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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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禮,出發了!”
司機老季站在樓梯口喊出這句話時,靳禮澤正将一塊灰色積木搭上去。
樂高積木,共計六萬多個零件,他要用這六萬多個零部件搭建出一座巴黎聖母院來。目前為了這項浩大的工程,已經耗費了他将近四百個小時,還差最後的屋頂沒有完成。
他神色專注,仿佛根本沒有聽見樓下的喊話。
“小禮?”
老季不死心地又喊了一遍。
“不是說不去嗎?”
保姆溫姨神出鬼沒地在背後出現,把老季吓了一跳。
“我知道,我就是問問。兩個孩子之前感情那麽好,小花要是看見小禮來接她,會很開心的。”
溫姨小心地瞥了樓上一眼,壓低聲音說:“我看是不會去了。”
凡是在靳家幹活的人都知道,靳禮澤的脾氣很怪,稱得上喜怒無常。
先前為了迎接小花,他做了許多準備工作,又是替人置辦房間,又是親自拟寫菜單,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很期待小花的到來。
然而真正到了小花到來的這一天,他又不知道鬧什麽脾氣,突然不去接她了。
老季嘆了聲氣:“算了,還是我一個人去吧。”
溫姨拉住他:“別忙,走之前先幫我把廚房水管修一下,都漏好幾天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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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季爽快地答應了。
等他修完水管,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時,卻意外從後視鏡裏發現後座上多了個人。
那是個極為年輕的男孩子,穿着一身黑色的長衣長褲,臉上戴着黑口罩,全副武裝的樣子,正按着手機聚精會神地玩游戲。
“小禮?”
老季吓得心髒砰砰跳。
靳禮澤将沖鋒衣帽子扣上,一句話也不說,擺明了不想搭理人。
老季只得轉過身子,系好安全帶,發動汽車。
三十分鐘後,他們抵達了臨江市火車站。
八月末,正是各大學校緊鑼密鼓的開學季,火車站附近車來車往,人流密集。出站的旅客們提着包、拖着行李一臉麻木地走出來,黑車司機們站在路邊熱情地吆喝,招攬顧客。
整個出站口猶如一個巨大的蜜蜂窩,吵吵嚷嚷,街角一家便利店裏烤着熱狗腸,油膩的味道順着風往鼻子裏鑽,讓人作嘔。
所有的一切都讓靳禮澤無法忍受,眉頭皺得死緊,硬生生忍住拔腳離開這裏的沖動。
他的氣質與這嘈雜紛亂的背景實在太不搭調了,以至于過路的行人們總是時不時地朝他投來一眼。
老季也知道他愛講究的毛病,勸他:“要不你先去車裏等着?”
靳禮澤搖頭,往旁邊站了些,遠離一個大叔剛吐出的一口痰,目光依然緊盯着出站口。
“怎麽還沒出來呢?”老季擡手看了眼腕表,“這也該出站了,不會是人走過去了,我們沒看見吧?”
老季憂心忡忡。
小花頭一回出遠門,還是來臨江這樣的一線大城市,他萬一要是把人弄丢了,可就壞了。
正當他想着要不要給小花打個電話時,忽然發現靳禮澤的眼神變了。
老季順着他的視線望去,看見出站大廳有個提着編織袋的女孩子,正費力地側身擠過閘機。
老季面上一喜,搖手喊:“小花!”
女孩聽見聲音,擡起頭來,目光準确地鎖定在他們的方位。
随後她眼眸一彎,露出一個甜甜的笑來。
“季伯伯。”
小花禮貌地打招呼。
老季笑着“哎”了一聲:“一路上累了吧?坐了幾個小時?”
“十五個小時。”
“喲,那可真是受累了,咱們趕緊回去休息。來,伯伯給你提行李,怎麽帶了這麽多東西?”
小花背上還背了個牛仔背包,估計洗過許多次,深藍色的牛仔布料已經有些泛白,裏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塞了些什麽東西。
見老季伸手欲來幫她提編織袋,她提着袋子輕巧地避開。
“太重了,你提不動。”
“這話說得,我還不如你一個小姑娘了麽?”
老季不信這個邪,非要幫她提,小花只得将編織袋放在地上。
老季去提,愣是拎都沒拎起來,他尴尬不已。
“你這袋子裏都裝的什麽?也太重了。”
“一些特産。”
小花說着,輕輕松松将編織袋拎起來。
旁邊的人發出一聲冷笑。
老季這才想起來,小花出來後還沒跟靳禮澤打招呼,于是趕緊道:“小花,還記得你小禮哥哥麽?”
小花點點頭,目光終于轉移到靳禮澤身上。
靳禮澤很高,她看他的時候,要微微仰頭,才能看到他的臉。
午後的陽光熾熱,光線射進小花的瞳孔裏,讓她不适地眯了眯眼。
逆光中,她勉強看清了靳禮澤的面容,他沒有什麽大的變化,依然皮膚白皙,依然愛穿黑衣服,依然一副懶懶的神情,喜歡耷拉着眼皮看人。
上一次見面,已經是六年前的事了。
四目相對,小花率先露出笑容:“哥哥,好久不見。”
一聲“哥哥”出口,靳禮澤冷酷的面容才終于有所松動,仿佛積雪消融。他拉下口罩,吝啬地擠出一個笑,卻是冷嘲的笑。
薄薄的眼皮微垂,他打量着跟前的小花,嗓音低沉:“向小花,你怎麽還是這麽矮?”
小花:“……”
回去的路有點堵車,小花把臉貼在車玻璃上,看着窗外的車水馬龍、高樓大廈,有些目不轉睛。
“怎麽樣,小花?”
老季趁着等紅綠燈的間隙,回頭笑問:“臨江是不是和村子裏不太一樣?”
小花點頭:“很大,很幹淨。”
旁邊的靳禮澤冷嗤一聲,仿佛瞧不起她這剛進城的土包子樣。
老季生怕他又說出什麽不合時宜的話,只好幹笑着扯開話題,心中卻在嘀咕,不知道大少爺又是吃錯什麽藥了,明明他很開心小花的到來。
就像現在,他雖然不開口說話,可目光總忍不住朝小花的方向拐去。
也許就是嘴硬吧。
老季一邊開着車,一邊漫不經心地想。
到了家,小花見到溫姨,給她紮紮實實地鞠了一躬。
溫姨給吓了一跳,連忙去扶:“你這孩子,怎麽初次見面就行這麽大禮……”
小花說:“應該的。”
離開村子時,爺爺對她千叮咛萬囑咐,到了靳家,一定要講禮貌,不要讓城裏的人瞧不起,以為她是沒家教的孩子。
“畢竟您是哥哥的媽媽。”她又補充了一句。
“……”
一旁的靳禮澤臉黑了。
溫姨哭笑不得:“我不是小禮的媽媽,我是他們家請的保姆。”
小花呆了呆,有些無所适從地看着靳禮澤。
靳禮澤卻看也沒看她,繞過她上樓回房間去了。
初到靳家,就鬧了場笑話,溫姨不僅不覺得尴尬,反而越發喜歡小花了。
農村來的孩子,淳樸又懂禮貌,身上穿的雖不怎麽好,卻勝在幹淨整潔,一看就是講衛生的好孩子。
加之小花長得伶俐可愛,皮膚雖然黑了點兒,但一雙大眼睛靈動有神,黑眼珠清澈如水,任誰看了都心生喜歡。
小花将帶來的編織袋打開,裏面都是爺爺讓她背來的山珍特産,除了鄉下家家戶戶都有的臘肉臘魚外,還有自制的熏肉烤腸,二三十個雞蛋,以及曬幹了的一些山筍、蘑菇和板栗。
小花說,要不是路途太遙遠,爺爺還打算讓她帶一只活雞。
溫姨驚喜地翻揀着編織袋裏的特産。
這些東西在鄉下也許很常見,不值幾個錢,但在城裏就很受歡迎了,而且還沒放添加劑,純天然的農家食材。
溫姨當即拍板定了今晚的主菜,轉頭沖小花說:“累了吧?我先帶你去你的房間看看。”
小花有些意外。
她沒想到靳家還為自己準備了房間,她來這裏只是暫住幾天,等學校開學了,就住宿舍去了。
本來爺爺是讓她住都不要住的,自己随便找個招待所湊合,放下東西走就行。按老爺子的話來說,就是“不要給人家添麻煩!”
小花跟着溫姨上了二樓。
卧房在走廊盡頭,方位朝南,溫姨打開房間門,讓小花先進去。
房間幹淨整潔,有獨立衛浴,牆壁刷成清新的天藍色,窗簾是鵝黃色的,随着微風輕輕飄拂。
“喜歡嗎?”
身後的溫姨問。
小花點點頭,她從沒住過這麽漂亮的房間。
“喜歡就好,”溫姨笑着說,“你不知道,這是小禮專門為你……”
話沒說完,房間門被人敲響。
兩人回頭,看見靳禮澤倚在門口,目光深幽,神情稱不上愉快,不知在這兒站了多久。
“我餓了。”他看着溫姨說。
溫姨有些為難:“現在也沒到飯點啊,你要是這會兒吃了,晚上又該吃不下了。不然先給你切點水果?”
靳禮澤點頭,難得地沒有挑剔。
溫姨趕緊下樓給他弄水果去了。
靳禮澤站在原地,沒有動,發現小花正用奇怪的眼神注視着他。
“看什麽?”
“哥哥,你近視了麽?”
靳禮澤戴上了一副金色細框眼鏡,兩邊挂有鏡鏈,小花一時有些看不習慣。
“有點,度數不深。”
靳禮澤從門口走進來。
長久不見而造成的兩人之間那種生澀的隔閡感,因為小花的一句問詢而打破了。
他走到書桌前,自然地抽出椅子坐下,拿起桌上一個金屬擺件把玩,裝作很随意地問小花:“坐那麽久的火車,累嗎?”
小花說:“還行。”
“買的硬卧?”
“硬座。”
“……”
靳禮澤把玩擺件的動作停了,有些惱火地盯着她:“寧願坐上15個小時的硬座,也不願意搭我買的高鐵?”
“火車硬座便宜。”
“又不用你出錢。”
“那也不行,”小花眼神堅定,義正言辭,“爺爺說了,不能占你的便宜。”
靳禮澤都給氣笑了,站起身就走。
走到門口時,被小花叫住:“哥哥,等一下,有個東西要給你。”
靳禮澤勉強忍住內心的煩躁,等在門口,回頭見小花手裏拿着個什麽走來。
“這是你寄給我的車票,拿去退了吧。”
“……”
靳禮澤沒接,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她:“高鐵都開走了,你現在讓我拿去退?”
“不可以嗎?”
小花的眼神天真中摻着淡淡的疑惑:“我又沒坐,為什麽不能退?”
槽多無口,靳禮澤不想跟她說話了。
小花只好将票收回來,問:“那這張票要多少錢?我還給你。”
靳禮澤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眼時,眼神中已經充斥着冷意,用凍死人不償命的語氣問:“向小花,你就非得跟我分的這麽清楚?”
小花說:“當然了,爺爺說……”
話沒說完,房間門在她眼前重重摔上。
小花撓撓頭,不知道靳禮澤為什麽又生氣了,他從前也是如此,總是突如其來地生氣,又突如其來地變好,而小花從來就搞不清楚這其中的緣由。
只是,靳禮澤沒有預料中的那麽歡迎她的到來,她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洩氣的。
也許六年過去,他已經不再是當年陪着她上山砍柴、下田放牛的哥哥了。
小花嘆了口氣,坐到書桌前,拿起靳禮澤剛剛把玩的那個金屬擺件,意外地發現那竟然是個叮當貓。
“我最喜歡哆啦A夢了。”
南塘鎮的那個夏天,十二歲、剛剛小學畢業的小花這樣說。
而站在她面前的少年冷着臉,一身黑衣,雙手插兜,滿臉嫌棄地說:“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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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文大吉!
每次開文都很忐忑,會跟朋友讨論日期,雖然知道哪天開都一樣,但莫名地就是很在意這種事。恰好今天是我戴牙套的第一天,牙齒矯正是一個過程很痛苦、但終點很美好的事情,寫文也是一樣。
所以,經過反複糾結後,就決定是今天啦!
全文十幾萬字,輕松無虐,這是個在夏天開始、也在夏天結束的故事,希望它能陪伴你們度過這個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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