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楚清跑去衛生間将頭洗了兩遍,才勉強變直了一點,也僅僅是直了一點而已。

她看着鏡子裏金毛獅王一樣的發型,想起了幼兒園上臺表演被老師支配的恐懼。

那個時候每到文藝彙演,負責紮辮子的老師會把女孩子的頭發分成幾股,然後噴上發膠,由發尾往發根梳,讓整條辮子蓬起來。回家洗頭的時候就很痛苦了,一腦袋的發膠和亂七八糟的雜毛,楚清懷疑她頭發稀少就是從那個時候來的。

早飯是程易笙送來的,午飯就得去餐廳吃了。

楚清勉強将頭發梳順,然後按着程易安給她的定位往餐廳走。一路上遇上了兩個阿姨,見着她的時候都是笑着叫她楚小姐。楚清這才勉強放下心來,她方才遠遠看見熱情的阿姨的時候,生怕阿姨脫口而出一句二少奶奶。

到餐廳的時候程老爺子已經到了,楚清坐在了程易安的右手邊,對面坐着程易笙。

“小菘還打扮呢?”老爺子問程易笙。

程易笙看了眼表,十一點五十分,“她昨天睡得晚,馬上就到了。”

程家的規矩,十二點開飯,很少有人遲到。

“弟妹這頭發……”程易笙怎麽瞧怎麽覺得奇怪,好好的一個二十幾歲的姑娘弄了個五十幾歲的發型,“還不如小辮兒好看。”

程易安聽完偏頭看向楚清,仿佛是在炫耀他的編麻花辮技能。

“爺爺。”黎菘踩着拖鞋從側門進來,頭發随意地盤了個松散的丸子。羽絨服外套裏頭的珊瑚絨睡衣的衣領還露在外面。

“坐,這是小安的女朋友,你昨天回來的晚沒見着。”程老爺子先動了筷,給黎菘介紹身邊的楚清認識。

“弟妹!”黎菘激動得很,她聽說楚清和程易安是高中同學,管一個比自己大幾歲的人叫弟妹,這便宜占得痛快。

楚清被她這身弟妹叫得一愣,她咽了咽口水,小聲地問了句:“我得……叫大嫂嗎?”

黎菘那一身穿得跟在校大學生似得,她張不開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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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不用,梨子啊,菘菘啊……随便你叫。”黎菘只是愛抄便宜,并不在意輩分,她喝了一口程易笙遞過來的湯,随後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問楚清道,“你這叫公主燙還是麥穗燙?”

楚清這個大半年都不去理發店的人被她問懵了,合着自己這個金毛獅王頭還有專業的名字。

“我這是他給燙的……”楚清斜了一眼程易安,沒好氣兒道。

“爺爺你看看,小安這才住出去幾天啊,學了個手藝!一會兒讓他也給你燙個,過年了也新鮮新鮮。”程易笙差點兒笑嗆着,自己這弟弟沒女朋友以前除了喝茶就是下棋,如今讨着了女朋友,興趣愛好變化挺大。

程老爺子當了真,連連道一把年紀弄那個像什麽樣子。

黎菘咧着嘴直道好看,被程易笙揪了揪頭頂那顆丸子,“好看晚上回去我給你弄。”

“算,算了吧……”黎菘捂着自己的腦袋,“我這頭發可值錢這呢,你別給我禍禍了。”

一頓飯下來,楚清那一腦袋頭發被cue了無數次。她曾天真的以為像程家這麽傳統的家庭是食不言寝不語的,可是她錯了……飯桌上的氣氛活躍得很,黎菘一個人能說二十分鐘的單口相聲,把程老爺子樂得筷子都拿不穩。

程易安飯後去了醫院,今天下午還得跟主任出趟門診。

“你下午去公司嗎?”程易安惦記着她不認路,有些擔心。

“不去,我寫完直接發就行了……”楚清手裏的稿子今天晚上要發,她才寫了一半。

這拖延症是從小就有的毛病,楚清小學的時候暑假作業就是不到開學絕對不會翻開。如今上班了,所有的任務也還是拖到不能再拖了才開始做。

“沒事兒到處逛逛,後頭有個小花園。”程易安又指了指窗外,“從這兒出去,右拐往前一點兒就是我大哥的住處,你要是無聊可以去找黎菘,迷路了直接給她……直接給我哥打電話。”黎菘也是個路認不全乎的,他差點兒忘了。

楚清手裏一刻不停地敲着鍵盤,聽見程易安絮絮叨叨個沒聽,将電腦往沙發上一丢。

“我知道啦,你今天怎麽話這麽多?”她将衣架上挂着的外套取下來給程易安穿上,還沒忘往他腰上摸了一把,“你最近是不是很久沒健身了?”肚子上的肉軟乎了不少。

“你說呢?”跟楚清一屋子住的這些天一天四頓一頓都沒拉下,健身房也是一次都沒去過。不長肉程易安已經很滿足了,肌肉沒了就沒了吧。

“同志,這可不行啊,你別還沒結婚呢就胖個二三十斤的,到時候我可得好好考慮考慮了……”人家都說男人結了婚就會胖,可也沒聽說過婚前就開始發福的。

程易安從衣櫃裏抽了條圍巾出來遞給楚清,示意她給自己圍上。

楚清微微踮着腳,将圍巾繞在他的脖子上,末了揪着圍脖将程易安的脖子往下一拽,往他臉頰上親了一口。

程易安嘴一抿,剛要低頭親她,被楚清一把推開。

“大白天發什麽瘋,趕緊走。”

剛往外走了兩步,程易安又被她拽了回來。

“你今年三歲嗎?程易安小朋友。”衣服要人幫他穿,圍巾要人幫他圍,大衣紐扣自己也不知道扣了。

楚清依次給他扣好紐扣,雙手揪着程易安的大衣沒放手。她環住程易安的腰,擡頭親了一口他的下巴,随後驚奇道:“你連雙下巴都出來了诶!”

親完之後,楚清撒手就跑,絲毫沒有注意到程易安鐵青的面色。

程易安伸手在自己的下巴處摩挲,随後滿屋子找鏡子……

整個下午,楚清始終對着電腦,頭暈眼花,手指頭都打字打得不利索了。

她将寫完的東西發給了産品商那邊,然後合上電腦出門。

這會兒快五點了,太陽落山,天色漸晚。

按理說此刻最是鬧騰的時候,可程家這地方清淨得很,幾乎聽不到車鳴聲和嘈雜的聲音。

原先後門那邊是小吃街,多多少少會有些噪聲傳來。可如今臨近春節,小商小販都回家過年了,巷子裏也沒了游人。

楚清這會兒已經完全忘了程易安中午說的路線,她趿拉着拖鞋,手裏捧着個保溫杯,遠遠地看見幾棵光溜溜的樹,想來就是程易安口中的小花園了。

進去一看,似乎是另一處的住處,跟花園沒有半點子關系。

程老爺子坐在石桌上看書,隐約感覺到有人進來了,沖着門口喊了聲,“小楚?”

“诶,爺爺……”楚清原本都想離開了,聽見老爺子的聲音又折了回去。

“怎麽,找不到路了?”程老爺子示意她坐下,點了點一旁的茶壺讓她自個兒接水喝。

楚清撓了撓頭發,“您家确實有點難認。”

“多走走就習慣了,小菘當時剛來的時候也是,有天大小子不在,小菘大晚上地蹲我院子外頭哭,我出去一問,她說是找不着回去的路了。”程老爺子抿口水,“小安說你們結婚以後住他那套房子?”

“那邊離醫院近。”楚清不知道程易安跟老爺子說了什麽,只能順着老爺子的話說。

“離你公司也近吧?”程老爺子笑了笑,伸手在楚清的手機旁點了點道,“你們年輕人也喜歡吃外賣,這地方可叫不着。”

“是,這地方僻靜。”

“過年過節的常回來,房間啊日日都有人打掃,方便……你坐這兒等着。”程老爺子說完後放下了手裏的書進了屋子裏,過了好一會兒拿了個木頭盒子出來遞給楚清。

那木頭盒子油光水滑的,上頭刻着龍鳳。

“打開。”

楚清将小盒子打開,裏頭躺着一只金镯子,同樣是龍鳳呈祥的圖案。

“小安奶奶的陪嫁,一金一銀兩只,銀的那只被小菘拿走了。倒不是說我偏愛小孫子,只是這镯子是小安抓周的時候抓到的,我想着得留給他未來媳婦兒……”

程老爺子提到了以前的事情,打開了話匣子,“我還記得那時候大小子抓周抓的是我那只脈枕,幾年後小安在一大堆東西裏頭挑挑揀揀了半天,最後才拿了這镯子。他爸爸将脈診都放他跟前了,這小子嫌擋道兒,給踢了。”

楚清捏着那只金镯子,仿佛能看見二十幾年前程易安那只肉乎乎的小手抓着它的樣子。

“果然啊,大小子這一路跟着我踏踏實實學醫。小安就不,初中就鬧着學金融。自他奶奶走了以後更是抵觸得很,覺得我一生行醫治病,到頭來連他奶奶都沒留住……”

“那時候我老伴兒說,抓周抓個女人家的物件兒,這孩子長大了怕是得折女人身上,果真是個情種……”程老爺子笑着搖了搖頭,“塵埃落定,挺好。”

老爺子說完後起身,準備回房間,方才提到了老伴兒心情多少都有些低落。

他手裏那本書怕是翻了不知道多少遍,書頁泛黃,卻還是小心保存着,合上以後仔細展平了邊角,壓平。

老爺子伸手招呼來了不遠處的阿姨,“行了,我讓劉姨給你送回去,算算時間小安一會兒也該回來了,這小子要是看不見你該急了。”

程老爺子轉身進房間的時候楚清隐約聽他嘴裏唱了句什麽,京劇小調一類的東西,沒聽真切。就那一句曲調,在這老舊的院子和古樹間,顯得尤其有韻味兒。

楚清一時間有些感慨,聽見劉姨叫她,這才回過神來往院子走。

她一回院子,正巧碰上程易安急匆匆地往外走。

“你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早?”楚清跟劉姨告別以後牽着程易安回了房間,“我剛剛在爺爺那兒。”

程易安點點頭,他方才看見劉姨的時候心裏就有譜了。他也真的是高估了楚清的認路能力了,別說光靠嘴給她指路了,就算是帶她走兩遍都不一定能記住的,能跨過兩個院子跑爺爺屋去也不奇怪。

他看見了楚清手裏的木頭盒子,接過來打開瞧了一眼,随後很快合上遞給她道:“好好收着。”

楚清點點頭,将盒子放進了房間收着。她出來以後總覺得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熟悉的味道,楚清跑到程易安旁邊,繞着他轉了一圈,鼻子不停地吸氣。

“你老實交代,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吃麻辣燙了!”這股子麻辣大骨湯的味道楚清絕對不會聞錯,是她魂牽夢萦的,無數次出現在她夢裏的味道。

程易安笑着從沙發後面拎了個包裝盒出來給她,點了點她的鼻尖,笑道:“狗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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