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文會
雨後清晨總是比平日沁人心脾, 院子裏的葉片上滑過濕漉漉的痕跡,在葉角彙成一顆晶瑩的水珠,當自身重量達到極限時水珠便從葉間墜落,獨留葉片輕晃擺動。
程偃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指尖濕潤。
“這晨珠砸的真準。”程敘言調侃道。
程偃轉身笑道:“那你以晨珠為詩題, 作詩一首。”
程敘言:………
程敘言委婉提醒:“爹, 我們還沒吃早飯。”
端着粥從小廚房走出來的易全山也順勢附和:“是啊偃兄弟, 餓着肚子可不行。”
程偃挑眉,程敘言一把拉住他往屋裏去。
三日後,程敘言主動給縣城幾位童生遞拜貼,與人拉近關系後順勢進入文會。
讀書人之間話說的含蓄, 大部分人語速很慢, 一來是營造書生不疾不徐從容不迫的形象, 二來擔心禍從口出, 亦或是為日後留下把柄,所以開口前總會在心中來回思量打好腹稿。
這是十分費精力的事,因為精神高度集中。像那種比較莽撞的人當然有, 不過在文會鬧過一次就被踹出局了。除非對方背景或實力有一樣遠超同齡人,就可以打破這種默認的規則。
程敘言現在還沒遇見過這種人。裴讓的祖父為舉人,大伯父為地方官,按理來說裴讓的背景在縣城也夠看了, 可惜有個死命拖後腿的爹, 所以裴讓跟其他讀書人相交, 多半時候也退讓。
程敘言現在對外的形象:溫和謙遜,十分符合大衆對傳統書生的印象。事實證明這種形象很吃的開。但偶爾有點副作用, 他家境平平, 這種“對外性子”容易被人當軟柿子。
不過頂多被內涵兩句, 程敘言當耳旁風了。
翠綠的空曠草地上,書生們三三兩兩湊成一團,條案上的點心食水也被取用七七八八,宣告着這場聚會即将落幕。
“…程兄,今日聽你一言我受益良多。”藍衣書生神情誠懇,臉上還有些激動,少頃他有些期待問:“過兩日我想在家辦一場荷花宴,不知程兄可願同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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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敘言微愣,飛快掃過周圍其他人,随後退後一步拱手道:“那在下就卻之不恭了。”
藍衣書生喜笑顏開,“那我們說定了,巳時時分我會在家門親迎。”
程敘言點點頭。之後與其他人作禮告別,坐到回家的牛車上,他才低下頭假寐,整個人沉默的像塊石頭。
牛車主人本來想跟他搭話都沒張開口。
兩刻鐘後,牛車在胡同口停下:“小公子,您說的地方到了。”
程敘言結銀錢,從牛車上輕巧跳下來。
太陽要落山了,天邊一片火燒雲,整個大地都帶了暖色。
程敘言慢吞吞往小巷裏走,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
“…今天說好我當大将軍……”幾個小孩從他身邊跑過,後面追趕的孩子都快哭了。與程敘言錯身而過時,鞋尖磕到地磚縫摔了個結結實實的嘴啃泥。
小孩的哭聲響在小巷:“明明說好的……”
他委屈壞了,跪在地上哭的抽噎,小小的肩膀都跟着一顫一顫。
程敘言的腳忽然似灌了鉛,他餘光瞥着:這跟我沒關系,又不是我害人摔倒。
小孩被一雙有力的手抱起來,面前的哥哥長的清俊又溫柔。
“你家在哪裏,我送你回去。”
小孩兒打了個哭嗝,伸出小手指一個方向。剛好跟程敘言租的院子順路。
程敘言看他眼睫上還挂着淚珠,故意逗他:“你就這麽被我抱走,不怕我是壞人。”
小孩兒搖搖頭,又盯着程敘言的臉看了一會兒,害羞的趴在他肩頭:“哥哥好看,不是壞人。”
程
敘言被逗笑了,“以貌取人要不得。”
小孩兒茫然:“以什麽人?”
程敘言心想他跟四五歲的娃娃講什麽成語,于是改口講大灰狼的故事。
等到他走到小孩的院門外,大灰狼的故事也講完了,程敘言上前敲門。
“誰呀?”裏面傳來詢問的女聲。
小孩立刻嚷嚷:“娘,是我。”
院門大開,年輕婦人看到程敘言十分意外,小孩兒立刻倒苦水,從他被小夥伴忽悠開始講,“……他們都當了好多天的将軍,每次都我當壞人,今天說好我當将軍……”
婦人不得不打斷他:“你跟這位小哥是怎麽回事?”
“他摔倒了,我路過送回來。”程敘言一邊簡單解釋,一邊把孩子遞給婦人。
他剛要離開又轉過身,“嬸子,令郎太過輕信人,雖說近些年縣城平穩,但養育一個孩子不易,平時還望您看顧緊一些。”
話落,程敘言就走了。
年輕婦人立刻把孩子丢給自家男人,拿起今天剛買的綠豆糕追了上去。
“小哥你等等,等一下…”她跑的很快,一把将綠豆糕塞進程敘言懷裏:“今天謝謝你,我家那皮小子我會說他的。”
年輕婦人來的快,去的也快,程敘言站在小巷中,天色更暗了,可之前那種寂寥和疲憊因為這包小小的綠豆糕散了許多。
他也就是順路,沒有他那個小孩也會自己跑回家。
程敘言不知道,在他離開後那個小娃娃在家裏繪聲繪色講大灰狼的故事,早就忘了之前的不愉快。
夕陽的餘晖快要落盡,程敘言也敲響租住小院的院門。
院子裏的秋千空蕩蕩,被風吹的輕微晃動。
“叔,我爹呢?”
易全山低聲道:“偃兄弟下午玩了會兒又困了。”
程敘言點點頭,示意知道了。他在書房門外停留片刻,隔着窄窄的門縫,易知禮還在努力念書。
程敘言關好門,輕手輕腳離開。
小廚房外易全山正在剝花生,程敘言搬個小馬紮也在易全山身邊坐下,同他一起。
“敘言。”易全山臉上的神情不太贊同。
程敘言:“這花生炒着吃還是煮粥裏。”
易全山下意識回答:“炒着吃。”
程敘言把紅通通的花生米一扔,滾滾落進碗內:“我爹睡多久了?”
易全山徹底被轉移注意力,思量道:“小半個時辰。”
話落,他捏破花生剝落花生米,動作有些微遲緩。
程敘言看着掉落的花生米,而後視線上移,落在易全山臉上。
易全山不是大夫也沒念過書,可他知道村裏的漢子都精神抖擻,沒誰那般嗜睡。
程敘言:“叔。”
易全山茫然的擡起頭。
程敘言手上動作不停,淡淡講述:“若是知禮學完四書,又肯用功,你再讓他去學堂接着念吧。”
有同窗和夫子總歸是好的,像他這樣單打獨鬥,需要融入集體時需要花費數倍的精力和耐性。很明顯易知禮不适合。
易全山沒說話,他的兒子不止易知禮一個,總不能顧着老大,不管後面的娃了。
程敘言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麽,笑道:“您給定個時限就好了,早早的定下規則,不管最後結果如何都是他們的緣法。”
程長泰一家在小有富餘後送孫輩讀書,這個決定沒錯。錯就錯在厚此薄彼,明明最開始說好了幾個兄弟一人念一年,結果最後長孫連着念好幾年書,害的一家人節衣縮食,抱怨連連。
不患寡而患不均。
兩人很快剝夠一碗花生米,程敘言起身淨手,大步朝正屋去。屋門沒
闩,他一推門就進去了。
窗戶用棍子支開了一小格,傍晚的風漸漸退去燥意。程敘言拿起窗邊的鮮花,用手指撥弄柔韌豔麗的花瓣。
他轉身走向羅漢床,在床沿坐下,盯着手上的花朵看了看,而後把花朵湊到程偃鼻下,撓啊撓……
花朵太柔軟了,花枝也沒有硬度,拂過鼻下的時候,又輕又癢。
果然,不多時程偃眼皮抖動,慢慢睜開眼。
程敘言晃了晃花:“送給爹。”
程偃:诶?!!
程偃拿着花開心的不行,到吃晚飯的時候都沒丢。飯後程敘言把綠豆糕拿出來分了。
易全山他們都以為這是程敘言買的,一群人在院子裏閑話家常,氣氛輕松又溫馨。
程敘言坐在秋千上,他以前很喜歡蕩秋千,可他記憶裏也就坐過三回。
程偃在後面推着他,夜風清涼,他蕩在空中仰頭看天的時候,天都是晃的,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
“爹,別推了。”
程偃果然照做,等秋千停下來雀躍道:“這次你推我。”
程敘言:“嗯。”
最近這段時間程敘言出門頻繁,想到過兩日又有一個宴會,程敘言忽然開口:“明天我們去逛街。”
程偃倏地扭過頭,灰蒙蒙的環境裏那雙眼亮的驚人。
易知禮有點羨慕,但他知道他現在要抓緊時間學習,再不濟也該趁機賺錢。哪怕多賺一文錢也好。
程敘言摸清他的性子,所以程敘言和程偃離開前,給易知禮布置任務:背兩篇文章,兩篇字。這幾乎能占據易知禮大半日的功夫。
易全山随後也出門,他往南面去,那邊雜貨鋪子多,上下貨需要人手。
他運氣很好,剛好碰到糧鋪叫人,易全山塊頭大看着就有力氣,很輕易得到機會。
程敘言付錢買下一只小木鳥,匠人很有巧思,小鳥的兩只翅膀可以上下活動,輕輕拽小鳥的爪子,就能看到小鳥撲騰翅膀。
程偃眼裏都快冒星星了,拿到手再也不看周圍其他的東西。程敘言無奈,他本來還想帶他爹再逛一逛,現在這樣子還是找個地方歇腳吧。
程敘言帶着程偃進了一家中等水準的酒樓,之前文會時候,程敘言跟着來過。他很喜歡這家酒樓的茄餅,更妙的是茄餅配的蘸汁,酸甜口十分開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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