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修)
短短幾個小時,從原本下定決心離婚、到得知“真相”、車禍、手術,醒來後決定再争取一次……
程栀不是覺得不累,但從心底而生的亢奮、不安仍未消退。
她不是專業的演員,和裴弋結婚的三年,日日夜夜扮演着一個得體端莊的模範夫人。
而從今日開始,她又為自己選了一條新的路,卻是日日扮演一個失憶者。
閨蜜夏潇瑤曾經問她,這樣不累嗎?
她當時是怎麽想的呢?
懷揣着靠近心上之人的歡喜,大抵總好過漫長不見天日的暗戀的苦楚。
那今日呢?
她不由想到從方才知道她失憶之後,只是微微表現出詫異,行為舉止便不再見有異樣的裴弋。
略微怔忡,她做的一切,真的有用嗎?
辦什麽住院手續,以這個理由搪塞她,裴弋是不是想現在就請上最好的醫生,趕緊讓她恢複記憶,巴不得甩了她?
程栀忍不住胡思亂想着。
直到病房的門再次打開,她擡眼望去。
“你回來了。”她輕聲說。
裴弋“嗯”了一聲,看見她的時候卻不由愣了愣,“怎麽哭了?”
程栀愣了愣,她什麽時候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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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随着裴弋一句問話,她覺得眼眶一酸,倒是真的沒忍住落下淚來。
怎麽回事?她連忙伸出手想擦幹淨。
“別動。”
裴弋清冽的嗓音響在耳畔,他修長的指節拈了張紙巾,輕輕在她眼睑下方擦着,手指溫熱的觸感不時貼上肌膚,莫名顯出幾分溫柔。
“是傷口疼得厲害?”
他在程栀身上掃視了一圈,沒發現什麽不對勁,便準備去按搖鈴,叫醫生再來看看。
程栀伸出手制止住,看裴弋不解地望向她,漆黑的瞳仁帶了淡淡的關切,忽然生出一個荒謬的想法。
“不要叫醫生。”她出口的聲音啞啞的,帶了鼻音。
她将裴弋骨節分明的手掌拉下,試探着伸出手将人拉近一些,裴弋顯然顧及她是病患,順着她的力道微微傾身。
程栀猶豫了下,直接将臉貼進了面前人的懷裏,然後,第一次在裴弋面前完全不顧形象、痛痛快快地哭出了聲。
她一邊哭,一邊将眼淚直接蹭在了身前人的衣襟上,明顯感受到裴弋的身軀僵硬了一瞬。
“程栀,你怎麽了?”
“我們叫醫生吃顆止痛藥?”
“你別哭了,等會兒頭痛得更厲害。”
裴弋的身軀僵直着,到後來顯然也是放棄了,他還是第一次見程栀哭,沒想到便是這個陣仗。
良久,才嘆了口氣,順着這個姿勢将人輕輕攬住,帶着程栀擡起頭,“我倒不是心疼襯衫,但是襯衫面料粗硬,把你的眼睛都磨紅了。”
程栀停下仍有些抽噎的下意識動作,“哭了眼睛本來就會紅啊。”
裴弋似乎是被她一句話說愣住了,冷淡的眉峰微擰:“那不哭了?”
程栀眼裏又是水霧彌漫,這回卻沒有再扒着裴弋的手臂哭,只是強行按壓了下去,轉過身子,“我餓了,吃飯。”
裴弋卻是沒有動作,“為什麽哭?”
程栀兇狠地往前瞪了一眼:“因為我餓了,餓哭了。”
只是她自以為兇狠,一雙杏眼上猶帶了淚花,只顯得可憐。
裴弋輕輕審視了她幾眼,沒有再多說什麽,将床上桌放好,打開保溫食盒。
程栀稍稍坐起往前傾身,卻只是一個動作輕輕前壓帶到腰腿。
“嘶”!
這下是真疼。
裴弋連忙湊身,将她扶住,小心輕緩地讓她靠在床上,“別動了,我喂你。”
程栀垂下眼,等着勁兒緩過去,沒有拒絕。
然後看見裴弋果真舀了一勺粥,姿态坦然地試溫後送至她的唇邊。
程栀乖乖地張口,兩人都是平生第一次給別人喂粥與第一次被人喂粥,本都不甚熟練,只是皆有意配合,倒是順利。
許是照顧病人,裴弋也沒有吃其他的大餐,伍原買回的藥粥營養足,但味道卻是清淡,并不算好。
但他也三兩口喝了三碗。
程栀悄悄擡眼看他,伸長了手去夠在病床旁邊櫃子上的手機。
裴弋分明沒有擡眼看她,卻是一把先她一步取過手機,拿在了手裏。
“程栀,你回答我個問題,手機再給你。”
“嗯?”
“剛剛為什麽哭?”裴弋掀起眼簾,直接問道。
程栀收回目光,沒有回答。
她轉過身:“手機不要了,送給你。”
裴弋:“……”
“你告訴我,我滿足你一個願望。”他緩下語氣,循着記憶,不倫不類地哄人。
程栀擡起頭,她沒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能從裴弋的嘴裏聽到這樣一句話。
“什麽願望都能滿足嗎?”
“只要我能做到。”裴弋并沒猶豫。
程栀便覺得從胸腔間漫起一陣酸澀,喜歡我,你能做到嗎?
她緩慢地眨了眨眼,“噢。”
“對不起,”她慢吞吞地組織着措辭,“我把我們結婚後的事都忘了,結婚前的事也記不起多少了。”
裴弋輕輕“嗯”了一聲,不知在想些什麽,語氣輕飄:“沒關系。”
程栀擡起頭,定定望着裴弋:“所以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歡我?”
說到最後,她的話語裏便忍不住含了哭腔,眼眶又泛起一陣薄霧。
裴弋的眸光驟縮,深黑的瞳仁閃爍不明:“為什麽這麽說?”
程栀的眼淚便掉了下來:“我出個車禍,什麽都不記得,一醒來就要面對破碎失敗的婚姻。”
裴弋深吸了口氣,聲調冷沉:“程栀,你說清楚,你失憶了,要和我離婚?”
“為什麽說,我不喜歡你?”
程栀抽噎了一下,“這不是顯而易見嗎?”
“你對我這麽兇。”
“也不關心我。”
“我受了這麽重的傷,也不想陪我。”
“也不叫我栀栀,爸爸媽媽都叫我栀栀的。”
“我抱着你,你也一點都不習慣。”
“我失憶了,你也說沒關系。”
“……”
裴弋頭疼地伸手按了按眉骨,他從前聽說過身邊兄弟抱怨,說吵架時,女朋友總是完全不講道理。
他從前聽了嗤之以鼻,因為他有一個完全善解人意的老婆。
沒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也會見到,程栀的這一面。
于談判場上無往而不利的裴弋第一次産生有口難辯之感。
他定定看着程栀,蒼白沒有血色的唇瓣一開一合,宛如尋常情侶或是恩愛夫妻一般毫無防備地對他怪責着條條罪狀。
語氣嬌軟,理所當然,因為他一直沒有回複顯得越發委屈。
是與他印象中從不會主動袒露心思、從未與他交心的太太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這一面他從前未有機會窺探,而在失去記憶下意識将他當成了唯一信任的人之後展露出來的這般模樣,才是程栀的真實性情?
裴弋眼眸閃了閃,一瞬間,腦中思緒翻湧,但也不過過去了短暫幾秒。
他動作自然地取過一旁的椅子,坐在床邊,“沒有不喜歡你。”
一句話,止住了程栀仍在不休的控訴。
他傾身拂去程栀眼角的淚花,輕聲道:“是因為你完全失去了我們相處的記憶,如尋常夫妻一般親近的話,我怕你不習慣。”
“至于兇你,不關心你,不想陪着你?”
“程栀,有點血口噴人了。”
他看着程栀剛剛哭過後,顯得尤為透徹明淨的雙眼,聲音也不自覺地放緩。
“我們的婚姻不會破裂,只要你還願意。”
短短幾句話,程栀覺得自己心情瞬間飄飄忽忽墜在雲端。
雖然是她意料中的反駁,她這般作态,無論出于何種考量,裴弋應該都不會和她說出他們的确原本将要婚姻破裂的事實。
但她沒想到,竟是比想象中更要好,好到像美夢一般的回答。
她看着裴弋一雙素日冷淡銳利的眉眼掀開淺淺的笑意,仿佛做着承諾。
只感覺耳際泛起了熱意,這是什麽意思?
是為了照顧她此時記憶紊亂的病情?
為了償還三年前程家出手相助的恩情?
亦或者真的是,三年婚姻,到底對她有幾分情意,至少覺得她是一個合格的夫人?
理智告訴她裴弋應當只是,就像大人哄小孩一般,随口一說。
但是,她恨不得拿出手機将這幾句話錄下來。
“噢,噢,好的。”她胡亂應着。
“如果你也喜歡我,我才不會想離婚呢。”她手指緊緊攥住了被下的床單,半真半假地說出口。
“嗯?”裴弋揚了揚眉。
“程栀,你這失憶,一醒來擔心我不喜歡你,倒是不擔心你自己原來不喜歡我?”
他向後靠在椅子上,胸前一片水跡幹涸,卻仍将襯衫印得皺巴巴的,可淩亂的衣衫卻越發将他襯得清貴出衆。
程栀沒有猶豫,理所當然地回答:“這有什麽可擔心的,我不可能和不喜歡的人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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