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馴禽師”

那日草場比試之後, 原本還刻意跟程敘言保持距離的其他學子慢慢向他靠近。

平日裏程敘言與人讨論策論,吟詩作對,他言之有物, 對答得體。漸漸的,衆人對他的抵觸也淡了。

說白了,實力就是通行牌。再加上程敘言不卑不亢, 其他人接納他很正常。

書院的日子還算順心,轉眼到休沐日。程敘言面上還端得住,腳步卻匆匆加快。

烏泱泱一大群學子湧出書院,似魚群一般。程敘言被淹沒在人群中, 石門外寬廣的街道被各色馬車, 牛車堵的水洩不通。

程敘言還是第一次見這架勢,面色微凝, 但願他爹沒來, 不然又費功夫又費心。

然而湛藍的天空下,一只黑色的八哥俯沖而來, 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衆人以為要發生鳥抓人的事故, 不想那八哥穩穩落在一名青年的小臂上, 仰着脖子高喊:“豆豆想死你啦,想你啦——”

程敘言:………

程敘言周邊其他學子:???

程敘言周邊其他學子:!!!!

有人擡頭望了望天, “是白日啊……”

“蠢貨,那是八哥,本就會人言。”

人群竊竊私語,那一瞬間程敘言切身體會到什麽叫萬衆矚目。

豆豆拍着翅膀飛起來, “爹在這裏。”

它低空飛行在前方引路。程敘言盡量無視其他人的目光, 面色從容的跟上去。

人群中一名俊俏的學子問:“好有靈性的飛寵, 那是誰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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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記錯的話,那人是月餘前進入書院的學子。”旁邊人短短兩句話,透露的內容卻不少。

月餘前進入書院,直接點明程敘言是中途來書院求學。

且不提看到這一幕的人有什麽想法,另一邊,程敘言跟着豆豆穿過人群,順利到達一輛騾車旁邊。

杜修笑盈盈望着他:“感覺如何?”

程敘言:.............

易知禮從車內冒出頭,“敘言哥快上來,偃叔在路上買了點心,還熱乎呢。”

程敘言穩穩坐在車裏,騾車悠悠行駛,程偃問他在書院裏過得如何。

“還好。”程敘言怕程偃不信,将他與舍友的相處一一道來,比起其他人,程敘言跟舍友朝夕相對,感情更好一點。

程偃靜靜聽着,不時附和他兩句。

豆豆明目張膽偷吃案幾上的點心,還故意在程敘言的杯子裏飲水。程偃忍不住笑了笑。

程敘言摸摸八哥的羽毛:“之前我還以為它會跟來,有些擔心。”

“偃叔哄着它呢。”易知禮笑呵呵道。

雖然程偃現在還在治病,但他神智是清醒的,不但能哄着豆豆不添亂,還能接過程敘言之前的事情,接手易知禮的教學。

易知禮跟着他們東奔西跑遭不少罪,程偃對他懷有憐惜和愧疚,所以跟易知禮講學時又仔細又溫和。

騾車停在小院外,杜修回首道:“到地兒了。”

杜大夫正在院子裏撥弄藥材,程敘言一個月沒回來,冷不丁進入這個院子,那股藥味頓時濃厚的難以忽略。

“是不是加了藥量。”程敘言邊走邊道。

杜修挑眉睨他一眼:“你還是那麽敏銳。”

程敘言走到杜蘭身邊,對他拱手一禮:“先生,我回來了。”

杜蘭:“嗯。”

晚上時候,程敘言再度敲響杜蘭的屋門,杜蘭見是他毫不意外,轉身往屋裏走。程敘言默默帶上門。

杜蘭給自己倒一杯水:“你是想問你爹的病情?”

程敘言:“嗯。”

程敘言始終記得最初杜蘭的

話:治好程偃只有四成把握。程敘言把自己的擔憂說了。

杜蘭不甚在意的擺擺手:“凡事都有變化。”

“那不知變化是好,還是…”程敘言雙眸明亮,盛着希望。

程敘言也通醫理,晚飯前他私下給他爹號過脈,不似以前那般虛浮。而且他爹後腦的白發也減少大半。

聽着程敘言的依據,杜蘭毫無形象的翻個白眼:“白發問題你去問易知禮。老夫又不是大羅金仙。”

頓了頓,杜大夫還是道:“再有月餘,老夫會嘗試為你父拔除淤血,但是這伴有風險……”

盛夏之夜的風清涼,拂過面龐時程敘言心神一凜。

“敘言哥,你還沒睡啊。”身後傳來的聲音把程敘言驚了一跳。他轉身,來人正是易知禮。

程敘言揉揉眉心:“你在院子裏幹什麽?”

易知禮不好意思:“在背書。我腦子不聰明,有些內容需要時間才能記下來。”

兩人在院子裏的石凳坐下,明月高照,程敘言斜了一眼易知禮,又收回目光。

易知禮眨眨眼:“敘言哥有什麽想跟我說嗎?”

“你……”程敘言還是問出來:“我爹的白頭發少了大半,是何緣故。”

話音落地,剛才還渾身放松的易知禮一下子坐正,眼神漂移。

程敘言:“知禮?”

易知禮一臉為難,少頃他湊過來對着程敘言耳語一番,然後也顧不得背書,匆匆回屋歇息。

樹葉沙沙,蟲鳴聲聲,程敘言低下頭輕輕笑了。

他爹想減輕他的心理壓力,趁着兒子去書院上學,他爹讓易知禮将耳後的白頭發剃掉。

所謂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易知禮拗不過他爹只能照做,但心裏還是忐忑。所以程敘言問起來,易知禮才那副心虛樣子。

不得不說他爹想的周到,怕兒子看出什麽還留下小部分白發做掩護。

程敘言甚至能想象到他爹拿着銅鏡努力照後腦的樣子,他有點想笑又有點酸澀。

夜更涼了,程敘言回屋,屋內呼吸聲平緩。

“別裝睡了爹,我們聊聊吧。”

半晌,床上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程偃不明白:“你怎麽看出來的?”他自認為掩飾的不錯。

程敘言揶揄道:“我說我故意詐你的,你信嗎?”

程偃:............

程偃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不該信,程敘言點燃燈,在他床邊坐下,認真道:“我不在的時候,你睡得好嗎?”

“好。”程偃回答的斬釘截鐵:“一覺到天亮。”

父子倆四目相對,少頃程敘言嘆氣:“行了,睡罷。”

這下程偃真睡不着了,但程敘言繞過竹簾到另一張床睡下。

自從程偃恢複神智後,父子倆就分開睡。剛才那話程敘言沒說謊,他是真的随口詐一詐他爹。

他其實想問程偃知不知道,月餘後杜大夫準備動手拔除程偃腦內淤血。但程敘言又怕話說出口給他爹壓力。

待程敘言重返書院之際都沒提起此事。

程敘言心裏揣着事,神情不自覺顯的嚴肅。然而他碰到陸斯,什麽氣氛都被對方沖散了。

“言弟,你還當我是不是好兄弟了。”陸斯跑過來一臉控訴。

程敘言人都是懵的:“怎的了?”

陸斯:“你有那麽聰明的八哥,怎麽從來沒提過。”

程敘言眉眼一彎:“原來是這件事,你之前也沒問啊。”

陸斯愣住。

程敘言越過他朝自己的區間走去,好一會兒陸斯回過神來,湊到程敘言身邊:“你從哪兒買的?”

“不是買的。”程敘言從書

箱取東西,“是以前在林子裏撿到的。”

“你運氣真好。”陸斯由衷道。

一旁的姚生聽不下去了,糾正他:“是敘言養的好。”

陸斯摸摸後腦勺,笑道:“說的也是。”

程敘言沒把這當件事,但誰也沒想到幾日後,程敘言在草場練騎射時一只八哥從空中落下。

“找到你啦,嘎嘎嘎——”

八哥的聲音因為激動而粗噶,但仔細聽還是能聽出來字音。

陸斯立刻湊上來想摸摸八哥,卻被啄出血。

陸斯疼的哇哇叫,這鳥的攻擊性怎麽這麽強。

程敘言攔住豆豆,關切陸斯:“抱歉,現在先去包紮吧。”

“沒事沒事。”陸斯眼睛一直盯着八哥,強裝淡定。如果他不一直抽氣,可能會更有說服力。

陸斯一臉期待:“言弟,你說它是不是特意來尋你的啊。”

程敘言理智上覺得不太可能,八哥又不是狗,不可能憑氣味尋人。再者他們租住的院子在南面,中山書院在城東,隔着小半個城的距離。

他更傾向于有人帶豆豆過來的,程敘言這麽想也就問了,然而豆豆一個勁否認。

“豆豆自己飛噠。”

上次程偃來書院接程敘言的時候,八哥一直在騾車上空飛行,居然一次就将路記住了。

一人一鳥對話,這下離程敘言近的其他人再練下不去騎射,紛紛圍攏過來,有人笑道:“原來你叫豆豆。”

八哥扇着翅膀甩下一坨鳥屎,不過程敘言手更快,張開折扇擋住,才沒讓同窗“受迫害”。

那人故意裝作氣道:“嘿,你這八哥真沒禮貌。”

“你才沒禮貌。”八哥在空中盤旋,大罵:“笨蛋,笨蛋。”

程敘言頭疼,“豆豆,你先回家。”

八哥突然飛沒影,他爹他們肯定會着急。

“豆豆不回家。”八哥慢慢落在程敘言肩頭,蹭蹭他。

陸斯羨慕壞了,要不是手上的疼痛猶在,他恐怕會忍不住再次伸手。

怎麽會有這麽可愛的飛禽,真的沒有成精嗎?

程敘言怎麽也沒想到,這群平時看着清風朗月的書生居然稀罕一只八哥。

黃昏時候,程敘言總算把豆豆哄回家,然而緊跟着有人來跟他出價,欲購買他的八哥。

程敘言婉拒之後對方沮喪的離開了。那一瞬間,程敘言差點想用豆豆做活招牌,做一波寵物生意。

但他轉念想到這些人也只是一時新鮮,而不論飛寵還是陸寵搭上的是一輩子,他就作罷了。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才是。這種缺德營生不要也罷。

所以次日豆豆又飛來的時候,程敘言在它的腳上綁上信管填上信件,第三日豆豆沒有再出現。

程偃按照兒子的叮囑,用其他東西轉移走八哥的注意力。

但書院裏程敘言莫名其妙得了一個“馴禽師”的稱號,他知道的時候,心中複雜難言。

不過随着杜大夫所說的拔淤血的日期接近,程敘言的心也跟着提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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