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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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中早就放了暑假,學校門口只有一個保安大叔看着,小花說自己以前是這裏的學生,想回母校去看看,保安大叔表示理解,但是不能放她進去。

無奈的小花只能離開大門,靳禮澤邊走邊回頭:“你說我們把他打昏混進去的成功概率有多少?”

“有監控的。”

“那就這麽走了?”

靳禮澤有些洩氣,他是真的很想進去逛逛。

小花機靈地一轉眼珠:“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進去,你跟我來。”

十五分鐘後,兩人來到學校後門一堵圍牆前。

這裏的圍牆顯然是被雨水沖塌過一截,還沒有經過修葺,而且沒有攝像頭。

靳禮澤審視完地形,忍不住笑了:“絕對是個逃課出去上網的好地方,你怎麽知道這兒的?”

他知道小花上學時是個聽話的好學生,而且是班長,絕對不會翻牆溜出學校。

果然,小花回答:“有一次去辦公室交作業,聽那裏做檢讨的同學說的。”

“你們校領導都知道了,怎麽不把牆修起來呢?”

小花搖頭:“修不起來,修起來又會被學生想辦法推了。”

“……”

“夠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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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禮澤比了一下牆體的高度,然後後退幾步,借着助跑的沖力翻上了牆,動作帥氣利落,不愧是曾經當過校霸的人,一身翻牆的工夫還沒落下。

他坐在牆頭,朝下遞出一只手:“要我拉你上來嗎?”

“不用。”

小花後退,助跑幾步也上了牆,動作利落程度絲毫不遜于他,還很有爆發力。

靳禮澤又被女朋友酷到了,悻悻地收回手。

也是,她可是能徒手擒拿小偷的女人。

兩人跳下牆,這裏正好是學校的垃圾場,臭氣熏天,野草瘋長,靳禮澤掩着鼻子跟小花離開這兒。

距離小花畢業已經有一年,可這所學校的一切依然那麽親切,令人懷念。

小花牽着靳禮澤的手,從學校的田徑場、食堂、小賣部、女生公寓,一直走到各年級的教學樓,這裏承載了小花十五歲到十八歲的三年青春時光,是她最為珍貴的回憶。

二人最後走到了高三樓,這是一棟由紅磚砌就的教學樓,一共四層,牆體上爬滿綠籮,位處整個一中最安靜清幽的地段,學生們都稱呼它為“小紅樓”。

小花帶靳禮澤走到四樓,高三(一)班教室,這裏曾經是她所在的班級,也是全年級的尖子班。

暑假期間,教室都門窗緊閉,但是小花知道要怎麽進去。

她來到中間一扇窗戶前,雙手用力一推,一陣刺耳的“呲啦”聲後,窗玻璃果然被推開了。

這扇窗戶從她讀書那會兒就是壞的,現在竟然還沒修好。

小花先爬進去,靳禮澤跟着進去。

教室裏一個月沒有人來,桌椅上已經積了薄薄一層灰。

小花的目光掃過這個熟悉的教室,黑板右下角還用粉筆寫着高考倒計時。

“哥哥,你猜一下我坐的是哪個座位?”

靳禮澤沒有思考,徑直走到靠窗那排的第四個座位。

小花驚呆了:“你怎麽知道的?”

靳禮澤得意地一笑:“心電感應。”

小花當然不信這個一聽就是開玩笑的說法,認為是自己剛剛目光掃過那個位置時停頓了半秒,被眼尖的他發現了。

靳禮澤走到那張桌子旁,手指點了點桌面,指腹上沾了一點灰,一向潔癖愛幹淨的他卻沒急着擦手,而是在沾滿灰塵的桌面上寫下“小花”兩個字。

“那時候辛苦嗎?是不是總趴在這張桌子上睡覺?”

小花不知道怎麽回答他。

怎麽說呢?辛苦當然是辛苦的。

小花在這個班級裏,不是最聰明的,也不是成績最好的,更不是最刻苦勤奮的。

事實上,鄉鎮中學的教師資源和教學水平就是比不上城裏的,小學時小花的成績就很爛,數學考個幾分回家是常有的事,她也不放在心上,更不會有大人在乎她的成績好壞。

農村人養娃就是這樣,有衣穿有飯吃餓不死就成了,能讀書博出個前程來當然是好事,讀不進書那也沒辦法,就是這個爛命,等長大了去廠裏打工吧,能修上屋娶個媳婦兒留個後代就成,女娃兒就嫁個好男人吧,争取一飛沖天搬去城裏。

升初中後,她的成績更是一如既往的爛,常常不是班級倒數第一,就是倒數第二,老師同學們喜歡她不是因為她成績好,而是她勤快懂事,樂于助人,而且很有運動天賦。

運動會上各項項目她都能拿第一名,偶爾還能破個記錄,體育老師一開始是想把她往特長生那個方向培養的。

究竟是哪一個時間段開始改變了她的命運呢?

大概是初一那年,她收到了靳禮澤的第一封信起。

靳禮澤在信裏讓她好好讀書,考個高中,然後考個好大學,走出大山。

他給她寄來許多書,有小鎮上買不到的習題冊和教輔資料,甚至還有他看過的課外書,以此拓展她的閱讀量,他知道小花不舍得花錢買紙和筆,便給她寄來一箱又一箱的文具,初中三年,小花的文具就從沒缺過。

可是後來靳禮澤發現,即使有那些教輔資料也不管用,小花看不懂,習題後的答案解析她看得一知半解,她就只能去問老師。

老師解釋了還聽不懂,便只能寫信問靳禮澤。

靳禮澤那時已經上高中,成績跟她半斤八兩,為了弄懂這些問題,他只能回頭去翻初中的書,自己從頭學起,基礎夯實之後,他發現自己課堂上的知識他也能聽得懂了。

兩人用三年的時間,一個在臨江,一個在遙遠的南塘鎮,一起從班級的倒數第一,變成了學校的年級第一。

初中畢業,小花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一中,縣城裏最好的高中,并且被分進重點班,但她很快發現自己這個鄉鎮中學裏的雞頭,到了群英荟萃的重點班,卻成了那個“鳳尾”。

高中三年,小花在班級裏的排名一直是中等,到了高三最後一年拼命學,才擠進了前二十名,偶爾發揮好還能進前十名。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那麽努力,明明一開始她也是随波逐流,哥哥說好好讀書,她就好好讀,哥哥說考一中,她就考進了一中,一直以來,她都像一頭勤勉的驢,為了別人定下的目标而努力幹活兒,自己心中卻沒有前進的方向。

可是那一刻,小花終于找到了自己想要什麽。

她想要去那個遙遠的國際大都市去看看,那個解放前曾是十裏洋場的花花大世界,她想要看看,到底是什麽樣的地方,才養出了靳禮澤那樣漂亮又幹淨的人?

學得最累的時候,她站着都能睡過去,拼命撐着眼皮,在課桌上拿小刀刻下“臨江”二字,就成了那一年艱苦卓絕的歲月裏,對她最直接有效的激勵。

記起那一年的種種心酸與淚水,小花笑着搖搖頭:“都過去了。”

她很感激當初那個努力的自己,如果不是她,今天她就沒有機會站在靳禮澤身旁。

小花伸出食指,在那個“小花”的旁邊,一筆一劃寫下“小禮”二字。

看完教室,二人下樓。

小花看着樓梯上的幾級臺階,忽然想起一件好笑的往事:“有一次下課,我趕着去食堂吃飯,沖到最前面,結果一腳踩空,從這裏摔下去了,一直滾到那裏,周圍的人都笑了。”

這簡直是小花讀書生涯中最社死的一件事了,所以她印象深刻,她還記得自己當時那種想找個地洞鑽進去的心情,臉漲得通紅,卻極力忍着膝蓋上的痛,若無其事地想站起來。

“然後有一個男生走過去,将你扶起來了。”

靳禮澤淡淡地說,仿佛在講述一個故事。

小花卻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因為他說的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你怎麽知道的……”

太巧合了,如果說剛才教室裏讓他指認桌子,他是恰巧蒙對的話也還能說得過去,但這個也能猜到就太說不過去了。

小花的腦子裏不受控制地冒出一個猜想:“哥哥,你是不是……是不是來看過我?”

靳禮澤看着她,這一次,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用嗤笑的語氣說些“怎麽可能”“你想多了”之類的否認的話,而是看着小花的眼睛,反問:“你說呢?”

小花的眼眶一熱,差點掉下淚來。

“你為什麽不來找我?”

靳禮澤将她抱進懷裏,下巴擱在她頭頂:“你問我,我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大三那年的二月,春寒料峭,他在家裏又過了一個無聊的寒假,新年如往常一樣,又是一個人在家,老季和溫姨也回家過年了,老爸老媽不知道在哪個鬼地方漂着,電視裏上演着阖家歡樂的小品,電視外是爆竹聲聲,每一家都在舉杯歡慶這個新年,整個世界都在熱鬧團圓,仿佛只有他一個人形單影只。

靳禮澤将燃燒的仙女棒插進點外賣送來的奶油蛋糕裏,忽然升起一個強烈的念頭,他想要回去看看。

那個破敗落後的樟樹灣,他曾發過誓,這輩子再也不會回去。

可在這個清冷寂寞的除夕夜,他忽然想要回去看看。

過了元宵節,他沒帶行李,就穿了一件黑色薄大衣,戴上一頂鴨舌帽,就那麽孑然一身地乘上了去湖南的飛機。

在長沙落地後,他坐上了原本這輩子都不可能坐的長途大巴,忍了三個小時的汽油與皮革味,終于抵達了縣城,然後通過找人問路,一路問到縣一中。

一中已經開學了,校門口有戴着紅袖箍執勤的學生。

他混在人流中,假裝成老師進了學校,找到小花電話裏說過的“小紅樓”。

正是下課時間,走廊裏卻沒有學生追逐打鬧,随着高考的臨近,每個人都抓緊一切時間複習,要麽是抓緊一切時間補覺。

他來到高三(一)班的教室,然後在窗戶外看到了小花。

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興許是睡着睡着有點悶,她從胳膊裏轉了過來,露出一張睡得紅撲撲的臉,眼底下是大大的黑眼圈。

靳禮澤想起之前和她打電話時,她中途睡過去的事,看來她真的很累,累到一向精力充沛的她,居然也開始有黑眼圈了。

走廊上的學生見他一動不動站了半天,覺得他可疑,走過來問他要找誰,靳禮澤卻突然蹲了下去。

教室裏,兩個男生因為打鬧時沒看路,撞上了小花的桌子,桌上撂着的書如搖搖欲墜的危樓一般倒了下去,掉了一地,将小花驚醒,她一臉困倦地揉揉眼睛,下意識看向窗外。

男生們慌張地道着歉,她搖搖頭,說沒事。

男生之一見她一直看着窗外,好奇問她:“班長,你在看什麽?”

小花收回視線,蹲下去撿書,沒有說她做了一個夢,夢見那個人來看她了。

那天,靳禮澤走出小紅樓,又在校園裏胡亂逛了一圈,無所事事地度過了一個下午。

最後一節課的鈴聲打響時,他鬼使神差地又去了小紅樓,這一次他也看見了小花。

她沖在最前面,仿佛沖鋒陷陣的英勇戰士,卻因腳下踏空,一個不慎滾了下去。她穿着臃腫的冬季校服,像一個圓滾滾的球滾到了前邊。

靳禮澤看到了她因羞恥而漲紅的耳垂,他差一點就邁出腳步了,卻有人先他一步将她扶了起來。

那是一個戴眼鏡的男生,靳禮澤只用看他一眼,就能明白他心裏在打什麽主意。

“所以,你才給我寫了那封信?”

小花忽然全部想通了,那年元宵節過後,她突然收到靳禮澤的一封信,義正嚴詞地勸她好好準備高考,不要早戀。

小花莫名其妙,很快就将他的告誡抛之腦後。

誰知畢業後的散夥飯上,學委真的找她表白了,他就是那天扶她起來的那個男生。

小花拒絕了他。

“哥哥,你那天真的應該找我的,你來都來了,卻不見我一面就走了。”

小花緊緊抱着他的腰,腦袋奮力地往他胸前拱。

她很少表現出這種依戀式的撒嬌,靳禮澤享受的不得了,摸摸她的腦袋,問:“如果那天我出現的話,你會怎麽樣?”

能怎麽樣呢?小花想了想,大概是激動地跳起來大叫吧。

“至少該請你吃頓飯吧?”

靳禮澤笑了:“又去食堂吃?”

小花不好意思地笑笑:“只能是食堂了,我那時候窮。”

靳禮澤無情道出事實:“你現在也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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