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求學結束

第二次休沐日一至, 程敘言匆匆跟其他人打聲招呼就疾行而去。

陸斯撓了撓頭:“難得見言弟這般急迫樣子,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想來是對他很重要的事。”姚生附和一句,随後收拾自己的書箱也大步而去。

陸斯:???

一瞬間就只剩他一人了。陸斯嘴角抽抽,也背着書箱回家。

石門處, 衆人熟悉的一幕再次上演, 一只八哥低空飛行做着引路者。

程敘言看着車上的人, 有些意外又無奈:“不是說過不用接嗎?”

“近一月未見你,想得緊。”程偃接過兒子的書箱,一邊笑道。

程敘言心裏有種奇妙的感覺,還有些藏不住的開心。

路上程敘言撩起車簾, 看着街道上的喧嘩熱鬧, 嘈雜聲四起,他并不覺煩躁。

“餓不餓?”程偃嘴上問着,手上已經将點心擺上案幾。

車輪骨碌碌行過平整大道,最後在一條小巷裏的院門前停下。

馮伯撤去門檻讓騾車進入院內。程敘言還未下車,一股濃郁的藥味陡然蹿進他的鼻間,他忍不住心裏一沉。

用飯的時候, 杜修和易知禮在努力活躍氣氛,程敘言也給面子附和,但他眼中的焦慮和擔憂散不去。

此次休沐他已經跟夫子提前請假, 若屆時未能按時返回,實乃家中有事, 還請寬餘則個。

杜蘭還如平時一般看不出端倪。程敘言又去給他爹號了兩次脈,脈象較月餘前更平穩些,甚至他爹耳後的白發的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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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程敘言撩起上面覆蓋的黑發, 發現有兩塊地方仿佛禿了。

程敘言跟程偃四目相對。

程偃很快調整好神情, “再長出來就是黑發了。”

程敘言沉默。

最後還是豆豆飛進來, 打破尴尬氣氛。

晚上時候,程敘言又去尋杜蘭,老大夫冷哼一聲,閑話不多說直接扔給他一本小冊子。

上面詳細記載程偃的病情變化,以及拔除淤血後的護養。

程敘言眼睫一顫:“先生,您現在是有把握了對嗎。”

如果杜大夫沒有把握,何必寫下“護養”事宜。

“走走走,老夫要休息了。”杜蘭毫不留情把人趕出屋,夜風吹來清涼似水,但程敘言心頭一片火熱。

他再次醒來是被一股藥味激醒的,程敘言下意識看向窗縫,天還未亮。

少頃,他聽見院子裏傳來輕微動靜。

易知禮守着竈膛,清晨濕露重,他卻滿頭大汗,不時又往竈膛裏添柴:杜大夫說了,鍋裏的藥湯必須保持滾開的狀态。

他沒有其他用處,但這點小事一定會做好。

院子中心,杜蘭正帶着程偃打掌法,有點太極的影子。

待二人做完程敘言才輕喚一聲,程偃臉上有着明顯的疲憊,見到兒子溫和道:“你的早飯在小廚房的鐵鍋溫着。”

程敘言:“我不……”

“你不吃早飯,等會兒怎麽做事。”杜蘭打斷他,眼睛一瞪,程敘言默默朝小廚房去。

程偃偏頭笑望杜蘭:“敘言确實好性,您老覺得呢。”

杜蘭甩袖回屋,頭也不回道:“跟上。”

程偃的病情特殊又兇險,杜蘭在自己的屋裏布置,動手治療。

半個時辰後,整間屋子水霧彌漫,程偃赤身裸體泡在藥湯中,杜蘭臉色凝重。

屋外侯着一群人。

易知禮緊緊拽着程敘言的胳膊,安慰他:“放心,偃叔肯定沒事,肯定的……”

如果易知禮抖的不那麽厲害就更好了。

程敘言再次看向緊閉的屋門

,忍不住道:“杜先生到底年歲大了,若是他力乏……”程敘言話到嘴邊又改口:“有年輕的輔助或許更好。”

“不行。”杜修嚴肅道:“祖父說過,越多的人在屋裏污穢就越重。”

程敘言瞬間明了,杜先生的意思恐怕是人越多在屋裏,會帶更多細菌,增加他爹受感染的風險。

再者,他和杜修也确實太年輕,經驗不足,杜先生是嫌他們幫不上忙。

程敘言抹了把臉:時間,時間,他最缺的就是時間。

巳時時候,一直安靜的屋內忽然傳來一聲慘叫,随後又消失不見。

程敘言心都提起來了,他忍着迫切溫聲喚:“杜先生……”

“閉嘴!”屋內傳來厲聲呵斥。

杜修和馮伯齊齊将程敘言按住,唯恐程敘言沖動之下闖進屋。

太陽越發灼人,衆人汗流浃背,程敘言臉上的汗水滾滾落。

杜修轉身朝竈臺去,将鍋裏小火熬煮的藥湯倒入桶裏,程敘言想接手此事被杜修避開:“言弟,你現在情緒不穩定,我不信你。”

程敘言啞聲。

天上的日頭慢慢爬上正空,又緩緩落下,期間杜修幾次送藥湯,程敘言只覺得頭陣陣發昏,這一天太漫長了。

直到黃昏時候,屋門從裏面打開,杜蘭滿臉疲憊:“修兒進去。”

他撂下一句話就走了,馮伯趕緊跟上攙扶他。

程敘言看向杜修:“修哥,那我呢?”

杜修無奈道:“敘言,你等等吧。”

程偃又昏睡一日,期間杜修給他換過好幾次藥湯。

程敘言戳破窗戶紙,遙遙看着他。程偃雙眼緊閉坐在藥湯中。雖然額頭浸出汗,但臉色不是透蒼的死白。

程敘言把窗戶紙重新堵上,背靠牆坐在牆角。

日升日落,直到第三日清晨,旭日從東邊升起,露出橙色的日光,程偃緩緩睜開了眼。

四下安靜極了,鼻尖是揮之不去的藥味,程偃緩了一會兒感覺後腦清涼,他下意識擡手摸,卻在中途被人攔住。

杜修心裏暗道好險,沒想到實在撐不住打個盹兒的功夫,程偃居然醒了。杜修道:“偃叔,不可以碰。”

程偃放下手:“我可以起身嗎?”

杜修猶豫片刻,随後扶着程偃從桶中出來,給他擦幹身體穿上幹淨衣裳。

輕微的開門聲,外間的清潤晨息撲面而來,程偃一眼看到坐在牆角昏睡的青年,眼底的淤青深深,憔悴極了。

程敘言迷迷糊糊中感覺鼻子一陣癢意,他本能擡手遮擋,沒想到那癢意趕不去。

他只能睜開眼,入目是一張清俊含笑的臉,有點陌生更是熟悉。

日光從對方肩頭傾瀉而出,耀眼璀璨,激的程敘言閉眼。手卻在同一時間伸出去。

這不是一場夢……對嗎。

手心觸到真實的溫度,程敘言重新睜開眼,他的頭頂傳來含笑的聲音:“早上好,敘言。”

程敘言愣在原地,許久他才反應過來,明明是想笑,眼淚卻先流下來,他在他爹的支撐下,緩緩站了起來,嘴角努力上揚:“早上好,爹。”

因為治病的緣故,程偃後腦勺那塊的頭發全被杜蘭剃了,用杜蘭的話來說:頭發重要還是命重要。

院子裏,程偃程敘言父子相談甚歡,杜蘭看着程偃的背影,哼了一聲,嘴角卻是翹起來。

這對父子都讓他刮目相看。

程敘言自不必說,程偃的求生欲實在驚人。

在動手之前,杜蘭曾經告訴過程偃,哪怕有前期藥湯輔助,可程偃傷在頭部又是陳疾。杜蘭只有六七成把握。

程偃仿佛在聽旁人的事情,淡定的點點頭,示意自己明

白。

杜蘭以為程偃不在意生命,然而治療途中,有兩次兇險杜蘭都快束手無策,沒想到程偃硬生生挺了過來。

杜蘭忽然覺得繼續行醫也沒什麽不好,只要還有一口氣總會有他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不拘那是美好的還是不堪。

生命真是有趣。

杜蘭将程敘言趕回書院念書,随後交代孫子一些事宜,他帶着馮伯潇灑離開了中州。

杜蘭甚至能想象到程敘言若得知他要離去時的神情,必定是感激愧疚不舍等種種情緒交雜,十有八.九還得對他行大禮。

一個人的情緒自有定數,在旁的地方淡了,那麽又會在某處補回來。

最是冷情也最是熱情,是寒冰亦是烈火。

直到下一次休沐日回來,程敘言看着空下來的正屋,心中一陣落空。

程偃拍拍他的肩膀,“杜老臨走前有句話讓我轉告你。”

程敘言茫然。

程偃笑道:“人在什麽年紀就什麽活法。”

程敘言眉頭微蹙,“沒了?”

程偃笑了笑,轉身逗豆豆去了。

程敘言回到自己的屋子,站在窗邊看着外面的綠樹出神。

程偃的病一直都是壓在程敘言心頭的一塊巨石,他在光與暗之間掙紮,如溺水的人抱着浮木。

現在程偃的頑疾根治,程敘言被拉到光明中,抱着浮木抵岸,可卻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确實是高興的,喜悅的。

下午時候的陽光過分炙熱,程敘言站在院子裏,在烈日下,他感覺他像一塊即将化掉的冰。

豆豆不明所以,飛到他面前歪頭:“笨蛋?”

程敘言倏地笑出聲,朝豆豆伸出手,小家夥乖乖落下來,程敘言對它道:“笨蛋。”

八哥:???

八哥瞬間炸毛,飛起來一翅膀拂程敘言臉上,還故意在程敘言肩上甩下一坨鳥屎。

“你才是笨蛋,笨蛋——”

八哥的粗噶音在院子裏久久不去。

易知禮新奇的看着這一幕,他感覺那一瞬間敘言哥好像變了,又好像沒變。

不久後杜修見程偃大好,于是也跟程敘言提出告辭。杜修是一名醫者,長期不接觸病人,他的醫術也會退步。

小院裏只剩下程敘言,程偃,易知禮三人。

而程敘言原本計劃待他爹病好,就把易知禮送回望澤村,好讓易知禮參加科舉,成親生子。

可如今程敘言念書在關鍵期,又不放心程偃一人,程敘言煩惱時易知禮表示會一直照顧程偃。

他誠懇的對程敘言道:“我只是照顧偃叔的起居,但偃叔指點我學業教我明理,敘言哥,總的說起來還是我占便宜了。”

程偃也道:“知禮是個好孩子,爹也喜歡他。”

于是程敘言不再挂念此事,一心念書。

大至旭日升起又落下,大雨滂沱而來又見雨後晴空。小至院子角落裏的野草豐茂之後又枯萎,而後再度披上新綠。

而居住在小院的人還是那幾人,又不止那幾人。

暖陽高照,一名十五、六的年輕人歡快的提着食盒和一壇酒朝巷道深處奔去。

“我回來啦,敘言哥,知禮哥,偃叔——”

院門從裏面打開,易知禮扶額:“我不是說了讓你穩重些嗎?”

“我太高興了。”年輕人嘿嘿笑着進屋:“我很快要跟着敘言哥回老家,太興奮了。”

程偃笑道:“阿明年歲不大,不必太拘着他。”

說來也是緣分,時明正是當年靠欺騙手段向程敘言乞讨的小騙子,程敘言本來以為那事過去了,沒想到對方竟然找到他們的住處,故意在一個雨日攔住休

沐回來的程敘言,對着騾車跪下求收留。

程敘言素來不喜被人要挾,繞過時明就走,誰知道時明一直跪在路上,晚上時候程敘言去看,人還跪着,不過臉色蒼白的吓人。

程敘言只好把人帶回去,時明一改往日憊懶,将一應粗活攬過去,易知禮想趕人都不好意思。再加上那時程敘言又回書院念書,程偃也不讨厭時明,于是時明就一直留下來了。

程偃得知時明還沒個正式名字,于是取其本姓,加了一個明字。

不得不說,院子裏多一個人不但熱鬧許多,幹活也輕松了。而程偃教一個也是教,教兩個還是教。

兩年下來,他們也跟時明處出感情。

此時,程敘言在中山書院的求學也結束了。他告別師長同窗,準備帶着他爹和易知禮,時明回到籍貫地。

程敘言有意明年的鄉試。他的時間還算寬裕,之所以這麽急是因為易知禮。

程敘言太清楚讀書人有無功名的區別,他希望易知禮能趕上翻年後的縣試,現在易知禮有實力,考上童生不是難事。到時候易知禮再說親會容易許多。

雖然程敘言覺得二十一歲說親也不大,但易知禮不說親,下面的弟弟不好越過去,容易滋生兄弟矛盾。

好在中州離渭陽縣距離不算太遠,這一次他們水路加陸路,一定能趕在年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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