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祠堂

沈聽瀾特意挑了一個裴昱瑾看上去就心情很好的日子跟他試探着提了想跟遲硯一道出城的意思, 但那人即便神色和緩,開口卻還是毫不猶豫就拒絕了。

“不可,城外匪患猶存, 實力錯綜複雜, 殿下外出不夠安全。”裴相低頭喝着放了當歸, 黃芪,山藥的湯, 根本就沒有深想。

不奇怪, 小王爺早就料到了他會這麽說,不過上有政策他下也有對策就是了。

“裴相, 本王又不是你圈養在府裏的金絲雀, 皇兄可沒說過你還有限制本王出行的權力吧。”走之前知會他一聲,那是出于對他這個府主人的尊重,畢竟腿長在自己身上, 這人還能給他捆起來不成。

少年的想法裴昱瑾幾乎不用多動腦子就能想到, 他素來不乖, 沒少惹事, “若是殿下希望,臣也可以去跟陛下求個恩典, 想來陛下也會以您的安危為重。”

這是拿皇兄來壓他了, 剛剛就不該多嘴的, 這人不能二十四小時地看着他, 可元帝若是想那就會輕松許多。

話到這個份兒上了, 沈聽瀾少不得要退兩步,曲線救國, “這樣, 你若實在不放心, 不妨與我同去,你的身手本王是相信的,有你在即便是遇上什麽也一定是可以化險為夷的。”

這也是沈聽瀾一早的圖謀,系統既然說了這是劇情的關鍵點,那怎麽能只有主角受和自己這麽個炮灰白月光在場呢,少不得也把正主拉進來才合适。

“殿下出城是要去何處?”裴昱瑾放下筷子,态度似是有所軟化。

沈聽瀾也察覺出了這麽一絲微妙的變化,趕緊順杆爬,“不算太遠,廣寒山,玉泉寺,佛門清淨之地,不會有賊人造次的。”

玉泉寺。

“言之,這是我最後一次這般喚你,從今以後你我母子的情分就到此為止,我不想恨你卻也不願再見你,日後我會替你的父兄日日禱告,盼他們早登極樂。莫要擾我清修,也不得打擾他們的安寧。”

當日那字字泣血之言仿佛還在耳邊,渾身是血的父親,屍骨無存的長兄,形容慘絕的次兄,母親淡漠到極致的容顏就在記憶的深處镌刻,那是他午夜夢回時最深的夢魇。

青燈古佛是那個曾經上京城中最幸福的女子最終的歸宿,玉泉寺是他不能也不配踏足的禁地。

“裴言之,發什麽呆呢?”沈聽瀾伸出五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怎麽聽完他剛剛的話後這人的眼神就變得如此空濛,沒有焦距。

“無事,只是突然想起我這幾日有陛下吩咐的緊急事務要處理,不能陪殿下出行,您若真的想去,帶上蘇秦再帶上陛下給的那兩個暗衛便可。”裴昱瑾驟然回神,掩去了眼底那抹最深的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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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突然就松口了,剛剛明明就是沒有公務,還準備要與他同往的樣子,怎麽瞬間就變卦了,這人不對勁,可還不等他再發問裴昱瑾就先一步站起了身,“殿下,臣用完了,突然想起還有事,先回去了。”

他離開時的背影有些匆忙但更多的是一種沈聽瀾沒有辦法用言語去描述的蕭索,看上去孤寂極了,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上前去抱抱他。

這下小王爺是更加确定這人肯定有什麽在瞞着自己了,他的目光落在桌上,那碗湯才喝了一半,其餘的菜品更是沒動幾筷子,這人在他這裏從來都是吃完後還能待一會兒,未曾有過飯吃一半就走的。

沈聽瀾回想了一下剛剛自己的說的話,很快就理出了一些頭緒,玉泉寺,這個地方究竟藏着什麽秘密,又跟裴昱瑾有什麽淵源。想明白後他也沒有詢問三緘其口的系統,反而是對這所謂的劇情關鍵點充滿了好奇。

“主子,您怎麽到這兒來了,老奴讓人給您掌燈。”顧管家收到小厮的消息後急匆匆的就趕來了,果不其然在祠堂門口看見了裴昱瑾。

裴氏宗祠裏放了歷代先祖的牌位,上次開是五年前添……添老侯爺和兩位公子的時候。

祠堂裏只有兩側點着昏暗的燈,香火袅袅模糊了牌位上清晰的字。這裏比原來要沉重肅穆了許多,猶記幼時犯了錯誤被父親罰跪祠堂,兄長們總會偷偷地來塞食物,就連一向恭順的母親也會叫嬷嬷來送軟墊,生怕他會跪傷了膝蓋。

回不去了,早就回不去了。

“顧叔,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裴昱瑾低啞的聲音被夜風吹散,聽起來更加模糊。

顧管家雖是不放心卻也知道有些事情沒有辦法勸解更不可能輕易釋懷,比如無法跨越的生死,和永遠存在的良心譴責。他知道這幾年小公子過得有多苦,就沒有一天放過自己過,他這個做奴才的看在眼裏都無比心疼。

每一年老侯爺的忌日都是府上最沉靜,最難熬的一天,可明明當年并不是主子的錯。

顧叔沒再多言,默默地退了出去,将空間留給了他一個人。

裴昱瑾不再只是站在門口,他走到了那安放牌位的地方,顫抖着伸出了手去觸碰那冰冷的字跡。

“父親,言之有段時日沒有來看您了,如今朝堂安穩,帝王聖明,言之亦盡心竭力,未曾敗壞裴氏家風……”他席地而坐,靠在幾案前絮絮叨叨了許多,他知道父親放心不下什麽,他便一一告知,最後才提起那最不能避免的話題。

“父親,兒子知道您最放心不下的應當就是母親了,她不願見我,但我每隔一段時日都會派人去遠遠地看上兩眼,也讓師太悉心照料,所以您放心,母親一切安好。”

裴昱瑾知道老夫人內心的症結是什麽,所以即便再想見都只能是忍着,通過旁人的只言片語去拼湊去想象。

“再絮叨您該嫌我煩了,我就在同兄長們說兩句,說完就不攪擾您了。”

裴侯是武将,為人豪爽但寡言,曾不止一次地跟夫人戲言,“三郎能言善辯,是三個兒子中最不像他的”,但也是他這許多年來最偏寵的。

裴家世代為将從無例外,只有他這個小兒子對武學不那麽有興趣,也就因為他最小最得父親的心,所以才是一堆武将中唯一一個從文的獨苗苗。

“大哥,奕哥兒如今養在母親身邊,待他再大些了我便尋朝中最好的先生教導他,他若是對武學感興趣那便讓傅筠來教。”當年大少夫人自戕殉情,只留了個尚在襁褓的孩子,這些年一直被裴老夫人帶在身邊,悉心教養。

其實無論是文還是武,裴昱瑾都是個絕佳的老師人選,他們還是叔侄他必然是會竭盡所能地将所見所學都交給這孩子的。但他很清楚母親不會允許,她不希望自己再與他們有任何的瓜葛。

“二哥,你喜歡的那家姑娘前年嫁了個如意郎君,也生了孩子,如今過得幸福美滿,你可以安心了。”裴家二郎馬革裹屍犧牲的那年剛好二十,最是風華正茂。

裴昱瑾至今都記得他拉着自己去街邊偷偷看一個賣糖糕的姑娘,并且笑着告訴他,“三郎,那是二哥心悅的姑娘,等這次戰事結束二哥就讓娘請人上門去提親,把她娶回來給你當嫂嫂。”

青年爽朗的笑聲和少年意氣猶在耳畔,可一切早就物是人非。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反而年年煎熬,難耐。

“好了,我要說的就這些了,你們安心地睡吧。”裴昱瑾再也克制不住,一滴淚砸在了冰冷的地面上,發出滴答的一聲響,再也沒有人喚他一聲三郎了。

裴相沒有在祠堂裏待太久,他怕會惹了他們厭煩,但回到自己的院落後讓所有的下人們都回去,複又翻出了珍藏許多年的酒,他很想很想,一醉方休。

可這院中除了下人還有個存在感很低的遲硯,那夜他就隔着窗子在屋中看着一向冷靜自持的裴相喝的爛醉,他能感覺到這人很痛苦,和上次在聽風寨時是不同的痛。

提及上次,遲硯知道自己醉的很早,再有意識已經是在廂房了,而裴昱瑾的酒量是相當的好,可這次只一壇那人就醉倒在了桌邊。

遲牧雲不是一個多有良心的人,他本只是冷眼旁觀,畢竟在府裏不會有什麽危險,但思及沈聽瀾對這人的關懷,他還是罕見地拿了一件外袍出門。

原本只是想要将這件外袍往他身上一丢轉身就走的,卻不防竟是被他攥住了手腕,他的手勁兒很大,遲硯一時還未能掙脫。

聽得他口中還在嘟囔着什麽,遲硯雖是很沒耐心地冷下了一張臉卻還是俯下身去聽。

“殿下,臣,臣心悅您。”猝不及防地聽見這麽一句,遲硯的面色更是能與寒霜媲美,雖然他早就覺得這裴相對珩王不同卻沒料到竟真是如此,他對小王爺亦有些不可言說的情愫,如此一來他們是敵,哪裏能有什麽好臉色。

而沈聽瀾在院門口看見的就是他們這麽拉拉扯扯湊得很近的一幕,顧慮着剛剛裴昱瑾的狀态不怎麽對勁,他有些放心不下,這才在晚上想着要來看看,別出什麽事了,能看見眼前這一幕他是萬萬沒想到的。

按理來說他應該是要高興的,可心口處就是酸酸麻麻的十分難熬,連他自己可能都沒有發現他扶着門框的手在不自覺的收緊,指尖因為用力都有些隐約泛白。

既然有人陪着那自己也不用多管閑事了,沈聽瀾轉身退了出去,腳下步子邁得飛快,孟衡跟在後面有些摸不着頭腦,也不知道自家主子這是怎麽了。

作者有話要說:

沈寶這是動心了還不自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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