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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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按原路返回,從圍牆翻了出去,再次來到校門前,他們要和看完電影的侯鴻、田園兩口子約在廣場上彙合。

經過一家文具店門口時,小花突然被一道女聲叫住。

“小花?”

他們回頭,看見店門口一個微胖的女人,正一臉意外加驚喜:“真的是你啊!向小花!”

小花打量了她半天,終于從那一點熟悉的輪廓中辨認出這人是誰。

“霞霞?”

“是的啊!你還記得我?”

李霞激動地撲過來,小花也和她高興地抱在一起。

李霞是她的初中同學,也是她初中玩得最好的朋友,只不過初三畢業後,李霞就休學去打工了,這是南塘鎮中學大多數學生的人生軌跡,只有小花走上了和他們不一樣的道路,她考上了縣城裏最好的重點高中,又成了村裏考出去的第一個名牌大學生,不同的命運走向也讓她和以前的老朋友失去了聯系,沒想到現在會在這裏突然遇見。

“你怎麽會在這裏?”她問李霞。

“這是我開的文具店啊,”李霞笑得合不攏嘴,指着頭上的招牌讓她看,“喏,霞霞文具。”

小花一看,還真是,有點哭笑不得。

李霞又問:“你怎麽來這兒了?”

小花說:“放暑假了,我回來看看。”

李霞一拍腦袋:“瞧我這記性,你不是一中畢業的嗎?咱們校長那會兒知道你考上一中,差點跪下哭了。”

提起陳年往事,小花也笑了。

李霞看向她旁邊的靳禮澤,笑道:“這是你男朋友吧?”

靳禮澤這時也向她打了個招呼:“你好,我是靳禮澤。”

“我知道,”李霞憨厚地笑,“你和小花拍過電視節目嘛,我們那時候天天看。”

見小花有點驚訝的樣子,她笑着解釋:“你當我不上網的嗎?你上新聞那次,我還到處跟人說這是我初中玩得最好的同學,他們講鬼信,現在嘞?”

李霞越說越高興,原本的一口塑料普通話也逐漸有鄉音冒頭。

她忽然發現大家還站在馬路邊上,連忙招呼人往裏走:“進來進來,進來喝杯茶。”

三人走進店裏。

文具店空間狹小,擺了三條貨架,都是些紙筆本子之類的文具,還有現在的女生們很喜歡的漂亮手賬本,以及籃球、羽毛球、乒乓球等體育器械,小花甚至在角落裏看見幾本落灰的言情小說。

櫃臺後有一張小桌子,李霞平時看店就在這裏吃飯,冬天也在這裏烤火。

小花問她怎麽開起文具店了。

李霞笑着說:“那還有你的原因。初中時候,你不是有很多漂亮本子嗎?我老是找你借,其實都被我私下賣出去了,那時候我就想賣文具了。在外頭打了幾年工後,我就和我老公回來開店了,在學校門口錢容易賺,你們一中的學生都愛讀書,本子和筆用得快,我這裏一個月扣除成本能賺不少錢。”

小花也記得這回事,初中時靳禮澤老是給她寄文具,都是些鄉下見不到的高檔貨,班上的同學尤其是女生羨慕得紅了眼,李霞那時就經常找她借本子和筆,借了從來不還,小花也知道她私下賣出去了,還賺了不少,但小花從來沒說過什麽,因為知道李霞爺爺身體不好,常年癱瘓在床。

眼下小花驚訝的是另一件事:“你結婚了?”

“是啊,都結好幾年了,娃都有了,四歲了。”

此話一落,小花和靳禮澤同時在心裏做起了計算題。李霞和小花同齡,今年虛歲滿二十,那豈不是十五六歲就生了孩子?

這是合法的嗎?

兩人不約而同對視一眼。

這時一個男人穿着人字拖,抱着孩子罵罵咧咧地進來,估計就是李霞的老公。他也不管在場的小花和靳禮澤,見到李霞就是劈頭蓋臉一頓臭罵:“懶堂客!仔都跑到外面馬路牙子上去了!被車撞死了怎麽辦?一天到晚只曉得混白話!老子娶了你倒一世的黴!”

李霞慌得站了起來,接過孩子左看右看,确認沒事後才松了一大口氣,又往孩子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死孩子!睡你的覺好了,跑去外邊幹什麽,讨債鬼!”

她也罵了起來,甚至比她丈夫罵得更粗俗下流。

孩子被打得扯破喉嚨大哭起來。

在這尴尬的氛圍中,小花拉着靳禮澤站起來,“霞霞,我們就先走了……”

“啊?這就走?留下來吃飯啊!”

“不用了,還有朋友在等着我們,你先……你先忙。”

“那好吧,咱倆加個微信,以後常聯系啊。”

小花掏出手機,和她加了微信,李霞抱着一個哇哇大哭的孩子,一直将他們送到門口。

直到走出老遠,都能聽見後面的孩子哭聲和夫妻兩個的吵架聲。

小花略帶憐憫地向後看了一眼:“那個小孩太可憐了。”

可惜那是別人的家事,她剛剛也不能說不要打孩子。

靳禮澤思考的卻是另一件事:“十六歲能生孩子嗎?”

在他的觀念裏,十五六歲的女孩還屬于幼女,發生了關系要被判刑的地步,更別提生孩子了。

小花神色有些複雜,說:“我們那兒……大多數都是這樣。”

她的初中同學大部分都結婚了,尤其是辍學的人,往往早婚早孕,就像李霞這樣,早早地就嫁了人,十八九歲就頂着孕肚的人比比皆是,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呢,就當了孩子的媽。

靳禮澤聽了,有些難以接受:“政府就不管?”

“怎麽管呢?又沒人去報警,他們也不領證,只在農村擺上幾桌酒席了事。而且這是雙方都你情我願的事,你要把人家老公抓去警局了,人家一村的人都要找你麻煩,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沒人想管。”

小花知道他一時接受不了這個,只要不是從小在這裏長大的人,恐怕都很難接受。

其實這無關素質高低,也不是鄉下的人都知法犯法,而是因為長期的交通閉塞與教育落後而造成的觀念習俗。

這裏的人普遍認為女孩子沒必要讀那麽多書,等着嫁人生子就好了,要不是後來小花成績好,向前進原本也打算只讓她讀到初中畢業就去打工的。

人家都說廣西有十萬大山,湖南地界也是一樣,解放前,這裏是一片崇山峻嶺,一座山兩邊的兩個村子老死不相往來,兩捆柴就能把養了十幾年的女兒嫁出去,不說遠了,六年前靳禮澤來的時候,進樟樹灣的路還是一條羊腸山道,村子裏是黃泥路,一遇到下雨就變成一條爛泥路,這種情形直到辛小月過來,大力提倡修路才有所改善。

這也是小花一直以來想要做到的事,雖然現在國家的城市化進程在加快,但像樟樹灣這樣的村子,全國還有很多個,像李霞這樣的女孩子就更多,她想要成為一名鄉村教師,告訴學生們讀書有好處,嫁人或是打工不是唯一出路。

想到這裏,小花搖搖頭,沖靳禮澤笑着說:“所以哥哥,我一直都很感謝你。”

靳禮澤問:“謝我什麽?”

小花微微一笑,并不解釋:“你懂的。”

謝他曾經用一封又一封的信,跨越千山萬水,展示給她一個廣闊美麗的世界,如果不是他要她讀書,要她考大學,她或許會南下廣州,成為一名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的電子廠女工,或許會像很多老同學一樣,早早嫁人生子,碌碌無為地度過一生。

不是說這樣不好,人生的道路有千萬條,不走到終點,誰也不知道那是一條怎樣的路,只是如果是那樣的話,她就不會成為今天的小花了。

靳禮澤用他那死守到底的堅持,改變了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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