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拈酸吃醋
上次的見面倉促無比,四目相望便令人腳底生根,一切也沒有解釋清楚,甚至沒來得及問候。
連風聲都在瞬息間靜止不前,嘀嗒漫漫的鐘聲卻飛速倒退,恨不得不顧一切去往從前挽回。
雨點就像是蜜蜂渴望燃燒僅剩的生命,伴随着最後的鳴聲那般密集。恍惚間,宋見青知曉了那為什麽被稱為蜂時雨。
他們确實像是被蜜蜂蟄疼了一般痛苦,名為理智的成分消失殆盡。
本以為能藏住的情緒如同洩閘洪水,不曾料到怨憎與不舍、愧疚和愛意,都争先恐後從嘴巴裏跳出來。
就和很多年前一樣,他把風月都披在身走向我,而我會抱住他,我會親吻他。宋見青眼前看的是現在,心中洶湧着的是封存的從前。
而他們現在只會避開對方的目光,說上一句沒意義的話,好巧。
頸鏈上的不斷搖晃的十芒星銀針似的,刺痛宋見青的眼睛,逼得他口不擇言,旁敲側擊問出最急切想要知道的問題:“你怎麽在這裏?”
語氣裏滿是宋見青自己才能注意到的拈酸吃醋,他怕自己的猜想會應驗。
雲酽看到他肯和自己說話,已是喜不自勝,哪裏還來得及注意他話中有什麽古怪:“朋友給的邀請函。”
怕什麽來什麽,宋見青心中陡然一驚,嗓音幹啞,直接就問出口:“孟雀知?”
他說得急切,語氣一點也不穩重,就好像孟雀知對于他來說是個什麽很重要的人。
雲酽一愣,不清楚孟雀知和宋見青之間有什麽交集:“是。”
得到肯定回答的宋見青面色鐵青。
原本還算祥和的氛圍無法維持下去,二人各自沉默下來心懷鬼胎。
在腦海中過了許多幀畫面,雲酽想着,難道宋見青知道上次在電梯裏,自己是故意的了?
他的本意是想讓宋見青覺得自己過得不好,就像以前一樣,面對愛人悄悄賣弄小心機。
他賭了一把宋見青的心軟,不成想宋見青直接在自己腦子裏添加佐料火上澆油。
孟雀知,怎麽又是這個孟雀知。
瞧着雲酽沒半分當時在電梯裏被登徒子輕薄的羞憤,他難耐地舔了舔自己的虎牙,微鈍的痛感從舌尖傳來。
難道雲酽心甘情願?
宋見青銀牙都快咬碎,怒火中燒一通盤問:“不是剛回國麽,你和他怎麽認識的?”
雲酽怕宋見青真的再生他氣,三年前分別的傷心還沒哄回來,再添矛盾他可受不了。
眼瞧着宋見青情緒不好,他更加篤定自己的猜想,開始變相坦白:“拍海報認識的,我們關系還可以,平日裏會鬧着玩一玩。”
他的意思是,那次在電梯裏是他和孟雀知鬧着玩。
可落在宋見青眼裏,就是雲酽對孟雀知這個人很滿意,關系絕對不止還可以那麽簡單。
好不容易用盡所有冷靜沉住的氣氛,轉眼煙消雲散。剛被長輩喊去聊天的白落楓,此時像個腼腆的小鼠,往宋見青旁邊一站。
她剛才遠遠就一直盯着雲酽,娛樂圈最不缺的就是漂亮花瓶,可雲酽這種氣質的,就算是花瓶,也得是國寶級別的禦制琺琅彩雙耳瓶。
她嗅到宋見青和面前這人之間的氣氛有點古怪,沒等她開口,禦制琺琅彩雙耳瓶先禮貌朝她一笑:“這位是?”
美人溫和地語氣簡直就是甜蜜暴擊,白落楓的心被他的笑容牽着走,也咧開嘴巴傻笑,還沒自報家門,就被宋見青冷聲打斷:“是我未婚妻。”
“……”白落楓倒吸一口涼氣,瞪着一雙碩大牛眼,看向比自己高了十幾公分的宋見青。
枉她一個正經男友還沒談過,談笑間直接十八倍速變成待嫁人妻。
她真的很想跪地叩首,問天地要個錄音,點回放,讓宋見青聽聽自己剛才放了什麽五香麻辣大狗屁。
琺琅漂亮大花瓶明顯被震撼到了,緊随其後遍布眼底的就是傷心欲絕。
連白落楓都看得出來,而宋見青這厮還好死不死拉着她演戲:“我們都分開這麽久,有了各自新的感情生活也很正常吧。”
宋見青語重在“各自”,他又氣又惱,潇灑離開的陳年舊事尚且不提,如果雲酽真的和孟雀知在一起,不論是潛規則還是談戀愛,何必再違背心意說上一句“還愛他”?
他幼稚得很,心中滿腹委屈:剛才跟那群腦殘記者扯那兩句又是做什麽?既沒了情誼,又何必再提當年?
剛才他遠遠聽着,心裏揣着的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雲酽直白地話只有他一個人能聽懂,直叫他的心髒漏了一拍。
現在居然要告訴他,一切都是他臆想杜撰,宋見青氣得胸悶。
要不是時間對不上,他恨不得直接騙雲酽說自己和白落楓的孩子會打醬油了。
雲酽傻了眼,只覺得自己心中剛燃起希望的篝火,被一捧冷水破滅,吱吱尖叫着冒白煙。
他失魂落魄,忘了自己尋借口離開時說的什麽,甚至不知道自己先邁的哪只腳離開。
面前的花瓶酸心得都快碎了,白落楓作為幫兇,不敢直視他眼中悲恸。低下眼等到他離開,長出一口氣,只想踢宋見青一腳:“你要死啊!
氣走了雲酽,宋見青也不好受,卻硬是犟着不擡眼看:“他去哪了?”
白落楓感覺倆人在演苦情戲,沒好氣道:“跟不會嘴硬的另外一只鴨子跑了!”
直到晚會結束,宋見青也沒再遇到雲酽。
他在場館裏磨蹭又躊躇,還兩只手插在褲兜兒裏裝酷。
逼得白落楓想三兩步上臺去搶了主持人的麥克風,好好問一問那個心碎大花瓶你在哪。
宋見青和白落楓走向停車的位置,十厘米高跟鞋走得白落楓腳底酸痛,只想趕緊坐着休息。
保镖宋見青在後面替她拎着裙擺,走着走着看地上的小石子也能出神,站在原地不動撒癔症,差點給白落楓摔個趔趄。
會場裏衆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雲酽竟然站在會場外。
夜已深,宋見青看到這輛車就想起,雲酽上次抓着他的手,又是親吻又是吐露心聲。
還是随風搖曳的那顆十芒星,在瞑色中晃了宋見青的眼,讓他移不開目光。
“你再這麽色眯眯地盯着人家,我就要報警了,未婚夫。”
十分有眼力見的白落楓已自覺坐在後座,抓着手機準備撥號變身朝陽區熱心群衆。聲音從宋見青的車座後傳來,像是背後靈一樣瘆人。
在白落楓的加油打氣下,宋見青別扭着心思把車停在雲酽跟前,語氣裏滿是騙完人又不願低頭的掙紮:“那個,要是你沒有車的話,我也可以送你一程。”
說這話的時候,宋見青給自己灌輸着“前任分手還可以做朋友”、“男人嘛大氣點”的心靈雞湯。
白落楓也坐在後座,一臉期待地等着他上車,準備洗耳恭聽這個超級無敵大八卦。
結果雲酽曲解了白落楓的意思,眼見宋見青已經和旁人心意相許,他怎能再死皮賴臉糾纏。
于是強裝沒事:“不用,一會兒孟雀知送我回家。”
其實他根本不知道孟雀知會不會來,百分之九十的概率是不會。
當時他接電話時聽到那邊亂成一團,估計根本顧不上他。但是他寧願從這裏徒步走回家,哪怕是走到筋疲力盡,他也不想看到宋見青和其他人琴瑟和鳴的感情。
有完沒完!聽了這話的宋見青氣得一油門踩到底,險些沒給坐在後面的白落楓甩出去。
一路上白落楓的好奇心幾乎要跳出來,她抻着頭騷擾宋見青:“那到底是誰啊?怎麽這麽好看?”
本來她覺得自己好像不該為了一己私欲去揭宋見青的傷疤,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是虐戀情深。
但是轉念一想,自己都毫無反抗之力被抓進去做局中人了,聽點八卦做報酬怎麽了?
眼瞧着宋見青不理她,白落楓幹脆自己掰着手指頭開始猜:“他暗戀你?”
明顯不是,宋見青空口造出來一個未婚妻,絕對不會是單項箭頭的感情。
這些年來宋見青拒絕旁人的追求都是幹脆利落,何必在自己身上造謠,如果只是單純要讓那人知難而退,他有的是法子。
她一挑眉,“他是你前男友!”
宋見青只顧着生悶氣,哪裏還來得及給白落楓詳細講講自己的情感糾葛。
他氣自己還是躲不過那道坎,他氣自己還會關心雲酽過得怎麽樣,他氣雲酽居然跟那樣輕佻無恥的人在一起,更氣的是自己居然還會在意。
三年前雲酽親自舉報了他們的電影,親手摧毀他們美好的未來,跟着他最恨的人遠走高飛。
他被這把叫做“雲酽”的長劍挑爛了筋骨、刺破了肺腑,他原以為自己可以放得下。
宋見青感覺種種煩躁凝固在心裏,原來他總是在自欺欺人。
剛把車停好,白落楓腳踩刑具一樣的高跟鞋“哎呦哎呦”地叫喚着下車,還沒站穩,就愣在原地,看着宋見青開車好比一支離弦的箭。
噴了她一臉車尾氣,“大半夜的還幹嘛去,”白落楓擰着眉納悶,幹脆把高跟鞋脫掉,拎在手裏,光腳獨自走進大廈,“不知道的以為你老婆生孩子。”
出離的憤怒容易驅使人幹傻事,譬如現在的宋見青。
他現在一門心思就是要找到雲酽,撇開自己造假的未婚妻,扔掉自己僞裝的不在意。
他要跟雲酽說清楚,一刀兩斷,從此橋歸橋路歸路,誰也別再依依不舍。
夜晚車少人少,比下午開車去會場時人通暢很多,引擎聲嗡鳴陣陣,一下又一下戳在宋見青即将火山噴發的心情。
他又回到會場,燈滅人空,早沒了九洲池中看神仙的震撼。唯留下巍然不動的大片荷塘,月光抛撒落在寬大的葉面,于無聲處,宋見青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犯了多大的蠢。
雲酽又不傻,在這裏等這麽久不是活受罪麽?再者,人家不是說了孟雀知來接?
他像是一只洩了氣的皮球,連在後面踢的人都沒有,自顧自回車上,猛然用掌心搓自己的臉,簡直懷疑自己發了燒,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做出這等丢臉的蠢事。
霎時,餘光裏,宋見青瞥到一撮人影。
再定睛一看,是三個明顯不懷好意的人架着醉醺醺的雲酽。
那些人的目光毫不掩飾,恨不得就地把雲酽身上穿的衣服扒下來,化作實體瘋狂撫摸他的皮膚。
怎麽喝了酒、跟誰喝的酒、為什麽突然喝酒,這些問題一剎擠進宋見青的腦袋,他心跳如同戰鼓擂擂,各種社會事件的慘案在腦海裏滾動,慌亂跑去把雲酽抱在自己懷裏才心安。
那三個人也醉得不輕,卻還有些理智,見宋見青一臉怒意好似要吃人,才悻悻地嘴裏不幹不淨罵着什麽離開。
宋見青把醉得不省人事的雲酽放在副駕駛,自己轉身上車,長腿繞車頭走幾步,想起什麽似的又停下腳步,費勁湊過來給醉鬼系安全帶。
上次在車裏,他們被魔鬼左右紅了眼眶,面紅耳赤又心酸不已,話不敢提及過去。
這次卻又風平浪靜,各自端着自己的禮貌。宋見青腹诽,沒見過自己這麽憋屈的前任。三年前被戴綠帽,還願意巴巴地湊上來。
他剛把安全帶給雲酽系好,就被他蠻橫地拉住了手。
醉鬼的手溫度很高,比起上次小心翼翼地接觸,這次明顯被酒精沖昏頭腦,肆無忌憚地單方面就要強行和宋見青十指相扣。
只是失神一瞬便被占領城池的宋見青試着抽回手,卻引來雲酽用更大的力氣握着,骨血都緊貼着,不留一絲空隙。
明明已經睜不開眼睛,卻還這麽執拗,宋見青無奈自嘲道:“你知道你牽的是誰嗎?”
他保證,如果這個時候雲酽膽敢給他來一句是姓孟的,他現在就拽着那男的去跳護城河,誰也別見明天的太陽。
得不到安慰的醉鬼發出不滿的聲音,聲音很小,卻帶着怨怼,不知道是對誰。
雲酽呢喃:“我知道,是宋見青。”
“是我對不住的宋見青。”
樹色茫茫,宋見青心跳驟急,顯然是已經把來的路上那番雄心壯志抛在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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