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算賬
鄭建民瞪着兒子,似乎恨鐵不成鋼,他胸口起伏,臉上露出焦急之色,連頭上剛剛染黑的頭發隐隐都有發白的跡象。
“他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你不是他的情人嗎,就這麽大方地送給了我?”錄音筆裏的鄭殊,聲音仿佛受電磁影響失了真,聽起來冷漠地仿佛在談論一個不相幹的人,平靜地令人心悸。
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林夕也沒什麽退路,幹脆破罐子破摔道:“他想讓你離婚,只要俞斯年還替你管着公司,鄭家的産業就沒有他們的份,所以讓我勾引你,差點就成功了……”後面的聲音林夕小了下去,似乎難以啓齒,“只要俞斯年走了,你又是個什麽都不會的傻瓜,我稍微吹吹枕邊風,萬煌集團就能落入他們手裏了……”
這個時候,鄭鴻鳴再也聽不下去,他大聲道:“阿殊,你讓他來,我跟他對峙,他在血口噴人!哥以前跟他是有過一段,不過都過去的事了,你跟他在一起之後,我連面都不見他,你相信我!”
他很清楚,鄭殊別的都無所謂,把公司弄得烏煙瘴氣,從中撈再多的好處也不在意,但若是敢背叛他,碰他的人……鄭大少爺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的!
所以怎麽樣都不能認!
鄭殊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不由勾了勾唇,露出一個諷刺的笑。
鄭建民顯然也明白這點,要知道他們還能背靠着萬煌,沒被俞斯年踢出來,就是鄭殊在保着他們,是萬萬不能失去鄭殊的信任。
不過他顯然比兒子聰明了一點,另辟蹊徑地沉吟道:“阿殊,這事充滿了蹊跷,大伯想不明白,你怎麽會忽然會找林夕對峙?”他眼裏帶着疑惑,不去管臉紅脖子粗的兒子,意有所指地問,“難道跟你離婚有關,是有誰告訴你的嗎?這挑撥離間的手段高明,你可要小心了。”
鄭殊忽然不離婚的原因,本來就是個令人費解的迷,誰都不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麽,讓他突然改變主意,當然更沒有誰能猜到穿書這種神奇的事,只當是俞斯年的本事,今日看來是那小子釜底抽薪,抓了他們把柄。
鄭殊把草莓蒂随手丢進一旁的垃圾桶,不緊不慢地說:“急什麽,繼續聽。”
“都是一面之詞,你有證據嗎?”錄音筆繼續傳來鄭殊的聲音。
林夕似乎猶豫了一下,他想說,但又怕惹怒青年,于是為了安心,再一次追問:“鄭先生,你剛才答應我,只要我說,你就不追究了?”
鄭殊回答地爽快,“沒錯。”
林夕說:“我之前拍的兩個電視劇,其實是鄭鴻鳴讓拍的。”
那聲音雖然堪比蚊子,但是鄭殊顯然聽清了,他有些不确定地問:“好像還沒播出吧?”
“不會播了。”林夕低聲回答。
“為什麽?”
“因為……根本就沒拍,就是組建了一個團隊,在外地呆了幾個月。”
“哦……所以你們合起夥來騙我投資?多少錢來着,有上千萬了吧。”
林夕害怕道:“鄭先生,都是鄭鴻鳴的主意……”
鄭鴻鳴聽到這話,額頭青筋都快爆炸了,可還沒發作,秦伯忽然端了一杯白開水過來,笑道:“鴻鳴少爺,喝點水吧。”
那白開水滾燙,鄭鴻鳴想放開,卻見秦伯不帶笑意的眼睛,“端穩了,別灑出來。”老人漸濁漸淺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他,冷不丁地讓他毛骨悚然,只能一手墊着杯底,一手捏着杯口,忍着燙端在手裏。
錄音筆繼續,是鄭殊的聲音,“要是我問起來怎麽辦?”
“就說題材敏感,讓廣.電局卡住了,不讓播。”
“原來如此。”錄音筆中傳來一個鼓掌聲,只聽到鄭殊稱贊道,“好主意,糊弄我這個傻子剛剛正好,反正我錢多,也不會去仔細調查。”
“鄭先生……”
“沒關系,那錢去哪兒了?”
“他私底下開了一家公司,你應該已經查到了,還有你給我的正希娛樂……其實也是用來騙你投資的,我就知道這些。”
錄音筆終于停下了,整個客廳落針可聞,鄭殊将盤子裏剩下的幾個草莓吃掉,把果盤遞給了秦伯,又接過紙巾把手指上沾染的汁液仔細地擦掉,動作慢條斯理,不緩不急,垂下的眼睛上睫毛都未顫動一根,平靜得好似暴風雨前的安寧。
這實在不像是鄭少爺暴躁易怒的性格,他們寧願鄭殊跳起來拎住鄭鴻鳴的領子,直接給他一拳,激情咒罵飙國粹,外加拳打腳踢見點血,也比現在等着另一只靴子落地來的強。
柔軟的沙發下仿佛長了釘子,別說鄭鴻鳴,就是鄭建民都坐不下去,他想說點什麽解釋,卻忽然聽到鄭殊說:“這個錄音我是周五晚上錄的,鴻鳴哥應該知道那天林夕邀請我在半月灣見面,但你躲着他的電話……”
鄭鴻鳴臉色慘白,艱難地動了動唇,“阿殊……”
“是不是真的,一查就知道了。”鄭殊雙腿交疊,翹了翹,吊兒郎當一副很拽的樣子。
而秦伯冷酷地将一疊文件放在父子倆面前,然後像門神一樣守在鄭殊面前,站得筆直筆直。
“看看吧,免得我冤枉你。”鄭殊拿下巴擡了擡,他懶得去搭理鄭鴻鳴,轉頭就看向鄭建民,然後揚起笑容,喚了一聲,“大伯。”
顯然鄭殊是有備而來,再多的辯解只會讓人更加厭惡,鄭建民當機立斷,“阿殊,是大伯對不起你,是這小子太不争氣了,居然動這種歪腦筋,我恨不得打斷他的腿!”他站起身,說着不解氣幹脆對着兒子擡手就是一巴掌,清脆響亮,鄭鴻鳴直接被打偏了頭,一臉懵。
老頭的力氣用的不小,火辣辣的疼痛後馬上就腫了起來,形成了一個清晰的手掌印。
鄭建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接着又瞟了瞟沙發上的鄭殊,後者依舊散漫地翹着腿,拿着手機刷刷刷,似乎看到有意思的消息,還揚唇笑了笑。
鄭建民眼皮子直跳,胸口大起大伏,老頭子不知道是被東窗事發的兒子給氣的,還是被這無動于衷的侄子給弄得下不來臺,他又擡起腳,對着鄭鴻鳴踹下去,一腳不夠,又來第二下。
“爸!爸,我錯了!”鄭鴻鳴終于反應過來,連忙擡手招架,又不敢打回去,只能一邊往鄭殊這邊躲閃,一邊哀求,“我知道錯了,阿殊,我再也不敢了,你原諒我這一次吧,是哥對不起你!阿殊……”
眼看着男人就要挨到腳邊,鄭殊不慌不忙地擡起雙腳,轉移到沙發上,秦伯又往前一站,鄭鴻鳴只能連滾帶爬從他們身邊經過。
鄭殊就着鄭鴻鳴的鬼哭狼嚎,查看方傑發來的信息,他們的航班已經起飛了。
看看時間,還早。
鄭建民畢竟年紀不小了,哪怕做戲,這擡手踢腿的打罵,時間一長也吃不消,很快氣喘籲籲起來,室內開了暖氣,他的額頭汗津津。
抽着抹汗緩氣的空檔,鄭建民用着眼角餘光觀察着鄭殊的動作,只見那小子竟然又打開了游戲界面,似乎準備再來一局,一點勸架的意思都沒有。
這臭小子!
他抽動臉皮,臉色陰沉下來,但很快又裝作慚愧的模樣看向鄭殊,“阿殊,幸好你發現的早,否則大伯是再也沒臉見你了,事已至此,你告訴大伯他騙了多少,我補償給你!不用跟我客氣,都怪我教子無方,回頭我再好好教訓他。”
端的是深明大義,不過鄭殊也沒打算客氣,“行,那大伯翻開第一頁,往下看到最後總數,侄子給你抹個零,湊個一億給我就好了。”
鄭建民震驚了,他覺得耳朵出了幻聽,“一億?”
鄭殊頭擡頭看他,不确定地問:“是不是少了?”
鄭鴻鳴也顧不得身上疼痛,追問道:“怎麽會這麽多!”
“精神損失費也是錢,不然按照我的意思,鴻鳴哥你這第三條腿就別要了。”鄭殊把玩着手機,臉上露出惡劣的笑,潔白的牙朝鄭鴻鳴乖張地龇了龇,涼涼的眼神往對方臍下三寸溜了一圈。
鄭鴻鳴下意識地加緊雙腿,臉上青紅交加,“別……”接着他看向鄭建民,期期艾艾道,“爸……”
作為S市不良的代表,鄭殊要是混賬起來,那是什麽事都幹得出,他見識過的。
然而鄭殊可以眼睛眨也不眨地把13億不計後果地轉給俞斯年,那是因為鄭家的財富幾乎都在他的手上,但是別人不行!
一億,那是開玩笑呢!
鄭建民抽動着臉皮看向鄭殊,“都是一家人,阿殊,大伯有心無力呀。”
鄭殊也不廢話,不甚高興地掀了掀眼皮,“沒有是吧?”
鄭建民長長一嘆。
鄭殊笑着放下腿,起身走到那份文件旁邊,翻到了最後一頁,“說來鴻鳴哥的公司挺有意思的,什麽業務都沒有,就注資了一家不起眼的建築公司,查一下,發現是萬煌華東分公司下總包單位的另一家分屬公司,這彎彎繞繞的,叫人難以分清誰是誰。不過這不是重點,奇怪的是萬煌每一筆打入總包單位的工程款項總有一部分自動流入這家建築公司,我讓人查過,這公司什麽都沒幹,就擔了一個維修費用的名頭純粹白拿錢,聽說是華東分公司運營部鄭總指定的,是不是?”
他修長的手指在那張成本明細表上點了點。
鄭建民的身體頓時一僵。
“大伯,我之前還傻傻地為了你們跟斯年哥吵架,逼着他把你們留下來……真是,我的臉好疼啊!”
這份東西當然不是鄭殊自己查的,俞斯年的秘書艾瑪不到一天時間就給他整理出來了。
這麽大的公司,不可能沒什麽貓膩,俞斯年顯然對此心知肚明,既然鄭殊非得保下來,那就當是拿錢買人安分。
可若是較真起來,這些金額也足夠判個挪用資金罪了。
鄭建民心下難堪,“阿殊,我以為你是知道的。”
鄭殊笑道:“知道不代表不追究,以前沒什麽,誰讓你們哄得我開心,可既然發現你們都算計到我頭上了,難道還期待我會心慈手軟嗎?”
鄭建民點點頭,“你想怎麽樣?”
“簡單,還錢啊,不然就坐牢喽。”
“坐牢!”鄭殊這輕飄飄的一句話,鄭建民簡直難以置信,一張老樹皮般的臉皺出溝溝渠渠的丘陵,每一條皺紋都在發表抗議,“我們可都姓鄭,是你的長輩,你的兄弟,你的親人!阿殊,你要這麽對待我們?你爸要在天有靈……”
“我爸要在天有靈早就罵死我了,讓我當個睜眼瞎,好壞不分不聽他的話。”鄭殊一聳肩,對此毫無壓力。
鄭富源死前非得讓兒子跟俞斯年結婚,就是知道他的兄弟姐妹不是什麽好東西,沒人護着這傻缺兒子,早晚被人拆了骨頭,吞吃入腹,後續的結局也的确如此。
鄭建民頓時僵在原地,看着面前的侄子,只覺得陌生的可怕。
鄭鴻鳴不知所措,“爸……”
“阿殊,別這麽絕情。”鄭建民嘴巴發苦,艱難道。
鄭殊笑了笑,“好,還有2個小時的時間,咱們來掰扯掰扯。”他彎下腰,把茶幾上的那支黑色錄音筆撥弄了兩下,重新放回去,“林夕欠我的錢,用鴻鳴哥來換了,那你們,打算用誰來換?”
1個小時之後,鄭建民帶着鄭鴻鳴灰頭土臉地走出別墅,步履沉重,上車之前,鄭鴻鳴還回頭看了一眼,被父親一巴掌按進了車內。
所謂賠了夫人又折兵,大底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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