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瓊臺

第三十章瓊臺

臨安公主府。

姬頤怒氣沖沖地下了車，卻被人攔在了門口：“太子殿下請留步，容奴才先進去禀告公主，然後再請太子殿下進去。”

“瞎了你的狗眼!連太子殿下也敢攔！”姬頤貴為太子，自然不會與身份卑微的下人争這口舌，說話的是太子東宮的侍衛長鐘隐。

那下人悄悄擡眼看，看到姬頤擰起的眉頭和戾氣橫生的雙眼，心裏顫了顫，卻仍然硬着頭皮吐出一句：“這是我們公主府的規矩，就算是太子殿下來也是要秉公辦事的。”

“好一個秉公辦事。”姬頤此時已經冷靜下來，自己被攔在門外，真還是頭一次。姬姜作為皇家唯一一個公主，确實是受盡了恩寵，也正是這份恩寵，才讓她一個女子能夠在這皇城裏飛揚跋扈為所欲為，甚至都生了不該有的心思。

“真是稀客呀，不過太子哥哥這麽晚了怎麽還有空來我這公主府啊。”姬姜的聲音從門後傳來，她面上帶笑，眼裏卻是說不盡的嘲諷。

“姬姜，我今天來只有一句話。”姬頤已經沒了平日裏與姬姜兜圈子的興趣，他沉聲道：“不管你再怎麽觊觎我這個位置，薛宓你都不能動，這次的事，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人有逆鱗，而薛宓就是他的逆鱗。今夜姬姜趁他不在府中把薛宓帶到鳴仙閣去，正是觸碰到了他最後一道底線。薛宓心性單純，與姬姜也是舊識，雖然姬頤與姬姜鬥得水火不容，可是他卻不想讓薛宓卷到這争鬥裏去。

“何必這麽生氣呢？就算太子哥哥不在，薛宓也有人送回家呢。”姬姜還是笑着，絲毫不把姬頤的警告放在心上。

她意有所指，而姬頤也知道她說的是誰。薛憫潔身自好，從不去勾欄那等場所，正是因為薛宓被姬姜帶去了鳴仙閣，所以薛憫才出現的。

“薛憫對這個妹妹可真是情真意切，就是不知道太子哥哥怎麽想了。”

“閉嘴！”姬頤最讨厭的就是姬姜這張嘴，用最紅豔的顏色，卻偏偏說出最惡毒的話來。他已無意與她糾纏下去，道：“姬永不及你一半，只可惜，你是女子。僅這一點，你永遠都贏不了我。”

“那可不一定。”姬姜不再笑，美豔的臉看起來便有些說不出的詭異。姬永是姬姜一母同胞的弟弟，卻生性魯莽，謀略不足，但他就是姬姜如此熱心于皇位的籌碼。

一言不合，兩個人便分道揚镳。塵土揚起在車輪下，也飛起在門閉合帶來的風裏。

是夜微涼。

太尉薛府。

燕回住進了喚作遠山苑的院子，兩個侍女伺候完她沐浴，又捧來一套衣裙。顏色明媚，上有繁花錦繡，密密交織着如同少年時的春光，燕回已經許久沒有穿過這樣鮮豔的衣裳了。

見燕回久久沒有動作，侍女有些疑惑，道：“姑娘可是不喜歡？姑娘來得匆忙，府中未備有新的衣裙，這雖是小姐的舊衣，卻是未曾上過身的。”

“小姐？可是薛宓？”

“正是呢。”侍女微笑，“這可是大少爺給姑娘挑選的。”

大少爺麽。燕回這次沒再問，肯定就是薛憫了。她不再抗拒，讓她們給她換上衣裳，然後系上繡了花的腰帶，等侍女再來用帕子給她絞幹濕發時，她卻推開了她的手，口中道：“我要去見他，告訴我他的房間在哪裏。”

她沒有用命令的語氣，卻還是讓兩個侍女很為難，她們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裏看到了無奈。消息傳得還沒有那麽快，她們只知道燕回是薛憫帶回來的人，卻不知她的身份，面對她這種明顯已經超過她們思考範圍的問題，實在是不知道該拒絕還是怎麽樣。

等她們反應過來時，卻看到燕回已經踏出了房門，其中一人連忙出聲叫住她：“姑娘？”

“嗯？”燕回的臉在月光下顯得有些不真實的慘淡，也看不清悲喜。

“在那條長廊的盡頭，就是少爺所住的長水苑。”

“多謝。”燕回淡淡道謝，心中卻已經是波濤暗湧，長水遠山，竟給她安排了個這樣的住處，薛憫到底在想什麽。

長廊并不很長，其實遠山長水兩個院子竟這般近。

走到盡頭的時候，燕回耳邊突然掠過一陣疾風，是薛憫的侍衛祁風，也是今夜一聲不吭沉默着接了燕回回來的人，可是此刻他猩紅的眼卻實在可怕極了，長劍直直地指着，劍尖就對着燕回的喉嚨。

“休要再往前一步。”祁風的聲音深沉如一塊巨石，重重地落在燕回心上，“你不配靠近公子。”

少爺是整個薛府的少爺，公子卻只是祁風一個人的公子。這便是祁風的忠心。

燕回已經看到錦川在祁風背後狠厲的臉。可是這麽早就暴露死士實在不是明智之舉，她未動眼波，道：“可所有人都看到薛憫出價了，是他，買了我。”

“難道你以為這是公子的本意嗎？”祁風突然間變得狂躁，可那劍，卻是沒有再往前一分了，“我和頌雨跟了公子十年，可是如今她竟然背叛了公子。公子沒殺她，她卻自己自殺了。她屍骨未寒，今夜本該拿你的血來給頌雨作祭！”

答案到這裏就已經呼之欲出了，原來在鳴仙閣內頌雨的舉牌是被威脅的麽，燕回突然想到姬姜穩操勝券的臉，果然是姬姜做事的風格，利用薛宓讓薛憫現身鳴仙閣，又利用頌雨造成薛憫出價的假象，然後讓薛憫不得不把她帶回府。如今頌雨已死，薛憫身邊兩大侍衛已經只剩一個，而這都是因為姬姜一點小小的手段，而且看祁風的樣子還不知道幕後主使是姬姜，這個女人，的确是很可怕呢。

從燕回踏上報仇這條路以來，頌雨是第一個死去的人。雖然燕回并不認識她，可是心裏卻複雜得厲害。她看見祁風臉上莫大的痛苦，兩個人，大概是相愛的吧。

“祁風，讓她進來。”夜風中突然傳來一聲清幽，長水苑裏還有未熄的燭火。

祁風深深地看燕回一眼，警告她別耍花樣，始終是沒有說出與薛憫違背的話，他重新抱劍立在廊下，筆直又僵硬的脊背像一座哀絕的山丘。

燕回收了目光，一步一步走進長水苑。剛才出來的時候濕發未絞幹，順着發梢流下來的水滴在腳後跟上，打濕了薄薄的軟底鞋以及羅襪，涼一直蔓延到心裏，薛憫就在長水苑的正房，她心心念念這麽久的仇人僅離她十步遠了。

推開門時，薛憫是低着頭的。他手上是一卷攤開的書，深藍色的書封，與他一身雪白的衣實在是泾渭分明。

燕回走近，便又能看得見衣上十分有矜貴味道的金邊，他拿着書頁的手是指節分明的，露出來的兩三個指頭也都圓潤幹淨。

這樣的人，本該是谪仙下凡，也确實是這樣，可他只對她一個人如修羅無情。

“你穿這身，才是好看的。長亭。”薛憫突然擡頭，眼眸裏淺淺的有笑意。

長亭？燕回詫異地看他，他為什麽叫她長亭，他難道不知道她是周燕回嗎？燕回不想相信自己此時的想法，可是薛憫看向她的眼神又真的不是僞裝的無害，他确實不認識她。燕回突然覺得悲哀，薛憫竟然不認識她，他害她這樣慘，居然不認識她。

“那麽可否告訴我，在揚州時，為何會怕我呢？”薛憫的聲音本來是清冷得不帶感情的，可是現在燕回竟然聽出了一點溫柔。

不，她一定是聽錯了。燕回抿了抿唇，沒有準備回答薛憫這個問題。

“你的羅敷媚跳得不錯。”薛憫自己轉移了話題，聲音裏莫名的情感已經消失了，“不過，我此生不會納妾。”

啊我沒有準備做妾，我是來殺你的。燕回險些就把這句話說出了口，她好像在薛憫面前越來越沉不住氣了。祁風就在外面，還有數不清的暗衛埋伏在看不見的地方，而她今夜也沒有把召集死士的骨哨帶在身上。

“但是既然我已經把你帶回來了，以後就會好好照顧你。”薛憫說完，便把視線又移回了書上，不再看她，“你回去吧。”

一切又歸結于沉默，燕回進來還沒說過一句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可她突然間就不想回去，像是和薛憫賭氣似的，她就坐在了薛憫對面，字是識得的，便也拿起書來看。

她沒有察覺到薛憫看過來的目光，一直沒有。她漸漸聽見外面的風聲，熙熙攘攘的蟲鳴聲，甚至是面前燈花炸裂的聲音，可就是沒有薛憫的聲音，好像她從那刻起就變成了一個透明人，薛憫再看不見她。

這本該是一個腥風血雨的夜晚，卻因為一些奇怪的卻又說不清的原因變得靜谧起來。燕回覺得這樣很不對，卻沒有辦法改變現狀，薛憫明明是正襟危坐的，可她卻感受到來自他身上的壓迫，紙上的字一個也看不進去，心思實在亂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