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說讀書
顧老爺子和老妻張氏正在屋裏說話,就見家裏老二肩上扛了一床被褥,左手拎一麻袋,右手臂底下還抱着一卷布。
顧湘俏生生地跟在他身後,一起進了屋門。
“你這是去搶了哪家布行?”
顧老爺子和張氏齊齊吓得從床上跳下地。
顧老實憨厚一笑,先把被褥擱下,拎來的糧食都堆櫥櫃旁邊:“都是三娘花工錢買的,便宜。”
張氏表情漸漸和緩了些,審視地上下看了看顧湘,只交代了幾句出門在外莫要惹事,給家裏招麻煩之類的話,便打發他們爺倆回去歇着。
顧老實登時松了口氣。
當初縣衙讓三娘去勇毅軍做廚娘,他心裏自然不願意,除了對女兒名聲恐有影響外,更害怕他娘會生氣。
他娘性子倔,脾氣暴,又不怎麽待見他們這一家子,他還當這回三娘回來,又得讓他娘罵上一頓,沒成想這麽容易就過了關。
看兒子和孫女出門,顧老實忍不住看向自家婆娘,啧了聲。
張氏翻了個白眼,自顧自地把布匹也都鎖回櫃子裏去:“我又不是不明事理,既然是縣衙交代的差事,難道還容得咱們小民推辭不去?”
“況且……二娘當着老二和老二媳婦的面詛咒人家閨女,就算她病了,老二心裏怕也不痛快,這種時候我可沒傻到再去挑火!”
被家裏人當得了瘋病的顧二娘,此時也有些遲疑恍惚,疑似夢中。她趁着母親去和二嬸說話,溜出小院徑直鑽到顧老實家,正躊躇着不知該怎麽去試探,顧老實就領着顧湘進了院門。
“二娘?”
顧老實一進門就看到侄女,不禁皺了下眉頭。
她那日昏迷着被母親帶回家,自己一家子也跟着愁了半日,結果這丫頭一睜眼看見他就和看見了鬼似的,一邊哭一邊念念有詞,說什麽他們家閨女是病死的,他們兩口的死不關她的事,滿口死啊不死的,一通地瞎折騰,鬧得阖家不安。
顧老實有些心煩,只又見她臉色雪白,身形單薄,到比月前瘦了好多,到底是親侄女,也不好苛責,“二娘,你怎麽出來了?身子不好,可莫要吹冷風。”
顧二娘仿佛不曾聽見,擡頭盯着顧湘的臉,目光閃爍不定:“顧湘!”
顧湘和她這位便宜堂姐走了個面對面,忽然有點驚訝——顧二娘同原身記憶中的樣子有些不同。
原身記憶裏的顧二娘說話嗓門大,性情尖刻,好嫉妒,見到家裏人總是面有戾氣,但今天的她,雙肩微垂,略低着頭,目光發怯,面上似乎做過一些修飾——她的打扮動作,尤其是剛剛擡手撩發的那一瞬間,似乎有些像‘顧湘’。
不是現在,是像原身的記憶裏未來的模樣,只是像得很粗糙,有點造作。
她在某些方面很遲鈍,可直覺上卻驚人得敏銳,腦中又偏好天馬行空,胡思亂想,如今五感更有加強,沒看幾眼,就覺察到對方身上有異常。
顧湘心中思緒翻騰,唇角卻露出一抹笑,客氣道:“祖母探親歸來,身為孫女,肯定要回來拜見,二姐來得正好,我給伯娘帶了幾匹布,才想給伯娘送回去。”
聽見‘布’這樣的字眼,二伯娘小張氏立時從屋裏出來:“好厚實的料子,咱們家三娘子可是出息得很,又聰明又孝順,弟妹,我瞧你實不必操心,去勇毅軍當廚娘有甚不好,這不是很好,我家這丫頭是沒這份造化,要是她有三娘子的手藝,我還想送她去。”
姜氏翻了個白眼。
顧湘卻見顧二娘聽到‘勇毅軍’三字就臉色瞬間白了白,身體微微瑟縮,眼神渙散。
稍一走神,二伯娘已經一臉興奮地抱着布卷,揪着閨女的袖子高高興興地回家去。
顧老實連忙關上院門,轉身細細看過閨女,見孩子氣色還好,總算放了些心。
“快進屋歇着。我托小柱子去叫五郎了,哎,那小子都吵着要尋姐姐吵了好半晌。”
顧湘莞爾:“五郎的功課如何?”
五郎顧海原身的親弟弟,比原身小五歲,也是顧家最小的男丁,在原身的記憶裏,雖有些淘氣,卻也算是個乖巧的好弟弟。
顧家家境貧寒,不過顧老爺子一直覺得家裏孩子至少要認字,不能做睜眼瞎,三個兒子裏老大,老二都沒能讀書,到老三時家裏稍微過起來些,便擠出銀錢送老三去了私塾。
到孫子輩,更是兩個孫子都念書,連孫女也由姜氏開蒙學了些字。
但這兩年天災頻繁,這筆學費支出越來越艱難。
“……五郎明年就不用去私塾了,回頭我托人給他去縣裏尋個活計,他識字,想找活做也不難,總比在地裏刨食要好。”
顧老實面上隐約有些勉強,“家裏最近修堤雖說賺了些銀錢,可讀書開銷太大,三弟是一定要讀的,再供一個男娃還好,兩個實在不成。四郎在讀書上比五郎有天分,供他也是應當。”
顧湘的印象中,顧家四郎和五郎在讀書方面的天分差不多,不是天縱英才,但也不至于愚笨,繼續讀下去秀才可期,但沒有幫助,沒有資源,舉人大約不太可能。
尋常百姓家的孩子,既無名師,也沒有多少書讀,更不了解那些科舉的內情,想中舉又談何容易?
但現在不一樣,只要五郎願意讀,顧湘還是有把握能把人供起來。
用了原身的身體,自要承擔她的責任,奉養父母,憐愛幼弟,但凡是她想做,且與人無害,顧湘既有能力當然要替她做到。
“縣裏鐘秀才的私塾,束脩一年只一兩半銀,我這個月拿了一貫的月俸,還有些其它賞錢,至少給五郎交兩年的束脩沒甚問題。”
顧湘道。
顧老實搖頭:“咱家自來沒這樣的規矩,當年你祖父就說過,小輩們自己賺的錢自己攢着,他不拿,到了你們這輩也是一樣。”
顧湘一下子笑起來:“縱如此,也不至于過分刻板,都是一家人,分得太清還有什麽意趣,只讓五郎記得,等他學成連本金帶利息一并還我便是。”
不等顧老實再推拒,姜氏就先應了,撫摸着顧湘新拿回來的棉被,想到堆在地窖的糧食和那半扇羊肉,姜氏心裏一直藏着的那點擔憂沒消散,可好歹也松了口氣。
三娘能帶這些東西回來,至少在軍營裏沒受氣。
顧湘側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五郎快回來了,我去把羊肉收拾好,今晚咱們喝羊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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