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程栀這場骨折并沒有過多聲張。
由于記憶上仍是紊亂,便連學校院裏準備組織一起過來探望的同事,也不知裴弋是怎麽回絕掉了的。
也因此,她在醫院住的這幾天,罕見地感受到了一些從未體驗過的歲月靜緩。
因為恢複良好,住院堪滿一周,那位每次看見她和裴弋都面色寬和的骨科主任複查之後,便下了準允出院的通知。
“明天出院?還是再觀察一周?”
骨折的病人至少兩個月不能自己下地走路,卻總不能一直待在室內,在醫生的建議下,住院的第二日,程栀就生平第一次擁有了屬于自己的輪椅。
裴弋便每日都抽出一段時間,推着她去病房外散風。
三月的天氣反複無常,昨日陰雨連綿,今天卻早上七點便見了日光。
程栀吃過早飯便要求出去散步,清晨陽光之下還有習習微風,吹來清爽宜人。
“當然是聽醫生的了。”聽見裴弋問話,程栀理所當然地回道。
兩人沿着醫院外清幽的小道緩緩走着,此時醫院除了急診室,大部分科室都還沒上班,屬于一天中人流量較少的時候。
“我們明天回家後,你也待在家裏嗎?會不會有點無聊。”她揚起頭往後側望。
裴弋推着她站定,“你覺得無聊了?”
程栀眼眸閃爍了下,重重地搖了搖頭,面側的梨渦笑出淺淺的痕跡:“拼圖還沒拼完。”
這幾日,裴弋說不去公司便真的沒有去過。
過去懶散到一年難得踏足潛川幾次的伍原,竟真的心甘情願扛起了公司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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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偷偷聽到周助理還是沒忍住和裴弋彙報工作,提到新的伍總時不可置信,唉聲嘆氣着又喜又驚。
于是,原本以為是安慰或短暫的陪同眼看着似乎還成了事實。
她原本完全想象不到她和裴弋共處一室,多日,該是怎樣的場景。
尤其是她還是一個病患、自由行走都不能的情況下。
前幾日,兩人一起重溫了不少的經典老電影。
又補上了近幾年她曾經想看卻止步于獨自一人的電影。
只是靜靜窩在一處,每看完一部電影,兩人似乎都不急着發表意見。
她總覺得她享受的不是電影內容,而是看電影這個行為的本身,不知道裴弋是否也是如此。
只是一直看電影,總顯得人有幾分懶散。
前日,裴弋出去一趟的功夫,回來時手上便提了頗有分量的一個禮盒。
在程栀的盛(強)情(烈)要求下,換下了一身素日仿佛被焊在身上的襯衫西裝,只穿了件黑色毛衣,顯得眉目清隽。
似乎随口問她:“要不要玩拼圖?”
程栀唇角抽了抽,說實話,她對拼圖、樂高這種益智游戲,從小就沒感興趣過。
小時候的她擁有最傳統的刻板印象中女生的興趣愛好,比如:給芭比娃娃換裝、過家家、扯下家裏價值昂貴的床單被罩扮仙女兒。
裴弋似乎看出她的表情,眉梢挑了挑,帶着笑意:“陪我玩?”
程栀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數量有點多,三千塊,需要拼幾天。”
毫不誇張,程栀當時的表情差點垮掉。
三千塊,只是拼幾天?得拼幾天啊。
只是當她看見裴弋輕輕抖開的效果圖後,便陡然沉默了下來,壓下想要偷懶的抗議,雙眼亮晶晶的,信心十足。
因為,拼圖的最終效果,是兩人三年前拍完便被束之高閣再不見天日的婚紗照。
于是,彼時她興致盎然,卻刻意壓抑了滿心歡喜,“很快的。”
于是,此刻的裴弋猶有不解,冷淡的眉眼懶懶挑起:“程栀,原來你還是個拼圖天才。”
當日兩人約定着比賽互換拼圖,你拼我,我拼你,看是誰的身影先現于前。
目前看來卻也旗鼓相當。
程栀笑彎了一雙眉眼:“半斤八兩,不要商業互誇。”
哪裏是什麽天賦異禀,只是一張人臉、一副身形,在腦海中存在了數千日夜,總是閉着眼也該寸寸分毫不落。
“我很快的,你要想好下一個帶我玩的項目了。”她得寸進尺着。
兩人正立在一棵玉蘭樹旁,潔白的花瓣,馨香清麗而溫雅。
程栀沒有聽見答複,自己轉了輪椅回頭,卻發現身長玉立的青年手臂微擡,一米八六的身高讓他輕而易舉便将一樹玉蘭折了下來。
他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動作靈活,不知使了什麽法子,将枝頭壓彎成了夾起的弧度。
才垂下視線對上程栀的目光,微俯下身,挾着那朵玉蘭,掠過身下人的發鬓。
因為突然過近的距離,便連呼吸都溫熱了幾分。
程栀的眼眸微微瞪大,閃着微潤的水意。
感受到溫熱的手指掠過她的發梢,帶着玉蘭猶帶水露的香氣,最後停留在她的胸前。
她在病號服外套了層淺色毛衣外衫,那朵玉蘭便被別在衣襟處、病號服胸前的口袋上。
裴弋躬着身子,将她的毛衣外套攏上。
淺淺地笑了一聲,氣息非常輕,像做賊一樣:“噓,把它蓋起來。”
“不然被人看到了,要說我,破壞公共植被。”
程栀仿佛也被帶得緊張起來,她張張唇,低頭看了一眼,隐隐露出邊際的玉蘭嬌嫩的花瓣好看極了,“那我們快回去。”
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只是剛轉身,卻突兀地被攔住了路。
一個穿了件淺色衛衣、普通牛仔褲打扮,好像還是個大學生的男生迎了上來,歉意地笑了笑,揚了揚手中的相機。
“我是新聞專業的學生,有個課題到醫院取材。”
“不好意思,剛剛看你們在一起,氣氛太美好,就忍不住拍了一張。”
程栀的目光一凝,下意識将毛衣外套往前攏了攏。
真,做賊心虛……
裴弋在她背後,輕輕咳了一聲,語氣還帶着笑意:“能給我們看看嗎?”
那男生連忙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取下相機,操作了一番調出剛剛的照片,偷拍別人到底有些尴尬,他小聲解釋着:“如果你們介意,我可以把照片删了。”
“但是真的很好看,你們看一看,會喜歡的!”
說到後半句,他的語氣都帶了自得的肯定,顯然是極為自信。
裴弋接過相機,随意地瞥過去,目光便頓了兩秒。
“你看看?”
他将相機遞給程栀。
程栀的第一反應卻是馬上去搜尋照片中她的胸前。
好在……側面拍過去,她那朵玉蘭花,看不見,被遮得好好的。
她松了口氣,才将注意力轉回到照片本身。
她發現,這個男生自信是有原因的。
的确是,好看極了。
照片是從側面拍的,正好記錄下兩人方才對視的那一眼。
程栀分明還坐在輪椅上,可暖融的陽光透過玉蘭枝葉隐隐綽綽地照在她的身上,将她半邊臉幾乎照得晶瑩。
裴弋微微彎腰,陽光照在他的發角,掠過他的眉梢,素日冷淡的眉眼微彎,淺淡的笑意籠了淺金的色彩,仿若,深情。
程栀舉着相機的手微微收緊。
她揚起臉,并不掩飾自己的喜愛。
“謝謝,我很喜歡,可以發給我嗎?”
可是她準備伸手去掏手機,才發現這幾日在病房,與裴弋待着,出門來也完全沒想到要帶着手機。
裴弋看了她一眼,仍帶着笑意,再開口語氣溫和了些:“麻煩你将照片發給我們一份。”
那男生見自己拍的照片得到認可,也非常開心。
他加了裴弋的微信,将照片傳了過去,與兩人道別。
回去的路上,程栀便捧了裴弋的手機,細細欣賞着。
裴弋沒忍住伸手在她長發上揉了一把:“這麽喜歡?”
程栀點了點頭:“好看。”
“本人就在你面前,你不回頭看看?”
程栀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想要回答才發現這人剛才竟是自動代入了“好看”!
她說的好看是照片好看,不是本人好看!
雖然本人也好看,但她剛剛也沒在誇他。
好吧,誇照片好看,那他也就只占了一半,而已嘛。
“裴弋,你怎麽還變自戀了?”她羞憤地轉過頭。
看見裴弋的臉上帶了明晃晃的笑意,眼簾輕擡,“嗯,太太不自戀,是我自戀。”
程栀:“……”
她如果不是在誇裴弋好看,就是在誇她自己好看。
好吧。
“你在這兒等一會兒,我去辦個出院手續。”路過醫院大廳,裴弋看見此時收費處人不算多,打算直接辦理了。
程栀點了點頭:“你去吧。”
她滑動輪椅到了一旁靠牆處,不影響醫院大廳人來人往。
收費的隊伍不長,估摸着最多十幾分鐘就可以了。
她往後靠着,輪椅自動往後傾斜一些,十分舒适。
裴弋說給她定做的輪椅還沒好,這幾日,日日不用走路,坐在輪椅上,她竟然覺得還挺稀奇,不知道新輪椅是不是更舒服。
罪過罪過。
她看着在一串隊伍中鶴立雞群一般,随意站着都顯得如松清越的人影,不自知地嘴角帶着笑意。
只是原本她靠着的牆壁一側的診室門突然被一股大力推開,吓了她一跳。
一個看着三十多歲模樣,身高馬大略有些壯的男子氣勢洶洶,掠過她的身旁。
“醫生!”門被嘭一聲帶上。
裏面傳來醫生明顯也有些驚訝的聲音:“還沒輪到下一個,你……。”
後面的話語被門掩上。
程栀擡頭看了眼,診室門上印着“耳科”。
難怪了,剛剛那個病人那麽大聲,可能耳朵不太好。
但她還是滑動着輪椅準備離遠一些,也不能堵在門診的外面。
過了幾分鐘,她看見裴弋辦好手續,向她走過來。
程栀滑動着輪椅,想要向前迎去,卻突然聽見耳旁響起一陣驚叫。
裴弋的表情染上幾分冷凝,往她這邊大步跑來。
她感覺身上天旋地轉一般,被裴弋連人帶着輪椅迅速挪過一邊,她才反應過來剛剛輪椅差點被人撞翻。
循着聲音方向望去,程栀的瞳孔驟縮。
是方才她看見的那個人高馬大的中年男子。
一邊嘶吼着,手上持了把刀,正追着跑出來的醫生手臂上砍。
鮮血噴湧,周圍驚叫一片,但因那男子看着實在失控又帶了兇器,一時竟沒人上前阻止。
只有旁邊的一個小護士哭着想要上前卻不敢靠近。
程栀剛剛坐穩,感覺裴弋扶着她的力道一松。
她下意識伸出手去抓他的衣袖,看見裴弋低頭望了她一眼,分明帶了決然。
她的手緩緩松開,張了張唇:“你,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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