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敬愛夫君(修)

郡守府外的喧嚣落下帷幕,府裏晚霰軒中的姝姝坐在圓桌前,小手捏緊了那塊雙鯉佩,心中惴惴不安。

正是夜晚寂靜時,即使她身在後宅,也能将府外尖利的響動聞到一二,似乎有什麽人要強行闖進府內,聽那聲音,他們應當還帶着刀劍。

待那些響動一平息,姝姝便立起身來走到門口,一開門就見修琴小跑過來,姝姝眼睛一亮,問道:“修琴,外面是什麽情況?那些個鬧事的可走了?”

“太太,府外來的兵把府上圍住了,眼下怕是誰也出不去。”

“那大爺呢?”

“奴婢聽府裏的其他下人說,大爺在府裏藏了東西,那些黑兵正是為此事前來,大爺已經被他們帶走了。老爺倒是還在。”

姝姝蹙了蹙眉,沉思片刻道:“修琴,随我去合歡院。”

出了這麽大的事,想必今夜整個陸府的燈火都未熄,她需去尋祖母商量一下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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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又一個十日過去,陸景元還是沒有回到陸府,而陸逢舟亦被軟禁在郡守府裏,每日用膳都要人從窗子邊遞進去。如今外邊的情況是,整個郡城都被南安王父子帶來的人馬占據。

只是陸府暫時還沒有被搜府。

不過據說南安王遲遲不對陸府動手,是在收集陸府通敵的證據,一旦證據确鑿,南安王便會将整個陸府一舉覆滅。

眼下郡城裏的人衆說紛纭,誰也不能分析清楚當中局勢。

合歡院內,姝姝阖上香閣的槅門,靜悄悄退到庭院中,院子裏的紫羅藤花随風搖曳,日光鎏金。

而姝姝的心情卻十分沉重,她剛剛給老太太喂完藥伺候她睡下,老太太這幾日為了陸府的事,四處托人打通關系,銀子也使出去不少,而事情卻一點轉圜的跡象也沒有,如今人已是心力交瘁,身子垮了一半,每日只是用藥物吊着性命。

看着老人家受這樣的苦,姝姝也于心不忍,但她無用,只能在老太太身邊幹着急,什麽計策也想不出。

偏生這個時候府裏的人也令人不省心,四處嚼舌頭以訛傳訛,說陸景元犯了什麽觸犯律法的大罪,怕是就不回來了,屆時說不準還要連累整個陸家。有些人信以為真,居然在夜裏收拾好細軟,想要偷偷溜出府去。

陸府一時間人心惶惶,亂成一團散沙,王夫人便借此事出了秋桐院,重新掌握府務之權。陸逢舟的嫡妻早逝,這麽多年沒再續弦,府裏王氏一位夫人。她主持中饋多年,有身為掌管一郡礦脈,富甲一方的兄長王志安撐腰,又是陸子璁的生母。陸府的下人們早已把她當作陸逢舟的正室夫人看待了。

如今她于陸府危難之際站出來,平息府上的亂象,下人們自然更願意聽她的話。

老太太這一病倒,姝姝又徹底成為了孤家寡人,她獨自孤零零地走在一條幽徑上,花苑四周枝繁葉茂,小徑兩邊的梧桐樹葉子寬大,将日光遮了個七七八八,只剩細碎零星,點綴在姝姝烏黑的發髻上。

她抄了個小路,想去囚禁着陸逢舟的白鶴軒,問問這位公公,陸景元如今究竟被關在何處,她想帶些酒食去看望他,照顧他,直到他被判清白,她便同他一起回府。

快要走到幽徑的盡頭時,兩個人的說話聲鑽進了她的耳朵。

姝姝順着聲音看過去,一眼便瞧見了王氏和她的貼身婢女素紗,她下意識朝後退了幾步,躲到了樹後。

她身子纖細,而樹的杆粗,正好将她掩實了。

王氏和素紗二人一前一後,從另一條路走過來,素紗手中還挽着一件烏漆螺钿食盒,瞧二人這去向,像是也要去白鶴院。

“夫人,依奴婢看,您就答應了志安老爺的提議吧,您瞧您在陸家,老爺和老太太是怎麽對您的,那容姝才來陸家幾日,老爺和老太太就為了她給您臉色瞧,還禁您的足,可見他們根本就沒将您放在心上。”

素紗替王氏不平,小聲在她耳邊說着,然而樹林子裏靜谧,這話讓躲在樹後的姝姝聽了個一清二楚。

王氏道:“容我再想想。”

“夫人,您還想什麽,眼下正是最好的時機,大爺怕是回不來了,夫人就配合志安老爺,将老爺給辦了,到時後整個陸府都在夫人的手裏,夫人便也不用再日日看人臉色,小心翼翼讨好奉承老太太過日子了。”

王氏仍在遲疑,素紗繼續說道。

“難道夫人想一直做陸府的如夫人,連同子璁公子也要終身背着個庶出的身份,一輩子活在大爺的陰影裏嗎?”

她說的這幾句話,像是說到了點子上,姝姝瞧見王氏終于停下腳步,須臾後她回身用冷白的手指撫上那食盒手柄,眼中劃過一絲狠戾。

“素紗,你說的不錯,這個府裏,只剩下你一人真心為我和璁兒着想了。”

“那是自然,夫人對素紗有養育之恩,素紗感激不盡,終身不忘,今後必唯夫人馬首是瞻。”

兩個人惺惺相惜後漸行漸遠,樹林子裏又恢複了寂靜,而姝姝藏身于樹後,胸腔內的一顆心狂跳不止,她臉色吓得發白,咬着唇四肢僵硬,後背依着樹慢慢往下滑。

方才她害怕極了,極力遏制自己抖索不止的腿,因緊張站立太久,雙腿已經失去知覺,其實那日壽宴上發生的事,她回去後仔細地在腦中捋了捋,便慢慢想通了背後的始作俑者,就是王氏。

起先她不大明白,為何自己與王氏無冤無仇還格外敬重她,她為何要設下如此毒計加害自己,今日意外聽了這段對話,她好像醒悟幾分。

王氏想要身份和地位,她想要緊緊握住手中的權。而自己的出現,對她來說卻是個威脅。

四肢恢複知覺後,姝姝回到晚霰軒換好衣衫,戴上帷帽悄悄出府去。

陸府旁駐守的黑甲衛竟也沒有攔着她,只看了她一眼,便放她走了。

許是見她不過一個弱女子,并非緊要之人,将她當作外逃的奴婢了吧。

姝姝也不多想,從陸府脫身以後直接就往郡衙奔,路過糕點坊時,坊間糕點清甜的香氣勾住了姝姝的腳步,她頓了頓,想起和那人分開時,他捏着她的下巴說過的話。

下巴上,好像還有那麽一點他留下的微涼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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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安王私宅前。

少女提着兩小包糕點,小手顫抖地敲了敲厚重地黑漆梓木門。

前不久她去郡衙,那裏的人告訴她,陸景元被南安王父子囚在這裏,她按衙衛指引的路,尋到此處私宅。

一個帶着麒麟面具的黑甲衛打開梓木門,姝姝擔驚受怕地後退了許多步。

黑甲衛道:“主上等你許久,随我來。”

姝姝的心“咯噔”一下,黑甲衛的主上是誰?南安王之子還是南安王?

他們為何等她?

難道他們也認識她?知道她今日會來?

望着那深淵似的府邸,姝姝猶疑一小會兒,咬了咬牙,跟了進去。

她今日一定要找到陸景元。

黑甲衛将姝姝帶到一處四合的院落,轉眼就消失了,院落中楊柳依依,日光如金帛般陳鋪于地,屋前的長廊下,一個男子背對着她,坐在一架太師椅上,他上身直挺,穿了一件寬大的墨藍錦袍,粗壯的蝤蟒紋樣以黑金羽線紮實地刺在衣上,疏密有致,整個背影透着一陣生人勿近之勢,讓人望而生畏。

“見了王爺,還不跪下!”

突兀的尖聲響起,姝姝驚了驚,雙腿一軟跪在太師椅後。

“拜,拜見殿下。”

南安王擡了擡手,舉手投足間,盡顯權貴氣質,他身側的太監收起拂塵往後稍退一步。

“你是陸景元之妻?”南安王問道。

他語氣平和,卻帶着上位者與生俱來的威壓,似是要壓得人喘不過氣,這點與陸逢舟的溫潤完全不同。

姝姝屏息凝神,謹慎答道:“回殿下,民女是。”

南安王并未回頭,道出她的心事:“你想見他?”

“是,民女久未見夫君,也不知他如今是否安好,民女甚是想念,還望殿下成全。”

椅上的男子聽了這話忽然發笑,低沉的笑聲浮于表面,令姝姝毛骨悚然。

他道:“這麽看來,你二人之間十分伉俪情深。”

姝姝捏緊了自己的手指,“姝姝敬愛夫君。”

“好。”南安王以拳輕敲椅柄,拇指上的玉扳指色澤極好,“想見他可以,先跨過這些。”

南安王的聲音落下,剛才呼喝姝姝的太監拂塵一揮,頃刻間,數名黑甲衛擡上來一個滿是蛇蠍的虿盆,倒扣在天井正中已經擺好的石槽中。

石槽寬長,橫亘在整個院子裏,從長廊一頭跨到另一頭,與正屋的紅漆木門相連,粗略算算,足足有七八個人那麽長。

蛇蠍蟻蟲從傾倒的虿盆中魚貫而出,不肖一刻就遍布整個石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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