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抵達中州

宋二郎君一家人離開了, 程敘言看着馬車遠去,車輪滾過的塵土飛揚。

“不舍了?”身後傳來一道揶揄,程敘言轉身,他喚道:“展姑娘。”

展風抱胸哼了一聲。

說來也是巧了, 程敘言他們結伴的商隊雇傭的镖局就是展家。

程敘言擡頭仰望天空, 今日天晴好, 湛藍如海, 他盯着一片柔軟的白雲, 神情淡漠:“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白雲随風而動, 樹葉奔向天空, 他腦後的藍色發帶應風而起, 恰到好處的隔斷展風的視線。

展風眯了眯眼。

她嘁了一聲, 揚聲道:“出發了。”

程敘言靠着車壁,跟易知禮講解經義, 程偃擡眸看他一眼, 程敘言臉上看不出任何多餘的情緒。

豆豆嫌車內悶,張開翅膀飛出去, 它在商隊上空盤旋, 忽然偏了偏腦袋, 俯沖而下。

“荷包, 荷包。”它烏哇哇開口,才讓展風及時收手。

旁邊人微訝:“這是,好像是程秀才養的八哥。”

豆豆圍着展風撲騰,它脖子上的荷包十分醒目,展風瞳孔一縮, 下意識朝豆豆伸出手。

其他人都以為八哥會飛走, 沒想到八哥居然乖乖立在展風小臂上。

“好親人的小家夥。”

“也不知道程秀才怎麽養的, 我也想養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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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談笑着,展風摩挲着豆豆胸前的荷包,粗糙的針腳,幾乎看不出原樣的繡案,是她之前在南塘街上扔給程敘言的荷包。

展風一瞬間心緒複雜,但終究是驚喜更多,“他居然還留着。”

展風想取下來卻虎口一疼,八哥不高興的啄她,伸開翅膀重新飛至空中大聲嚷嚷:“豆豆的荷包,豆豆的。”

它甩下一坨新鮮的鳥屎嚣張的飛走了。

展風:………

這只傻鳥。

旁邊人默默遞上巾帕,小聲道:“少镖主,給。”

另一邊,八哥飛回程敘言身邊大聲告狀:“壞人欺負豆豆。”

程敘言檢察它的羽毛,毫發無損:“誰欺負你了?”

“一個壞女人。”八哥用力踩在小幾上,頭上的鳳冠跟着來回搖晃::“她搶荷包。”

“豆豆的荷包。”因為好生氣,八哥的嗓音越發粗噶,不細聽都聽不出來。

程敘言面色一變,伸手奪下八哥脖子上的荷包。

豆豆呆了呆。反應過來之後,氣的渾身的毛都炸了,撲向程敘言一頓抓撓,邊抓邊嚎。一時間整個車內只聽到它的聲音。

易知禮想把它拉開,結果手上被啄被抓出好幾道口子。小家夥兇殘的一批。

程敘言只好把荷包還給它,八哥叼起荷包瞬間飛向天空。

車內留下幾根黑色的羽毛,以及手背見血的易知禮,而做為八哥憤怒對象以及主攻對象的程敘言,居然只是外衫破了。

易知禮同程敘言四目相對,一陣尴尬的氣氛蔓延,程偃實在沒忍住,噗嗤笑出聲。

易知禮和程敘言同時看過去,程偃瞬間斂笑,以拳抵唇正經道:“知禮的手包紮一下罷。”

易知禮:………

他手不疼,他心梗。

一只八哥都這麽偏心,平時他也有照顧豆豆啊。

程敘言安慰他:“我這件外衫不能穿了。”

易知禮一下子就不梗了,畢竟手背上的傷口過些日子就好了,重新買一件外衫又得上百錢。

程敘言對易知禮的針對性安慰,可謂十分有效。

程偃笑睨兒子一眼,從角落裏拿出金瘡藥,那是之前宋二郎君送給程敘言的。

程敘言靠

着車壁揉了揉眉心,他之前将荷包帶回來後放在廂房裏,竟然十分入豆豆的眼。

聽豆豆的意思,它可能飛去找展風,還讓展風認出荷包了。

程敘言捏了捏耳朵,指尖微燙。

尤其黃昏時候,展家镖局的镖員走過來跟程敘言打趣,他們不知道荷包的來歷,只誇程敘言養的八哥很有靈性,向他讨經驗。

程敘言最開始有些窘迫,很快恢複如常。

杜蘭下車活動,走過來也聽一耳朵,扭頭對孫子道:“老夫若是再年輕十歲,或許也會養只八哥。”

杜修無奈:“祖父現在也不老啊。”

“老了老了,精力不濟。”嘴裏念叨着老了的杜蘭對天上的八哥招手,八哥頓時飛向他。

“餓啦,老大夫。”

“豆豆餓啦。”

杜蘭扯下腰間荷包,拿出裏面的碎幹果喂它,八哥吃的頭也不擡,杜蘭伸手摸它的羽毛,下一刻手背見血。

杜蘭不滿:“小沒良心。”

八哥昂首:“老不正經。”

杜蘭眼睛一瞪,頓時跟八哥吵起來。

杜修嘴角抽抽,他依稀記得他祖父以前不是這樣的。他祖父那人說好聽些叫遠離塵嚣,實際是對不喜歡的事和人懶得搭理。

再加上多年閱歷,老者骨子裏恃才傲物。

誰能想象有一天,他祖父會跟一只八哥吵。他若是将這事付諸家書,他爹娘能長篇大論數落他诋毀長輩。

杜修:啧。

易知禮生火做飯,程敘言用匕首削尖木棍,下河叉魚。不是每次停留都在河邊,程敘言很珍惜加餐機會。

程偃站在河邊比兒子還興奮。憶當年,他與同窗亦做過這般趣事。他的準頭是一群人中最好的。

程偃激動道:“敘言,你的東南方,半步距離。”

尖尖的木棍飛速入水,再度出水時上面叉着一條巴掌大的鲫魚。

“鲫魚拿來熬湯好啊。”旁邊傳來一道渾厚的聲音,程偃望去,是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

男人對河中的程敘言道:“程秀才,你這魚賣與我如何?”

程敘言溫聲道:“抱歉。”

男人雖然可惜,但也沒糾纏,過了一會兒男人脫掉鞋襪也踏入河中,很快又有其他人來。

程敘言不動聲色往旁邊去,忽而他擡頭,展風對他晃了晃樹叉上的草魚,手腕一翻,木棍搭在肩上,她沖程敘言吹了聲口哨:“怎麽樣,我的準頭不比你差吧。”

她朗聲笑着,露出潔白的牙齒,眼眸彎彎充滿健康和活力,她的笑臉比晚霞更耀眼。

程敘言笑應:“嗯,展姑娘好身手。”

他如此直白的肯定讓展風愣了愣,她将魚甩上岸,繼續叉魚。

河水飛濺,水珠在空中映着夕陽餘晖,仿佛染上鮮豔的色彩。

程敘言收回目光,不多時又叉上幾條魚。臨上岸之際,一物從斜側飛過來,程敘言本能用手中木叉打開。

他餘光只來得及瞥見魚尾入水,難得尴尬的愣在那裏,避開展風的視線。

“算了,是我未提前知會。”展風朝他昂了昂下巴,半是打趣半認真道:“反應很快嘛。”

程敘言:“我……”

展風轉身朝岸上的大樹走去,避着人穿上鞋襪。重新出現在人前。

程偃跟着兒子一起處理魚,他有些生疏,許久才清理好一條魚,見兒子等着他,程偃彎眉笑了笑。

程敘言嘆道:“這些事我一個人就能做。”

“兩個人熱鬧些。”程偃與他并排走,“叉魚的時候,多個人感覺也不一樣對吧。”

程敘言停下腳步,程偃晃了晃手中的魚,“等會兒烤好之

後給展姑娘送去。誰讓你打掉人家送你的魚。”

程敘言咕哝:“我也不知道。”

程偃“嗯嗯”點頭,故意道:“我記得以前我渾噩時從後面吓你,被你摔過呢。”

程敘言默默加快腳步。

餘晖落盡,暮色四合,野外生起一簇簇篝火,與天上閃爍星子相映和。

火焰之上的陶罐裏,乳白色的魚湯咕嚕咕嚕冒泡,飄出陣陣香味,程敘言讓易知禮打魚湯,他轉動木棍,見火焰上的魚烤的差不多了,将魚取下放在葉子中用草繩系好,行至展家镖員聚集處。

“嗯?程秀才。”镖員有些意外。

程敘言看向人群中的展風,他走過去,将手中的葉包遞給對方:“賠禮。”

展風微訝,真心道:“我沒放在心上。不過……”展風笑盈盈接過葉包:“能嘗嘗程秀才的手藝,是我的榮幸。”

她态度落落大方,程敘言也彎眉,“我回去了。”

展風:“嗯。”

待程敘言走遠,镖員湊到展風身邊打趣:“我們是武夫,跟讀書人沒交集,程秀才主動送食物過來,不會是對少镖主嘻嘻嘻……”

展風默默舉起拳頭,剛才還在起哄的人瞬間閉嘴。

少镖主好兇,少镖主的拳頭落在身上也真的很痛。镖主不愧是镖主,才能養出這樣彪悍的女兒。整個南塘城也尋不出第二人。

日升日落,烈日煙雨,他們踩過泥濘的黃路,經過蒼茂的山林,終于在春末時分抵達中州。

商隊的旅程還要繼續,中州城外,展風看着眼前人,目光在對方清俊的面容停留,最後對上那雙眼。

那雙黑色的眼依然平靜,從容。

展風心緒亂了一拍,對程敘言道:“我們就此分別了。”

程敘言:“嗯。”

頓了頓,程敘言又道:“此去一別難再聚,展姑娘珍重。”

耳邊樹葉沙沙,風聲呼呼,展風聽見有什麽東西落下,發出清脆一聲響。

“我要走了,程敘言。”這般久的日子,她第一次連名帶姓叫程敘言,這種行為放在同輩陌生人身上不禮貌,放在熟悉之人便是親昵。

展風盯着這個人的眉眼,想從對方的神情看出一絲異樣的情緒。只要程敘言露出一絲不舍,只要一絲,她就能在這趟镖護送結束後的回程途中,義無反顧來中州尋他。

喜歡一個人該是如此。

程敘言颔首:“路上小心。”

兩人對視,程敘言目光不閃不避,磊落坦蕩。

展風垂首,程敘言靜靜看着她。不多時展風重新擡起頭,一如初見爽朗。

她轉身跑向隊伍,再回頭時,雙手彎弓搭箭,箭矢擦着程敘言的臉側穩穩釘在騾車上,上面挂着一個天水碧色的荷包。

展風揚聲道:“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程秀才,後會有期。”

她一勒缰繩,駕馬迎着初升的太陽,同隊伍踏上新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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