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陸氏的後手

程敘言眉頭微擰:“哪來的?”

程偃伸手指着書房的東北角, 他得意的咧着嘴:“我厲害吧。”

“我找到的。”他戳着紅木匣子上的老虎圖紋哼哼:“我喜歡。”

紅木匣子沒有上鎖,程敘言很輕易就打開了。讓人意外的是,匣子裏裝了滿滿的碎銀子和銅板, 少說也有四五十兩。

程敘言眼皮子一跳, 他注意到匣子邊緣留有空隙, 恐怕下面還有夾層。

他看了程偃一眼,程偃眼眸彎彎, 開心的不行。如果身後有尾巴恐怕搖成風車了。

程敘言把碎銀子和銅板倒出來,然後将匣子倒扣,只聽咔噠一聲, 上層的格子掉落, 一物什緊跟着滑下在桌面上打着轉兒, 直到被輕盈的銀票掩住。

六張五十兩面額的銀票沖擊着程敘言的視野,他指尖顫了顫,将銀票挪開。

潤澤的白玉韘形佩觸手生溫,每一處刻紋都極為精細,然而玉佩整體內斂又不失大氣, 一看就非等閑物。

程敘言閉上眼長長吐出一口氣, 才平下心緒。

“唔唔……”

身邊的異動拉回他的注意力,程敘言一睜眼就看到程偃在咬碎銀子,吓的他趕緊去摳,這碎銀子若是吞下去, 他爹的命就無了。

經過這番打岔,程敘言剛生起的複雜心緒又散了。他把銀錢和玉佩重新收好, 帶着程偃去院子裏轉悠。

等程偃玩了一會兒, 程敘言才帶着他去廚房做飯。

程敘言用刀削着青筍厚實的外皮, 腦子裏又不受控制的想起之前的紅木匣子。

匣子頂部的老虎圖紋, 書房東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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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的東北角背光,周圍放的多是雜物和雜書,就算程敘言平時打掃書房,也不會刻意蹲下收拾,他發現紅木匣子的概率極小。

那麽還有誰會翻到?

這個家裏只能是心性如稚童的程偃才會四處翻找,而紅木匣子頂部的老虎圖紋簡直是為渾噩時的程偃量身定做。

程偃清醒時從未談及紅木匣子相關,比起他爹對他隐瞞,程敘言更傾向于他爹也不知此事。

為什麽要把紅木匣子藏在書房?

那是程敘言讀書的地方。若是程敘言心狠些,在學習時将搗亂的程偃關在其他屋子,程敘言永遠也不會知道這筆錢的存在。

陸氏臨去前将名下大半田地送人,便是在為程偃鋪路。

而這個紅木匣子是備用。

陸氏不了解程敘言的學習系統,但是根據平時觀察,她猜到程敘言在求學事上比其他人有優勢。陸氏只留下四畝地,一來程偃不清醒,程敘言又未長成,怕他們被人害了去,二來四畝地的租子能保證兒孫基本口糧。

如果程敘言發現這個紅木匣子,那九成半的幾率是程偃找出來,側面證明程敘言待程偃不錯。

而有了這筆錢,家中頓時寬裕許多,所謂富長良心,以後程敘言必然也不會太苛待程偃。

或許還因為這筆錢是程偃意外翻出來的,對程偃多加好感。

哪怕程敘言料到陸氏的動機,可真金白銀擺在程敘言面前,如何不打動人心。

退一步說,程敘言若是慢慢嫌棄程偃,對程偃不好,村裏人和程氏一族得過好處,第一時間便會壓着程敘言低頭。

而陸氏送給易全山的兩畝地,是程偃的最後一重保險,若程敘言徹底喪良心跑了,以易全山的人品加上兩畝地,也會接手照顧程偃,不說待程偃多好,至少不會讓人把程偃欺負了去。

如果村裏所有人集體喪良心,那只能是程偃該有一劫,陸氏也認了,早去早超生。

陸氏把所有的糟糕情況都預料過一遍,并做出解決之法。但事實上,人不會永遠

好運,也不會永遠倒黴,在留有的餘地裏,陸氏不僅是希望兒子不愁吃穿,還希望兒子活的開心快樂。

她養了程敘言兩年多,以其城府還看不出程敘言的人品?但她不賭這個可能性,哪怕她的贏面無限接近滿值。

最後一刀下去,四根青筍削好了。程敘言舀水清洗,清澈的水面映出一個略帶譏諷的笑。

……該怎麽評價,真是臨了了,還算盡人心。

青筍切成細絲,程敘言将其在開水中燙幾息撈出來,加麻油和鹽醬醋。

想了想,程敘言又剝了兩個蒜,蒜泥碎姜蔥花撒進去,末了他還放一點糖提鮮。

程偃巴巴的在竈臺邊望着,程敘言哭笑不得,夾了一筷子青筍絲喂過去。

“嗷嗚~”程偃一口叼住筷子。他眼睛都眯成縫了,吃完後又盯着菜盤。

程敘言麻利盛飯,飯後程偃在院子裏玩了一會兒就大剌剌躺地上睡覺。

程敘言把他扶回屋,随後程敘言去書房練字,然而一張字還未寫完,他就擱了筆。

程敘言靠在椅背上思量,既然有了這筆錢,那麽抄書的事就不必了。他的時間并不寬裕,有那個閑時還不如陪他爹。

半下午時候,程偃光着腳跑過來。程敘言擱下筆帶他去把鞋子穿好。

葉子綠了又黃,秋收後,易全山做賊似的跑來程家,他從背簍最下面掏出一個油紙包。

肉香四溢,程敘言本能的咽了咽口水。他已經一年多沒沾過葷腥了。

易全山看着少年尖尖的下巴不免心疼,“你給你奶奶守孝早就滿一年,可以吃肉了。”他偏頭看向旁邊的程偃,對方無辜的回望他。

易全山咬咬牙,“你爹,你爹再忍忍。”

趁易全山跟程敘言說話,程偃偷偷伸出手摸向油紙包,然而快要碰到的時候卻被一只纖細的手按住。

程敘言将油紙包放回易全山的背簍裏,他誠懇道:“您的好意敘言心領了。可沒有兒子吃肉,當爹幹看着的。”

“可你現在正長身體。”易全山是真心疼程敘言,半大小子最能吃,這不沾葷腥哪能長個兒。

程敘言再一次委婉拒絕,他們的日子沒有易全山想的那麽慘,雖然沒沾葷腥,但是平時炒菜拌菜程敘言很舍得放麻油,也經常買點心堅果。

不做農活的話,其實也沒那麽容易餓。

易全山見他意志堅定,最後只好把油紙包帶走了。

他回家後家裏人十分詫異,易全山他媳婦問他:“你咋把肉帶回來了?”

“敘言不要。”易全山把程敘言的說辭大致複述了一遍,其他人都沉默了。

易全山他媳婦默了默,最後嘆道:“陸嬸子真沒看走眼。”

次日,易全山他媳婦做了一鍋白面饅頭,碼了整整一竹籃讓自家男人給程敘言送去。

誰知易全山路上好巧不巧遇見楊氏,對方透過麻布縫隙的一點邊兒就猜出是饅頭,還是上好的面粉做的。

楊氏眼睛盯着易全山手上的籃子不放,笑道:“全山兄弟去哪兒啊。”

易全山含混道:“一個兄弟家。”

他匆匆走了,楊氏又饞饅頭又好奇,後腳跟上去,随後發現易全山進了程偃家。

她又酸又恨:一個傻子一個掃把星吃那麽好幹什麽。

她生着悶氣回家,誰知午飯又是粗糧飯和拌野菜,楊氏忍不住了:“這才剛秋收,人累了一遭就拿野菜打發哪。”

孫氏暗恨自己倒黴,偏偏今日是她做飯。

吳氏環視一圈,笑盈盈道:“三嫂快別抱怨了,不然一天恐怕只能落兩頓呢。”

其他人默不作聲,程抱珠忍不住為母親說話,“三嬸嬸四嬸嬸,我娘也是聽奶奶的話。”

家裏口糧都是她奶奶在管,把矛頭對準她娘幹什麽。

孫氏臉色大變,若不是坐的不同桌,她真想捂住小女兒的嘴。

如果沒有程抱珠這番話,楊氏和吳氏只能暗搓搓刺一下孫氏。但程抱珠把老陳氏拉進來,連帶着她也要被婆婆埋怨。

堂屋裏安靜極了,程長泰板着臉,而老陳氏的臉已經黑了,她一巴掌拍到桌子上:“能吃吃,不能吃就下桌。”

若是往常楊氏可能消停了,但今日她剛目睹易全山給程偃家送饅頭,那麽大一竹籃饅頭,還全是白.面饅頭。

想到白.面饅頭的清甜滋味,楊氏口水都出來了,她拿掃把星換的三畝水田,難道就只配吃野菜?秋收後她都瘦了一圈。

越想越氣,楊氏騰的站起來:“娘你可別忘了,那三畝水田是三房的,就這樣青錦還只念了一年學。”

她丢下一番話就回屋,留下老陳氏在堂屋氣個不輕。

程大斥責弟弟:“你不管管你媳婦兒。”

不等程□□駁,吳氏先道:“大哥這話真沒道理,三嫂就說了兩句實話,怎麽大哥還慫恿三哥揍三嫂。”

她還是一副笑模樣,可字字句句都透着刺。

程大漲紅了臉,最後還是程長泰開口壓下局面。

不怪吳氏急,随着程青業繼續念書,每年光花在他一人身上的銀錢就越來越多。

他們一家雖然不富裕,但是原本的十三畝地加上陸氏還在世時給的三畝水田,整整十六畝地。就算子孫多了點,也不至于過的這麽拮據。

他們才剛秋收,就算不整點肉好歹弄點雞蛋餅子補補啊。

而程青業已經年十八,程抱香和程抱珠也到了說親的年紀,還有二房的程青嶺和程抱荷。

三房的程青錦在縣城找了活計,估計用不着家裏出什麽,可大房二房就能将公中錢財掏走七七八八。

種地幹活,累是全家人一起受的,憑什麽大房占盡便宜,二房跟着吃肉,而四房連根毛都瞧不見,沒這麽欺負人。

黃昏時候,程長泰搬了個小馬紮坐在檐下吧嗒旱煙,煙霧模糊了他滄桑的臉,程長泰感覺到了家裏的平衡偏移,再這麽下去肯定生禍。

不然讓青業從學堂回來,讓四房的青良去上學。

只有這樣他們一家才能恢複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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