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2)

美麗。

嚴颢走到鐵門邊，伸手推開門，卻又突然轉身，遠遠地望着我，淡聲問道：“你和葉從嘉怎麽了？”

我怔了一下。已經好幾個月沒跟人跟我提起過這個名字了，突然聽見，還真有些不習慣。

我微微勾了勾嘴角，語氣十分自然，“沒什麽，結束了。”

他點點頭，突然有些欲言又止。

“怎麽了？”我很少見他猶豫。

他垂下眼，漫天光輝落在他漂亮的面孔上，突然模糊了那份瑰麗的容色，我一時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能聽見微微壓低後略顯醇和的嗓音被暖風輕輕送過來，似乎有些遲疑，又有些試探，“阿言，你有沒有想過，我可能……”

後面的字眼，全都消散在空氣中。

我皺起眉，直覺自己錯過了什麽重要的內容，“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嚴颢頓了頓，擡起頭，突然靜靜展開一個笑容，瞬間壓過了漫天霞光。

“沒什麽，祝你考試順利。”

話一說完，他轉身離開。

我望着他披滿霞光的身影消失在鐵門背後，心裏不知怎麽的，突然就鈍鈍地痛了一下。

剛剛那一閃而逝的……是嚴颢的眼淚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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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颢離開前的那一幕，一直在我腦海中回放。

我總覺得自己遺漏什麽重要的事情，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這種感覺實在不好受。

回到宿舍後，我本來想跟商林希說這件事，卻發現她正一個人躲在廁所裏哭。

說哭也不完全正确，她是在

一邊跟申子杭打電話一邊哭訴。

我站在外面，隔着一扇門，隐隐約約聽到她的聲音——

“我撐不下去了……”

“我好想放棄……”

“怎麽辦啊，我該怎麽辦……”

“我要崩潰了……”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事實上，最近這種情況幾乎每天都要上演一次。就連申子杭都有些吃不消，昨天還跟我說起這件事。

這事說起來，還要追溯到一年以前。

其實商林希的成績一直不太穩定。

本來高一的時候，她排名保持在年級三十名左右，算是一流水平。但是自從上了高二，選擇了理科，她的物理短板就立刻暴露出來。無論怎麽用功地補習，她的物理成績始終不見起色，生生把她拖累了一大截。總成績飛快地從三十名掉到了九十多名，有時候甚至會下滑到年級一百八十名以後。

對于一個理科實驗班的學生來說，這個名次幾乎是致命的。而對于商林希這麽驕傲的人而言，這更是一種巨大的心理打擊。

這件事一直是商林希的雷區，她不準任何人提起。我也從不在她面前談論自己的成績，只是盡可能地幫她補習。

然而進入高三之後，她的物理就變得越來越差。歷次考試中，明明是會做的題目，卻往往因為她的心理壓力過大而生生做錯甚至變得不會做了。面對這些低級錯誤，她愈發暴躁，然後逐漸對自己失去了信心，開始故意排斥學習物理，陷入了自暴自棄的死循環。

我勸過她很多次，但都收效甚微。

幸而在她跟申子杭交往後，申子杭主動擔起了幫她補習的重擔，一直耐心地開導她、鼓勵她，她也慢慢找回了一點感覺。

但是奈何之前落下得進度太多，短短半年時間哪裏補得回來？眼看着高考就在一周以後，她覺得壓力過大、瀕臨崩潰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理解歸理解，我還是忍不住擔心她。

這種擔心，倒不全是因為她的心理狀态，也有一部分是因為她和申子杭的關系。

在和申子杭交往之前，商林希是一個雷厲風行的女王做派的人。

她家境優渥，能力突出，因而自小就深得老師青睐，擔任過各種學生幹部。一路走來，早就養成了鋒芒畢露和不容置疑的驕傲性格。她不懂得拐彎抹角、勾心鬥角，因此得罪過不少人，卻依然直來直往、我行我素。

對于這樣一個人，你要是喜歡她，就會很喜歡她，你要是讨厭她，就會極度讨厭她。

但是在申子杭出現之後，尤其是在上學期兩人正式交往之後，一切都變了。

或許是因為申子杭一貫的體貼作風，剛好激發了商林希體內沉寂了十多年的被保護欲，她就像一艘突然找到了避風港的沖鋒舟一樣，幾乎

在一夜之間從一個霸道的女王，蛻變成了一個愛嬌的小女生。

她會跟申子杭撒嬌、鬧別扭；會為他争風吃醋，為他學習削水果、做早餐；她以前從來不親自洗衣服，現在卻會為他洗被汗濕透的籃球背心，把他布滿塵土的籃球鞋刷得幹幹淨淨；她以前生病了只會一聲不吭地熬過去，現在卻會跟他抱怨，如果他不哄她，她就會不開心一整天……

甚至漸漸地，她凡事都要征求他的意見，一有煩心事就要找他傾訴，如果他不理她，她就會一個人生悶氣，連飯都不肯吃。

等我意識到她的改變的時候，商林希已經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商林希了。

這種變化好還是不好，我也不知道。

但我總是擔心，申子杭喜歡上她的時候，她還是那麽果斷自信的一個人，可見申子杭喜歡的就是她的那份果斷和自信。而現在她已經逐漸失去了這些品質，那麽最初因為這些品質而喜歡上她的申子杭，還會一如既往地喜歡她嗎？

這種猜測已經埋伏在我心裏很久，但我從來不敢說給她聽。因為今時今日的商林希，已經成了以申子杭為運行中心的一顆行星。

當一顆行星失去了它的恒星，它還能存活嗎？

我不敢冒這個險。

######

無論我們如何迷茫、忐忑、抗拒、無所謂，該來的還是會來。

一周之後，高考終于如期而至。

兩天的時間一晃而過。

當我走出理綜考試的考場時，還有些愣愣的回不過神來。

……就這麽完了？

我們所有人為之奮鬥了十多年、擔心了十多年卻也期待了十多年的高考，就這麽結束了？

轉過頭，我看見周圍人臉上同樣茫然卻又輕松的笑容，一瞬間，只覺得肩上一輕，似乎有什麽東西終于被我徹底放下。

終于還是……結束了。

從考場回到學校，還沒進校門，就聽到校園裏傳來震天的鼓樂聲，是校領導安排的初中部軍樂團在演奏，迎接考生們凱旋。

我遠遠眺望那座收藏了我多年歲月的朱紅色教學樓。它沐浴在溫暖的日光裏，仿佛要發出融融的微光，顯得格外靜谧，格外優雅。

不知怎麽的，我心裏突然就酸澀得無以複加。

……真的要告別了啊。

随着喧嚣的人流走回教室，我看見每個人都是眉飛色舞的模樣，似乎終于掙脫了無形的束縛，開始肆無忌憚地笑鬧。

我在座位上呆呆地坐了一陣，終于打起精神，開始整理自己的東西。

過了今天，我就要徹底離開這個校園了。

一想到這裏，我就分外低落，絲毫喜悅的情緒都沒有。

☆、十三章：将離

過了一陣，申子杭拉着商林希走了過來。

商林希半低着頭，眼睛紅紅的。

申子杭對我使了個眼色，偷偷做了個口型——“物理”。

我立刻意會，想說點什麽，卻又覺得說什麽都不合适，只能站起來給了商林希一個沉默的擁抱。

商林希用力回抱住我，咬着我肩上的衣料，半晌之後，漸漸輕聲嗚咽起來。

我在心底嘆了口氣，輕拍着她的肩膀，默默不語。

哭了好一會兒，她才推開我，對我勉強笑笑，低低地喊了一聲：“女人。”

我應了一聲，擡手抽了一張紙巾給她，“好點沒？”

她點點頭，随即不好意思地一笑，說道：“其實我這回感覺還行，估計不會太差。只是覺得終于把這一輪熬過去了，有點情緒失控。”

我這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氣，“那就好。”然後拍拍她的手臂，勸道，“你去看看申子杭吧，他剛剛很擔心你。”

商林希應聲離開。

商林希沒事，我心中的一塊大石頭也落了地，情緒稍微高昂了些，收拾東西的速度也更快了幾分。

當我剛剛把所有東西都打包好時，突然看見一個身影從教室外走了進來。

葉從嘉。

連着考了兩天試，即使是葉從嘉，眉宇間也有些疲憊，唇邊的那絲笑意顯得有些寡淡，但仍然好看得過分。

自我們回歸普通同學以來，他就變回了以前那個漫不經心的葉從嘉。那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再次回到了他的唇角，整個人的氣質愈發幽深而難以琢磨，像是被包裹在一團雲霧裏，讓人永遠看不透徹，卻又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其實我一直覺得很奇怪，按說我們學校暗戀葉從嘉的人肯定不在少數，但為什麽三年來一個向他告白的女生都沒有呢？

我呆呆地望着他，突然間就走了神，連他朝我走過來都沒感覺到。

“看傻眼了？”

久違的清淡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吓了一跳，但終于回過神來，随即唰地為自己剛剛的失态窘迫得手足無措。

葉從嘉眼神戲谑，唇邊挽起一個狡黠的弧度，聲音有些輕快，“好看嗎？”

我有些跟不上他的反應。我還在暗想，這應該是自那天以來，我們第一次如此自然地說話……

葉從嘉表現自然，我當然也不能讓人看出異樣，于是微微一笑，仿若老朋友閑聊一樣問道：“你考得怎麽樣？”其實這純粹是一句廢話，葉從嘉早就和北大簽了保送協議，高考對他而言不過是走個過場。

葉從嘉不以為意地笑笑，“就那樣，你呢？”

相比起他來，我的确是更應該緊張一些。畢竟，我并不是保送，只是加三十分錄取。不過對我而言，有這三十分，原本八分的把握已經足以達到十分了。

只是話不能說得太

滿，我也含蓄地點了點頭，“就那樣。”

葉從嘉輕笑一聲，剛準備再說些什麽，突然就聽得教室門口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請問……葉從嘉在嗎？”

我和他同時轉頭看去，只見一個女生亭亭立在那裏，眉眼舒展，神色微羞。

我怔忪一瞬，心底突然輕輕抽動了一下，有些不舒服。

但随即又反應過來，自嘲地想，我又有什麽資格不舒服呢？未免太自以為是了些。

這個女孩我見過，常常跟隔壁班班花陳韻走在一起，只是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女孩掃視教室一圈，略帶羞澀的目光最終鎖住了我身邊的男生，然後鼓起勇氣走了過來。

教室裏慢慢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猜到了即将發生的事情，一個個都屏住了呼吸，悄悄聚焦過來，等着看好戲。

我有些不自然地往後退了兩步，想退出衆人目光的焦點圈。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葉從嘉好像也不着痕跡地往我這邊靠近了一些。

就在這片刻，女孩已經走到了葉從嘉面前。

“葉從嘉……”女孩的臉頰悄然紅透，眼神湛然，有種別樣的可愛，“……你好。”

葉從嘉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輕輕對女孩點了點頭，問道：“你是誰？”

周圍響起一陣輕輕的哄笑。

女孩有些尴尬，雙頰上的紅暈消退了一些，讷讷道：“我是隔壁九班的，我叫李夏。”

葉從嘉點點頭，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淡淡道：“找我有事？”

“嗯？啊，嗯……”女孩明顯更緊張了，兩只手已經在身前糾在了一起。

我看見她忐忑的模樣，突然有一絲不忍心，忍不住皺了皺眉。

葉從嘉的眼神平平地從我面上掠過，然後落回李夏的身上。

他眉尖一挑，突然流露出一絲格外誘人的笑意，問李夏道：“嗯什麽？”

我看着他那個仿佛充滿了暗示性的笑容，心裏有些發悶，便裝作不經意地偏過了眼神。

李夏卻一下子得到了鼓舞，一咬牙，低聲飛快地說道：“葉從嘉，我、我喜歡你！”

全班瞬間靜寂一片，然後立刻沸騰起來。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有人當面跟葉從嘉表白。

感覺……果然我剛剛還是應該直接走掉！

這場面實在是太特麽的糟心了！

大概是我的表情沒能完全掩飾住，我能感覺到葉從嘉突然盯着我看了一眼，然後唇角的弧度都更深了幾分。

……鬧心之餘，我突然有點臉熱起來。

喂喂！怎麽感覺有點奇怪……

葉從嘉看着李夏，緩聲說道：“謝謝，不過我有喜歡的人了。”

我的心猛地一震，側臉看向他。

李夏臉色一白，整個人都仿佛懵了

。片刻後，她才露出一個失魂落魄的笑容，勉力道：“嗯，我、我就是想讓你知道……”

說着，她停了一下，然後看向我，眼裏有些苦澀，聲音也慢慢低下去，“我知道你喜歡的是……”

我大驚失色，條件反射般地叫道：“等等！”

所有人都唰地朝我看過來。

我瞬間窘迫，簡直快要手足無措，只能徒勞地解釋一句：“那個，李夏，你是不是誤會葉從嘉和我了？”

李夏驚異的目光在我和葉從嘉之間掃來掃去。

我在眼角的餘光裏看到葉從嘉的笑容突然冷下來，卻不得不硬着頭皮繼續說道：“其實，我和葉從嘉就是……普通同學……”

最後四個字，小聲得可憐。因為我旁邊站着的這個人已經快用眼神殺死我了……

全班陷入了突如其來的詭異安靜。

幾秒鐘後，葉從嘉咬牙切齒的聲音一字一頓地響起——

“沒錯，我們只是普、通、同、學……”

我頭皮頓時一陣發麻。

好吧，我承認我很不爽葉從嘉被人表白，所以想氣氣他……

不過這家夥的氣勢怎麽越來越強了我快頂不住了喂！

就在這時，一個輕佻的聲音突然從教室門口傳來。

“喲，這麽熱鬧。”

衆人紛紛回頭望去，只見一個高挑瘦削的男生靠在門框上，笑得十分甜蜜。

來人身穿豔麗的金黃色T恤和黑色哈倫褲，腳下一雙銀色厚底高幫板鞋顯得格外時尚。再看那張漂亮非凡的臉蛋，不是嚴颢是誰？

看到嚴颢，我還真有些驚訝。他之前可沒跟我說他今天會過來。

雖然已經退學了兩年，但班上認識嚴颢的人還是占了大半，當即許多人都驚呼出聲。

嚴颢笑眯眯地對所有人說了聲“嗨”，然後徑直穿越圍觀的人群，走到了我面前。

“感覺如何？”

“還不錯。”雖然意外，但我看到他更多的是驚喜，“你怎麽來了？”

“當然是來接你，晚上一起去吃飯吧，慶祝你終于脫離苦海。”他言笑晏晏。

我點點頭，明白這是他要和我解釋上官羽的事情。

“那走吧。”嚴颢對我伸出了手，“東西放這兒，待會兒他來搬，我們先去宿舍收拾東西。”

我看着那只秀美的手，略微一遲疑，還是沒有握上去，轉而拿起了幾本書，說道：“走吧，順便把這幾本書帶去圖書館還了。”

嚴颢看我一眼，眼神裏有些東西，讓我不由自主地想避開。

他沒再說什麽，只微微一笑，轉身走在了前面。

我轉頭在人群中找到商林希和申子杭，跟他倆打了個招呼，又看了葉從嘉一眼，這才快步跟了上去。

######

晚餐定在一家精致的火鍋店裏。

我要搬回家的東西太多，車

裏放不下，因此上官羽先幫我送一部分回家，而我和嚴颢則先到了火鍋店，點菜等人。

等服務生把十幾份葷素配菜呈上來放好，我将電磁爐的火力調大，眼見着紅油裏開始翻滾起熱辣的泡沫，再熟練地端起一疊脆皮腸往鍋裏放。

騰騰的白霧升起來，模糊了對面嚴颢的面孔。

等我把第一輪的菜都下到鍋裏，嚴颢才開口說了今晚的第一句話：“你為什麽不承認？”

“什麽？”我沒反應過來。

“今天下午在學校，你為什麽不承認你和葉從嘉的關系？”

我笑了，“你覺得呢？”

白霧徹底消散，露出嚴颢神色難辨的面孔，“你在吃醋，因為那個女生。”

我大方地點點頭，“答對一部分。”

“還有什麽？”

“還有啊……”我望着鍋爐裏浮浮沉沉的辣椒，說道，“我和他已經沒關系了，也就沒必要承認。”

“我想聽實話。”嚴颢的聲音突然有些嚴肅。

我愣了一下，随即撇撇嘴，“實話？這就是實話啊。”

心知嚴颢不會滿意，我只好不情不願地補充道：“我不想那麽輕易就跟他和好。”

“什麽意思？”他毫不掩飾地皺起眉。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睜大眼睛看向嚴颢，“我跟葉從嘉之間的問題，不是假裝沒發生就能當做不存在。就算我們要重新開始，也應該好好地、認真地解決了問題之後，再說開始。不能這麽随随便便地一句話，就把我們之前的那麽多事情都抹掉。這樣對我們兩個都不公平，即使重新在一起了，也不會長久。”

嚴颢神色一怔，随即垂下了眼睛。

過了片刻，他才嘆息般低低說道：“所以，你還是決定跟他重新開始。”

我頓了頓，“我不知道。”

嚴颢擡眼看我。

我苦笑一下，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從上次一直到今天之前，我們倆都還是普通同學，但偏偏今天，他突然跟我搭話，而且自然得就好像什麽不開心的事都沒發生過。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該高興……”

嚴颢沉默了一秒，突然說道：“如果你是因為我當初說過的那句話，那大可不必。”

我怔然。

他半低着頭，神色隐沒在陰影裏，聲音有些涼寂，“我說過，除非我先離開你，否則你不能先離開我。而現在……我就快離開了。”

“離開？你要去哪裏？”我皺起眉，“為什麽我從來沒聽你說起過？”

這時，包間的門突然被人推開，上官羽走了進來。

他朝我淡然一笑，坐到嚴颢身邊，伸手握住了嚴颢放在桌上的手，溫和道：“你別怪嚴颢，這事是我和他前幾天才決定的，我們準備出國。”

“你們要去哪兒？而且，好端端的，為什麽要出

國？嚴颢的事業現在正是上升期，你在國內也有工作吧，你們——”

嚴颢突然打斷我的問題，“我們準備去荷蘭，結婚。”

我驚呆了。

好半天後，我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嚴颢才十八歲，結婚……”

雖然從不介意同性戀，但是驟然聽到這種事，我還是有點消化不能。

“沒關系。”上官羽看向嚴颢的目光格外溫柔，“我有荷蘭的綠卡，我們可以先在那邊住幾年，等嚴颢拿到綠卡再結婚。”

“那嚴颢的工作怎麽辦？”

“歐洲的時尚氛圍更好，相信會比國內更适合他的發展。”

我抿抿嘴唇，終于問出了最在意的那個問題，“那……你的家人呢？”他們會接受一個男生作為上官羽的終身伴侶嗎？還有他的妻子、孩子……

上官羽沉默一瞬，随即露出一個雲淡風輕的笑容，“我和家裏沒聯系了。”

短短一句話，卻透露出太多的信息。

我看向嚴颢，見他慢慢回握住了上官羽的手，然後朝我輕輕點了點頭。

我再沒什麽話好說了，只除了——

“祝福你們。”

這四個字我說得真心實意，對于嚴颢和上官羽，雖然我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還存在怎樣的羁絆，但我能感受兩個人之間那種欲說還休的感情。

或許當初經歷的那些風雨，就是為了今日的相守吧。

嚴颢眼神清透地看着我，突然開口提起了一件往事：“阿言，還記得高一那年，我們一起吃火鍋時，你說的話嗎？”

怎麽不記得？那天晚上我們倆都喝醉了。我便勾着他的脖子說：“如果等我二十八歲，你二十九歲，而我們正好都是單身，那就結婚吧！”

只不過是一時的玩笑話，現在想來卻還是讓我發笑，“你難道還惦記着占我便宜？”

嚴颢也笑了，只是眼瞳中流露出一種讓人看不懂的東西，他輕聲說：“我會永遠記着。”

只見他歪了歪腦袋，向以前無數次那樣，對着我露出一個甜美的笑，漂亮得幾乎不真實，說出口的話也帶了幾分恍惚，“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你一定要來找我。”

我有些意外，随即笑了，“你已經有上官羽了，找你也沒用。”

他眨眨眼，似乎瞬間恢複了平時的狡黠，“那你等着我來找你，給我點時間處理他。”

我哈哈一樂。

上官羽看看嚴颢，又看看我，眼神無奈卻又溫和明亮，“你們在說什麽？為什麽我覺得好像不是什麽好事？”

我和嚴颢對視一眼，都忍不住輕笑起來。

☆、十四章：傷情

嚴颢和上官羽的出發日期定在兩周以後，有些匆忙，卻也有幾分嚴颢慣有的灑脫。他是帶着一張卡就可以跑出去逍遙大半年的那種人，即使錢都花光了，也能想辦法邊掙邊玩，從來不會為物質所拖累。

我決定送一份禮物給他麽倆，卻沒有好主意，便打算找商林希商量。

誰知我還沒聯系她，她卻先聯系我了。

接到商林希的電話時，我還在床上賴着不想起床。

一個人住的最大好處，就是沒有人會幹涉你的生活習慣。于是，我習慣了休息日的早上一直睡到自然醒，然後賴床半個小時，在清亮的陽光中發發呆，放空自己的全部思緒。

只是今天，不知為何，我早早地就醒了，于是就開始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無聊，直到電話響起。

電話一接通，就傳來商林希悶悶的聲音，“女人，你在家嗎？”

“嗯，怎麽了？”

“你、你能下來陪我嗎？”她這句話一說完，就哽咽住了。

我吓一跳，“你哭了？”

不說還好，我一說她就哭出了聲，邊抽泣邊斷斷續續地說道：“女人，我、我好傷心啊……你來看看我，看看我……”

“好好好！”我從床上跳起來，“你在哪裏？我來找你！”

我找到商林希時，她正坐在兒童游樂場裏的秋千上發呆。

我走過去，她擡頭一看見我，眼淚就像斷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

我手忙腳亂地想幫她擦，她卻搖搖頭，自己伸手抹了抹臉，啞着聲音說道：“還好你來了。”

“你什麽時候過來的？”我家和商林希的家在城市兩端，中間至少隔着半個小時的車程。而且，現在可是早晨八點，往常這個時候，商林希應該還在做夢才對。

“七點多來的。”商林希吸了吸鼻子，“我來找申子杭。”

申子杭和我住在同一棟樓，他家在一樓，我家在四樓。我聞言，扭頭遠遠望了申子杭家一眼，發現他卧室那間房的窗簾還嚴嚴實實地拉着。

想想也對，申子杭向來是早上比我還起得晚的人。

“出什麽事了？你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他一般不到中午十一點不會起床的。”我有些擔心。

商林希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她垂下頭，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問道：“女人，你是不是覺得我現在很讨厭？”

“說什麽呢！你傻了嗎？問這種話。”

“可是女人，我覺得我現在好讨人厭。”

她輕輕晃動着秋千，目光迷離地投向遠方，聲音飄渺地說道：“昨天上午，陳韻打電話給申子杭，說她考得很差，心情很絕望，想申子杭安慰一下她。申子杭跟她出去喝了咖啡，卻連跟我說一聲都沒有。還是別人碰巧看到他們倆，才告訴我的。”

“我去質問申子杭，他說他是怕

我多想才不跟我說，還說他跟陳韻沒什麽，只是普通朋友關心一下。我知道他說的都是實話，可是女人，我真的很生氣很生氣。我理智知道自己應該寬宏大量一點，畢竟什麽事都沒有，但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受不了！”

“我跟申子杭吵了一架，他說我懷疑他，不相信他，他說……他不想跟我說話……”

她看向我，眼睛裏逐漸盈滿了淚水，“女人，我讨厭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又小氣，又多疑，可是、可是我忍不住啊！我只要一想到那些女生別有用心地接近他，我就好想甩幾個耳光到她們臉上！”

我聽得滿心無奈。

擔心了那麽久的事情，終于還是發生了。

猶豫片刻，我還是決定說實話，“女人，你有發現嗎？你變了。”

商林希茫然地看着我。

我一咬牙，幹脆一股腦地全都說了出來，“申子杭是什麽樣的人，你不會不清楚。他這個人講義氣，對朋友永遠不會說不，不論是對男生還是女生，都體貼到了可怕的地步。你當初喜歡他，不也是因為他對你的體貼嗎？而且，我以前也跟你說過他過去的那些愛慕者，你不是覺得不害怕嗎？你當時那種自信到哪裏去了？”

商林希表情呆呆的，“我……”

“女人，你的自信沒了，是因為其實你自己也知道，你變了，你越變越像申子杭以前那些愛慕者，越來越像他不喜歡的樣子，所以你才這麽不安。”

“申子杭最讨厭沒有主見的女生，軟趴趴的，整天都粘着他。他欣賞的是你原來那種果斷大方的樣子，可你現在還是以前那個女王一樣的你嗎？你自己好好想想，你這樣不是相當于親手把他推開嗎？”

商林希突然就一癟嘴，眼淚再次流了出來。

我心底一軟，後面的重話也說不出口了，只好從包裏翻出紙巾遞過去，“不要哭了，有什麽好哭的？不過就是個男人。”

她幽怨地看我一眼，“可是我喜歡他，我就是喜歡他。女人，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麽喜歡過一個人……”

我撇撇嘴，“你當初喜歡連城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

“那不一樣！”她着急地辯解，“我以前也以為我對連城那種感覺就是對的，但是喜歡上申子杭之後，我才發現原來喜歡一個人應該是這樣的。這種感覺，比我以前任何一次戀愛都好，即使他讓我這麽傷心，我也覺得……”

她又哽住了。

我很想感同身受地勸她兩句，想了半天，卻只能嘆氣一聲，結果換來她幽幽的質問，“女人，你到底是什麽變的？怎麽能這麽理智？好像什麽都不能讓你傷心。”

“有什麽好傷心的？這世界上，有誰是離了誰就活不了的？”

“可是葉從嘉呢？”她執着

地追問，“我本來肯定你喜歡他，但是我看這幾個月來，你們一直淡淡的，你也看不出傷心的樣子，難道你都不會難過嗎？”

“難過啊……還好吧。忍忍就過去了。”我誠實道。

商林希看我的眼神就跟看外星人一樣，好半天後才勉強擠出一句話，“真不知道是你喜歡得太少，還是你的忍功太好……”

我微微一愣，“……你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她嘴巴一撇，整個人又沉默了下去。

該說的話都說了，我也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麽，只好陪着商林希一起發呆。

過了不知道多久，太陽漸漸大起來，她伸手推我，“你先回去吧。”

我看着她仍然紅紅的眼眶，說道：“沒事，我再呆一會兒。”

“快回去吧！”她又推了我一把，然後露出一個略有些黯淡的笑容，“我已經好多了，你說的我也會好好想想，你快回去休息。”

我抿着嘴唇搖搖頭。

“叫你回去就回去，啰嗦什麽！” 她一挑眉，久違的神采又回到眼中，雖然還很微弱，但比起之前已經顯得有精神多了，“你還沒吃早飯吧？趕緊回去吃飯，你要自己煮飯，不早點回去怎麽行？”

我看了一眼手表，抽抽嘴角，“這個點……已經可以吃午飯了。”

“那你就趕快回去吃午飯。”

“那你呢？”

“我再等等。”她遠遠望了申子杭的房間一眼，“他也該起床了。”

我慢吞吞地站起身，“要是他還沒起，待會兒你上來我家吃飯吧。”

商林希點點頭，擡頭又對我笑了一笑，這次的笑容，感覺輕松了不少。

“那我走了。”

我轉身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停住腳，扭頭問道：“嚴颢想要出國，和他男朋友去荷蘭結婚，我想送件禮物給他，你有什麽建議沒？”

商林希大吃一驚，“他要出國結婚？”

心知嚴颢沒跟她提過，我也不好多說，只能點點頭，“我不知道該送什麽，你覺得送什麽比較合适？”

商林希垂下眼，不知為何，神色突然有些晦暗起來，過了一陣，才慢慢說道：“送個對你們倆都有紀念意義的吧，他這一走……”

我心裏突然就有些黯然。

是啊，嚴颢這一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面。

告別了商林希，我轉身上樓。

結果一走進樓梯口，我就被坐在樓梯上的那個人吓了一大跳。

不是申子杭是誰？

申子杭坐在階梯上，長長的兩條腿分開支着，背後斜靠着扶手，半低着頭，看不清表情。

聽到腳步聲，他擡起頭，在看見我的一瞬間，眼睛裏有什麽東西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