了。

趙均忍不住想笑,弄了那麽久,他們才知道陳恪回來了。

他又拎着帶子走向夥房。途中遇到幾個護國軍的将士,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向他打了個招呼,他一臉迷茫,思來想去也不認識他們。

趙均拎着帶子趕回夥房,就被劉叔帶着笑容接過。他真的有些不明白了,問,你們為什麽這樣看着我?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臉,說,我臉上應該沒什麽東西吧……

跟他最親近的李二叔走過來,拉過他坐在一邊,拍着他的手說,趙小均啊,你多久入的護國軍啊?

趙均被他拍的一愣一愣的,心裏百轉千回過,一邊掙紮着想把自己的手從李二叔手上抽出來,一邊說,什,什麽?

李二叔越加抓緊了他的手,說,不要騙我們啊,剛才林大人親自來過,說讓你去護國軍報到。

趙均再次,啊?

李二叔終于忍無可忍,擡手就向他打過去,說,你小子,再跟我裝傻!不想說就直說不想說,哪那麽多彎彎繞繞的!

趙均跳起來,哎呦哎呦直叫喚,說,我沒有!

滿堂大笑。

趙均跟所有人告別後,抱了抱李二叔,說,二叔,我……以後你可不可以……幫我照看一下……我們家……我可能……

李二叔拍了拍他的背,說,我知道,你不說,我也知道的。

趙均狠狠抱了他一下,就放開了手,頭也不回的向着護國軍處走去。

昨夜故談的話再次回蕩在耳邊,他知道,從此後,一言一行,再不能回頭。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我終于把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寫清楚了……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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