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易知禮
四四方方的小院子, 一間花廳居中間,左邊正屋挨着廂房,右邊小廚房搭着廂房。
小廚房外有一口水井, 往前幾步是一棵茂盛的桂花樹。夏日裏綠葉映映。
程敘言和易全山一起動手在桂花樹下搭了個秋千。意料之中的得程偃喜歡,他沒事就坐在秋千上晃悠。
易全山看顧他,程敘言則在屋內學習, 時不時指點易知禮。
這幾年易家的日子還不錯,所以易全山把大兒子送去學堂念了半年書,這一次易全山帶着長子跟着程敘言來縣城, 家裏讀書的名額讓給易知禮下面的弟弟。
易家少了易全山這個壯勞力難免吃力, 程敘言要給易全山和易知禮結月銀,但程敘言開個頭,易全山就激動反對, 最後還讓易知禮跪下。
他們的确來縣城照顧程敘言和程偃, 可敘言不但包他們吃喝,還指導易知禮。他們不給敘言拿束脩就很是不對,哪還能反過來拿敘言的錢。
最後程敘言也不提結月銀,易全山也不再提交束脩。不過易知禮的學習開銷,程敘言給他一并包了。
這會兒微風不燥, 程敘言擱下筆起身活動,見易知禮眉頭緊鎖。
“怎麽了?”他走過去問。
這間書房是用正屋旁邊的廂房改的,清新雅致又亮堂, 很适合學習。平時程敘言和易知禮分坐書房兩側,中間用竹簾分割。
易知禮尴尬的摸了摸耳根:“敘言哥, 這段我不懂。”
他們兩人是同年出生, 程敘言不過早出生幾日。易知禮為表尊重, 便叫哥了。
程敘言飛快掃一眼:“道千乘之國, 敬事而信……”
“這是論語·學而的內容,是論語第一篇。”程敘言不解:“你不是念了半年學,可是沒學到論語?”
易知禮這下耳根也紅了,小聲吶吶:“夫子講過,我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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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程敘言拍拍他的肩:“人的記憶有時限,所以才要溫習。”
他伸手點着【乘】:“這個字在這段的意思是車輛的輛。”
程敘言把其中幾個容易誤解釋義的字單拎出來講解,然後讓易知禮自己串聯整段釋義。
易知禮說的磕磕絆絆,但最後還是成功說出來了,他忐忑又期待問:“敘言哥,我答對了嗎?”
程敘言點頭,又幫他潤色一番,接着講解下一段。
一個講的仔細通俗,一個學的認真,直到門外傳來敲門聲,易全山輕聲喚:“敘言,到午時了來吃飯。”
易知禮被他直接略過。
易知禮壓根沒察覺到,反而十分抱歉,他愧疚的看着程敘言:“都怪我太笨了,浪費敘言哥時間。”
“我不是說了嗎,記憶有時限需要溫習。我也不例外。”程敘言已經打開房門,程偃立刻跑過來拉住兒子的手。
易知禮小心合上書,午飯是一葷一素一湯,菜色和味道都沒問題。有問題的是易全山和易知禮只夾素菜。
程敘言有點頭疼。果然再好脾性的人相處都少不了磨合。
他給易全山和易知禮夾肉,不等對方反對,程敘言直接道:“如果叔還是這樣,以後只能我自己做飯了。”
“那怎麽行!”易全山反應強烈,差點站起來:“你的手要拿筆杆子,怎麽能去廚房。”
程敘言看着他不說話。
一大一小對視半晌,最後易全山低下頭,“我知道了。”
程敘言繼續吃飯,碗裏忽然夾來一塊肉,程偃眯着眼對他笑。
日子十分平靜,不得不說有易全山幫忙照看程偃,打點瑣事,程敘言多出小一半的時間。這部分餘出來的時間,他用來教導易知禮和溫習,剩下的時間學習新知識,練字,練武。偶爾
陪程偃玩一會兒,也當舒緩心情。
程敘言每天的時間都被安排的滿滿,一眨眼他們來到縣城已過大半月。
這般久了,裴讓的心緒應該平和些了。
程敘言帶着程偃出門,家裏只剩易全山父子,程敘言本意是讓他們歇一日,誰知道這父子倆居然去外面找活。不過眼下程敘言不知道。
他和程偃坐在牛車上,一路晃晃悠悠到達城南的寺廟。裴讓就在那裏。
寺廟建在半山腰,程偃伸手搭在額前,眯着眼往上瞧。
程敘言笑問:“怎麽了?”
“好高。”程偃指着長長的石階。他有點不樂意爬。
所以說程偃的想法變的很快,以前在村裏時,他跑上跑下蹦跶個沒完,這會兒看着石階又不樂意了。
不過程敘言太熟悉程偃,早摸出一套規律。程敘言扯下腰間的荷包,從裏面拿出一條肉幹,當着程偃的面咬了一口就往石階走去。
程偃:欸?
他想也不想的跟上,然而程敘言始終跟他保持一段距離,程偃怎麽也追不上,眼看程偃要急了程敘言這才停下,把荷包扔進程偃懷裏。
“我的嘿…嘿嘿…”程偃喘着粗氣,但抱着荷包喜歡的很。
程敘言垂眸,只是這麽一段石階就累成這樣。
寺廟靠山而建,左右樹木環抱,夏日的陽光都被郁郁蔥蔥的樹木遮擋,偶有零星幾點光斑落在山間小路,宛若點綴的寶石。
程偃叼着肉幹故意踩上去,他離開後那點光斑又出現,于是跟光斑較勁。
程敘言:………
程敘言取下腰間的折扇,“唰”的打開擋在程偃頭頂,地上再不見光斑。
“我要玩。”程偃伸手搶扇子。
兩人不知不覺進入寺廟大堂,程敘言捐了一筆香油錢,随後詢問僧人裴讓的住處。
“裴公子在後院,施主請跟我來。”
程偃被牽着離開,回頭時正好對上寶相威嚴的佛像。那副神情何等慈悲,卻又冰冷無情。
“一願國盛太平,二願家人安康…”
“……三願……此次榜上有名……”
程敘言飛快側身才扶住突然昏迷的程偃。
那僧人也被吓到,忙道:“本寺住持略通醫理,此時也在後院。”
“麻煩了。”程敘言背着他爹跟上僧人,經住持把脈後,程敘言再次聽見相差無幾的診斷結果。
“老衲為令尊開一副方子,安神平心。”住持搖搖頭離去。
程敘言坐在床沿,疲憊的揉了揉眉心。
“還好嗎?”頭頂想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居于寺廟又逢夏日,裴讓穿着十分樸素,退去了常年穿的長衫,一身棉布短打幹淨利落。
裴讓自己找了椅子坐下,看着程敘言低垂的腦袋:“很累吧。永遠想不到會有什麽麻煩事。”
禪房內寂靜無聲,空氣裏飄着若有若無的檀香,有撫平躁動之效。
裴讓盯着西面牆上用毛筆寫就的,頗具古意的大大【禪】字,輕聲道:“我住的那屋跟這間布置差不多,晚上睡不着的時候就會盯着【禪】字看,腦子裏想過很多事。”
“想我娘,想我小時候,想祖父…”他的尾音很輕,如果不是這間禪房足夠安靜,程敘言根本聽不清。
裴讓忽然笑起來:“敘言,有些事經不住細想。”
這話好像有深意,又仿佛只是裴讓随口一句,他不需要誰來開解他,因為再多的言語都不如實際行動。
屋內陷入長久的沉默,不知什麽時候,程敘言站起來走到裴讓面前,他伸出一只手:“你是我的友人。”這話言外之意:我認同你的觀點。
程敘言:“不過。”
裴讓擡起頭,示意程敘言講下去。
程敘言回頭看一眼昏迷的程偃,也笑了:“我覺得我有能力擺平他弄出來的意外,做一個保護者。”
裴讓原本握程敘言的手直接成拳捶向程敘言的肩膀:“差不多得了。”
話雖如此,但裴讓眉間的陰郁散了些。
下午時候,程偃醒過來了,他看着周圍的擺設還有點懵。
這大概是裴讓第一次正向的,認真的接觸清醒時候的程偃。他們沒有談任何私事,只讨論文章。
直到天黑了裴讓還意猶未盡。這小半日他完全沉浸在學習中,分不出半分心神想其他,很是快活。于是裴讓開口,希望程偃父子留宿。
程敘言斜他一眼:“你不開口我們也是要留的。”
晌午那會子程敘言還不知道他爹什麽時候醒,所以早請人通知易全山此事。
但程敘言沒料到易全山父子出門找活計,那傳話的人只能轉告小院周圍的鄰居。于是易全山回來沒看到人還着急忙慌找,鬧了一通烏龍才結束此事。
次日,易家父子倆拿着昨日結算的一天工錢,在縣城買了精致點心徒步趕到寺廟。
程敘言他們三人當時正在吟詩作對,聽見有人找他們,程敘言還有些懵。直到看到易全山和易知禮他才明了。
程敘言把人迎進屋:“怎麽出這麽多汗,快進來歇歇。”他猜到這兩人九成九是走路過來。
易全山率先看向程偃,試探喚:“偃兄弟?”
程偃莞爾。
易全山頓時就有數了,他把手裏的點心遞過去:“一…一點心意,你別嫌棄。”
那油紙包用彩繩束着,上面有一朵栩栩如生的蓮花。
程偃接過,笑着道謝。
程敘言給易家父子倒水,易知禮也不知是熱的還是不好意思,臉通紅:“謝謝敘言哥。”
小小的禪房一時進了好幾個人,便顯的得擠了。裴讓收回目光,覺得易家父子很有意思。
因着這一出,程敘言他們當日要走,裴讓送他們時對程敘言道:“童生之後常有文會,跟之前咱們登門讨教不一樣。”
山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
程敘言鬓邊的發也随風而動,他點點頭:“我省得。”
裴讓轉身往回走,同時揮了揮手。
程偃笑道:“裴小公子也是個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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