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土儀

顧湘拆下三斤小羊排,剩下的羊肉吊在井裏先放着。

若按她自己的想法,顧家上上下下加起來人也不少,這半扇羊肉全做了都吃得下。

奈何姜氏在一邊盯着,卻不許她如此敗家。

羊排焯水,黃酒去腥,兩面煎成金黃,這才擱上大料如砂鍋裏小火慢炖。

炖上羊排的工夫,顧湘手腳麻利地拉出細細的面條——話說她以前就會做拉面,卻做不了這麽好,不知為何,最近幾日她一直練習刺繡的種種基礎技巧,劈線不知劈了多少條,刺繡的能力有多少長進暫且還看不出,反正繡出來的東西最多只能算可愛,但拉面的技能莫名提升了許多。

“我或許該去學學繪畫?”

羊湯做不好容易生腥味,但這時節,便是腥味再重,對尋常百姓來說,羊肉也是一等一的好吃食。

顧湘手下烹出的羊湯,味道更是醇厚鮮美。

“瞧瞧人家三娘,都是家裏的孫女,一樣的養法,人家就能給家裏掙這麽些個東西,再看看你,好好的還鬧什麽瘋病!”

小張氏聞見隔着院子傳進來的香氣,吞了口口水。

顧二娘有些恍惚,她前陣子做了個夢,雖然斷斷續續,支零破碎,可連做了數日,到讓她一時難以辨清是真還是幻。

夢中顧湘同隔壁的李子俊結了親,後來不知怎的就病死了,沒過幾年,她被李子俊找到,莫名被他誤認為是顧湘。

顧潤面上的表情隐隐有些複雜。

做‘顧湘’的前幾年,她的生活如夢似幻,享受了人世間所能享受的極致,李子俊對真的顧湘不好,對自己卻是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嬌寵至極,世人羨慕。

她過了好幾年貴婦人般的好日子,有很多人上趕着給她送錢送物,後來她隐隐察覺,她能享受這樣的好處,應該是因為——他們以為她是顧湘。

可惜,王萍萍那女人實在厲害得緊。

她只記得自己在王萍萍和她後來的男人手中吃了不少苦頭,具體的到不太清楚,可此時想起便心裏發冷。

顧潤夢醒,竟又回到她十六歲這一年,一時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只不等她考慮未來,卻忽然發現眼前的一切都不對勁。

顧湘沒同李子俊定親,沒做顧莊出了名的賢惠媳婦,反而去……勇毅軍當了廚娘!

勇毅軍沒幾個月的活路了,全軍上下都因從賊謀逆被枭首示衆,

她心裏登時惶惶不安,如果一切變了,她還有沒有進京去享富貴榮華的機會?

更重要的事,如果從開頭就變了,那她的未來會怎樣?她還能那般幸運得活着麽?

不,不行!

她不敢冒險,她也不能冒險。

她只是一個弱女子,抵抗不了亂民,經受不了風波,唯有順着命運給她指出來的這條生路走,一絲一毫也不能錯。

顧潤直愣愣地看着牆壁上攀爬的蜘蛛。

只要在最後她不膨脹到去招惹王萍萍,那她将會擁有她所能想象得到的,最好的未來。

此時顧湘家已經開飯了。

顧老實先把最鮮嫩的小羊排和軟糯可口的魚肉丸,素丸子都盛出,盛了足足一大碗,送去給他爹娘,這才回家開吃。

羊肉不愧是貴人們吃的好東西,真香啊!

老爺子咬了一口,看着同樣吃的牙花都露出來的老太太,笑道:“你往日裏嫌老實愚笨,又嫌他疼閨女太過,我早說有這樣省心的兒子,你早該偷着樂呵,你還不信,怎麽樣,這會兒可知道有個老實兒子兒媳婦的好處了?”

張氏冷哼:“吃你的飯,哪來的那麽多廢話!”

顧老爺子老兩口鬥嘴鬥的熱鬧,顧老實家裏也是一派和樂。

顧海靠着顧湘坐下,直接抓着一塊嫩嫩的小排骨使勁啃,一邊啃得眼睛閃閃放光,一邊轉頭看自家姐姐,含含糊糊地道:“阿姐,勇毅軍裏怎麽樣?當兵的是不是都很威風?”

他一臉羨慕。

才十歲的小孩子,不知道如今都道好男不當兵,他只知道當兵的能拿刀拿槍,還不用讀書,心裏就很向往。

顧湘眨了眨眼,一本正經地道:“是挺威風的,當兵的每天都要去修河堤,你若是想知道他們到底怎麽個威風法,那就去幫阿爹到河道上做點活去。”

顧老實登時咳嗽了好幾聲。

他們家三娘子這些時日不見,到好似活潑了不少。

“我的天!”

爺仨正閑扯,只聽屋裏一聲壓抑地驚呼,顧老實吓了一跳,忙站起來往屋裏跑,顧湘順手抄掃帚,三步并作兩步便超過顧老實,一腳踹開門:“有老鼠?蟑螂?”

姜氏臉色煞白,一把将閨女和男人拽進門,砰一下關門把小兒子關在門外。

“阿娘?”

顧五郎抹了把嘴上的油,看着緊閉的大門滿臉茫然。

姜氏使勁抓着顧湘的肩膀,面上驚疑不定,“這些,這些……”

說着她的視線一看,顧老實臉色也瞬間發白。

很普通的灰撲撲的木箱子開了蓋,即便是屋裏略顯暗淡的光線下,依舊珠光寶氣刺目異常。

翠色的玉镯,玉扳指,金燦燦的釵環項鏈,珍珠瑪瑙堆如沙礫。

顧湘:“……旁人送的土儀。”

話音未落,姜氏猛地捂住腦袋,要這是土儀,那她年年去娘家,帶去的都是糞土不成?

或許是這一箱子東西貴得過分,顧湘反而只冒出個奇怪的念頭。

難道國公出來加班,還帶了女眷?

要不然這些東西哪來的?

一家三口盯着這一箱子珠寶身上直冒虛汗。

顧湘嘆道:“貴人所賜,既說是土儀,想必在人家看來便是土儀,退回去恐反而讓貴人不高興。”

姜氏沉吟片刻,嘆氣:“也罷,那三娘你且放好,莫讓人看見,将來嫁了人,這些東西或許能救急。”

顧湘輕聲應下。

所謂財不露白,這些東西太貴,她自己收着更妥當。

這一晚,也只有顧湘,顧海兩姐弟一夜好眠,顧老實和姜氏都沒睡踏實。

不光是他們一家,隔壁的顧二娘,還有鄰居李家,都是思緒翻騰,難以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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