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共沉深淵

提到那封信, 蕭清河的面色變了又變,當年她剛剛及笄,随母親進宮拜見陛下的時候在回廊下一眼就看見了拜相不久, 風頭正盛的裴昱瑾。

她從來都不知道這世上竟會有這般俊俏的郎君, 她就像當年母親一眼就相中父親一般, 對這個少年一見傾心,但他們的狀況卻又與她父母當年不同。裴昱瑾大權在握, 不會任人擺布, 她沒辦法求着母親去勉強。

但即便有她父母這般的怨偶在前,蕭清河也還是想再勉力一試。所以她趁着年少輕狂的歲月給裴昱瑾寫過一封極為大膽露骨的求愛信, 被母親嬌寵着長大的翁主當時從未想過會有被拒絕的一天, 所以她将滿腔情意付諸筆端,不計後果。

但就在她滿懷希望地拆回信的時候,卻只拆出了“事業未立, 無意嫁娶”這八個字。

但凡聰明些的應當都能讀出這背後的婉拒之意, 可蕭清河就是不撞南牆不回頭, 不到黃河不死心, 從那次被拒絕後她每年都辦賞花宴,每年都會特意給相府送一份請柬, 即便裴昱瑾年年都不來, 她也從沒放棄過。

裴昱瑾本覺得避而不見已是他最大的退讓可有些人明顯不知道什麽是見好就收。“若您真的不記得的話, 本相也還記得, 大可以替您回憶回憶。”

“不必了, 清河記得您當初說過‘事業未立,無心嫁娶’, 但如今滿朝文武鮮少有人能與您比肩, 您如今的事業還不夠嗎?”裝傻了這麽些年, 如今都被逼到這份兒上,她也想要個直截了當的答案,好讓她徹底死心。

“邊塞尚未蕩平,如何能算事業已立?”裴昱瑾說這話的時候面色是極致的淡漠,但認真看又能發現他眼底那一抹深深的隐痛。

“蕩平邊塞那是為将者的分內之事,又與爾何幹?”被他搪塞慣了,清河翁主幾乎是脫口而出這句話,但很快又意識到了這話的不妥。

當年的裴府除了裴侯以外,大公子和二公子均是軍中郎将,可惜後來在興裕一役中父子三人俱亡,這件事是裴昱瑾心底最深的痛,因為當年他是少年軍師,他的父兄是聽信了他的計劃才會命殒他鄉,魂難歸故裏。

所以,怎麽會與他無關,明明最是相幹。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非常尊敬……”蕭清河急于解釋,一時顯得有些語無倫次。

“翁主不必多言亦不必在我身上多費功夫了,有這樣時間不如多看看身邊的人。”裴昱瑾的聲音中并沒有責備,反倒是意有所指地掃過了某個雖然激進但大概也是出于真心的人。

蕭清河順着他的目光看見了這個兩次為她出頭的男子,其實她是有些印象的,每年都能看見他,總是喜歡穿紫色的衣衫,她并非遲鈍到感覺不出這人的心意,只是不想将就。

“我們之間當真是一點可能都沒有嗎?”其實她堅持了這三四年的光景,也不再是個十五歲的姑娘了,這兩年母親不止一次地勸過她放棄,不過是不甘心罷了。

“沒有。”這般斬釘截鐵的回複也應當是能斷了她的念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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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知道了。諸位公子,待等會兒賞花宴開始,清河将于宴上擇婿。”她說出這番話也不知是真的想通了還是只是出于一時意氣。

但這就都不是裴昱瑾需要關心的事情了。

前廳的熱鬧沈聽瀾是一概不知,他更是不知道裴昱瑾竟然已經優秀到可以自行處理桃花,幫另一半□□了。

果然一個優秀的男人就應該有這樣的覺悟和素養。

公主府的後院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說和相府差不多,只是相府那裏留出了大片空地用于建校場,而這裏就是純粹的玩樂,不僅有葡萄園,還有多種果樹,都是成片劃分的,看起來很是壯觀。

“貴人裏面請。”那小厮不僅為他引路還提了個籃子準備來裝他采摘的葡萄。

其實沈聽瀾也只是圖個新鮮,只親手摘了兩串就覺得沒意思了,用剪刀來剪磨得他手都有些疼,還是那小厮提議讓他先去休息,等摘好後再給他送過去。

這樣也正合他心意,來這裏有幾年了,除了皇宮和相府他還沒有認真逛過其他的古典園林,而公主府的設計感非常典雅,即便是沒什麽藝術細胞的他都感受到了這種藝術的熏陶。

沒人帶路,倒還有些探險的野趣,就是長公主府太大,路又多又雜的,沈聽瀾轉着轉着就不知道逛到哪裏去了,不過他也不急就是走的腳排骨篜裏底板有點疼。好在前方有個院子,裏面竹林有個涼亭,他在進去前還特意看過院子裏沒人,他只在亭中小坐片刻也就沒想太多了。

是半點都沒料到這裏竟然才是真正的吃瓜一線,是猹的天堂。

“蕭昱,本公主究竟是哪裏對不住你,你要這般羞辱于我。你還記得自己是本公主的驸馬嗎,你帶個女人回來,是要讓本公主淪為全京城的笑柄不成。”

乍一聽見這句話的時候,沈聽瀾正好彎腰給自己捶捶有些酸疼的腿,因為怕驚着他們,他都不太敢動,畢竟他不是故意要在這聽人吵架的。但一直維持着這樣的姿勢對他的“老腰”不是很友好,所以他也沒堅持一會兒就小心翼翼地直起身體。

好在竹林隐蔽他也沒發出什麽聲音,而兩位當事人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雖然沈聽瀾喜歡吃瓜但他也覺得這樣似乎不太道德,可這時候要是出去又太過明顯了。他社恐,他害怕接受死亡凝視。

竹林雖隐蔽但竹葉間的縫隙也很多,沈聽瀾透過那些空隙大致能看清他那素未謀面的姑母,反倒是這位姑父因為是後背對着他的,所以看不清面容。

許是因為一直養尊處優,除了這樁婚事外就別無煩心事兒的緣故,大長公主沈琦櫻雖年已近四十卻未見歲月在她姣好的容顏上留下太多痕跡,便是說她二十八九想來也是有人會信的。

“臣夫當年說過于您高攀不起,這麽些年游歷山水心境愈發開明,遇見阿盈我才覺得沉寂了多年的心又重新跳動了起來。您放心,我這次回來便是想要與您和離,正式迎她入蕭府作正妻。若您覺得此番折損了您的聲名,便是由您休夫臣亦是接受的。”

聲音挺好聽的,能被點為探花還能讓公主一見傾心的肯定長得也是不差的。

蕭昱這番話說得謙卑,卻又讓沈琦櫻怒火中燒,“我從不知你竟然也會為了一個女人做到如此地步。”

他們成婚這麽些年了,這人連個笑都很少給她,如今卻能為了別人做到這番地步,讓她如何能不惱。

大概是覺得心中虧欠,蕭昱任由她指責,甚至是一言不發,但這或許也是一種無聲的抗拒。

“你現在已經厭惡我厭惡到連話都不願多說了嗎?”偏偏他這幅聽之任之的模樣更讓沈琦櫻心酸。不是這樣的,她愛的蕭郎是當年那個打馬過長街恣意暢快的少年郎,不是如今這個眼中心中都不曾有過她的薄情人。

“臣未曾厭惡過您,或許怨過但怨的從來都只是命。”蕭昱說這句話的時候眼中的情緒是真誠的,沈琦櫻知道這是實話,但這卻并不能讓她心中好受半分。

“你以為你這麽說本公主就會放過你嗎,蕭昱你聽好了,我沈琦櫻這輩子得不到的東西誰都別想搶走,便是鬧到陛下面前,我也定不會叫你如願的。”一向端莊典雅的大長公主罕見地紅了眼眶,沒有道理只有她一個人要在深淵中沉淪,她一定要拉他一起。

看着拂袖而去的姑母,沈聽瀾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地搖了搖頭,太偏執了,這樣肯定是會受傷的。當然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去評判這兩個人的對錯,蕭昱這要是放在現代那就是婚內出軌,無疑是千夫所指的大渣男,但他們也分居多年了早就能訴訟離婚了。

更何況當年沈琦櫻還是仗着權勢強嫁給人家的,這就更加不道德了。對比了一下自己的行為,沈聽瀾是愈發覺得自己可真是小天使,還十分顧及當事人的想法,避免他們成為這樣的怨偶。當然他從中也吸取了很多教訓,之後務必要更加謹慎了。

絕對不能強買強賣,要讓他們學會悅納對方才行。

“是誰在那邊,公主已經走了,出來吧。”蕭昱微微偏過身,雖沒特意往亭子那邊看,可沈聽瀾還是确信他瞧見自己了。

既然都被看見了,那他也沒什麽好藏着掖着的,就是剛剛一直小心地坐着腿好像有些麻,他嘗試了一下發現自己可能一下子還不太能站起來,于是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提議,“抱歉,腿麻了,要不您進來咱們聊?”

雖然沒聽到回複,但越發明顯的腳步聲昭示着發出這聲音的人采納了這個建議。

不多時,沈聽瀾就看見了那副讓他好奇許久的容顏,确實俊美,但同裴昱瑾相較還是遜色了幾分,偏儒雅風,可能也有些年齡的因素在,他覺得這人的雅致風度是刻在骨子裏的,不像姓裴的外表再謙和骨子裏總還帶了些喜歡捉弄他的惡劣。

當然這時候沈聽瀾還沒覺得自己下意識地把裴昱瑾當做一個比較的對象和标準到底有哪些地方不太對勁。

“小郎君是來府上赴宴的嗎?”沈聽瀾打量他的同時,蕭昱也看了他兩眼,當然只是很短暫的一下,他離京太久了,不大認識這些年輕的生面孔。

作者有話要說:

沈寶:危險危險危險,撮合人也要提高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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