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裴弋面無表情時整個人都顯得幾分冷肅, 此時,攬在程栀肩頭的手微微收緊,漫不經心的姿态帶了凜然的壓迫之意。

尚華軒卻分毫沒有受到影響。

他的眼眶微微泛着紅, 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完全是帶着迫切一般地順着程栀的介紹快速瞥了面前突然橫亘而出的青年一眼,匆匆掃過。

十分乖巧, 對着裴弋喊了句:“師公。”

裴弋:“……”

這樣聽話的“情敵”還是第一次見, 顯而易見, 情況和他似乎想得不一樣。

他打量的目光落在尚華軒面上, 不動聲色地觀察。

論起可見的身高、外貌, 他自認不輸。

對方只是勝在年輕, 以及和程栀有些共同語言罷了。

雖然覺得似乎有些烏龍, 但他還是不着痕跡地和程栀站得更近了一分。

狀似不經意地微俯身子,氣息噴薄在身邊人白皙纖長的頸側, 問:“老婆, 你們剛剛在聊什麽?”

在“情敵”面前刻意顯得親近,沒錯, 網上都是這麽說的。

程栀十分不自然地瑟縮了一下身子,感受到肩上的力道, 努力繃直了身體,盡量放松。

裴弋發了什麽瘋?在外人面前突然表現得這麽親密?

尚華軒在對面正失戀着呢, 裴弋拉着她好像在人面前秀恩愛。

她難免有些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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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 尚華軒看了兩人一眼, 驚訝中帶了再明顯不過的羨慕。

只是, 他沒多想, 聽到裴弋問話,反倒十分順暢地望向程栀, “程老師?”

聲音是明顯的期待與詢問。

程栀視線頓了一下,掠過尚華軒頭頂微微翹起的幾根發絲,有些好笑,但又心酸。

她正了正面色:“私自外出,是違反節目組規定的,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尚華軒明顯怔愣住,神色閃過黯淡,“不用。”

“我再等等,說不定等會兒她就回心轉意了。”

裴弋聽得一頭霧水,只冷着臉站在一邊。

對程栀特意把他叫回來、現在卻想當着他的面送別的男人回去,再看尚華軒滿面沉郁,只覺得這人還挺會裝委屈。

但他到底沒說什麽。

程栀定定看了人幾眼,嘆了口氣,“我還有點事出去一趟,你一個人坐坐,早點回去。”

她面色嚴肅了幾分:“你現在最重要的是比賽,明天該彩排了吧?”

尚華軒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程栀沒有再說什麽,拉了裴弋轉頭往外走去。

只是坐上車後,才拿出手機,給那頭等待着的蘇舞發去微信:

【人不走,你自己看着辦吧】

那頭沉默一會兒,語氣也意外顯得禮貌:

【好的,麻煩你了】

程栀擡起頭,再次嘆了口氣。

然後,便看見裴弋面色淡淡,微阖了眼閉目養神,沒有看她。

她愣了愣,伸手在人眼前晃了晃,分毫沒有反應。

車廂內沉默了一會兒,這邊合作商安排的司機十分具有眼色,兩人一上車便拉起了擋板。

程栀也沒說話,只靜靜打量了裴弋幾眼,伸手在他優越的眉眼、鼻骨輕輕滑過,覺得裴弋這副姿态難得,又莫名有些好笑。

“裴弋,你是要和我冷戰嗎?”

裴弋遽然睜眼,刻意冷然的面色顯出幾分荒唐。

“我還以為你叫我回來就是為了送他。”

程栀:“……”

“你這話自己信麽?”就方才那局面,她才不信裴弋還能誤會。

裴弋點了點頭,毫不心虛:“畢竟你剛剛還想這麽做。”

“是覺得‘程心尚諾’比較好聽?”

程栀扯了扯嘴角,實話實話:“那比起‘水軍’是要好上不少。”

裴弋:“……”

他倏然輕笑了聲,完全不講道理:“不與你争論。”

仿佛十分的理占了九分。

程栀差點沒被氣笑,“周助理剛剛給我發微信的時候,你在旁邊吧?”

裴弋的面色一頓,突然湊前,在程栀唇上親了一下,“太太,分離一天了,你都不想我嗎?”

“想,所以我不是和周助理說了?一說你就回來了。”程栀眼裏戲谑,油鹽不進。

眼看着裴弋嘴唇微動還想說些什麽,她取出手機,解鎖後舉着亮亮的屏幕懸在身前。

“我才是不與你計較,把你買的水軍撤了。”全當是之前不小心和別人有了CP的賠禮了。

“唉”,她指了指聊天框上的備注,正是蘇舞,“為什麽會分手……”

裴弋眸光微頓,第一時間卻沒有去看手機屏幕,而是将視線落在了程栀的面上。

從這個角度只能看見側臉,看見車廂內昏暗的燈光下,身畔人卷翹的長睫似蝶翼飛舞,一閃一閃着蓋不住滿眼銀河,亮亮的,柔和生輝。

視線頓了兩秒,他才順着視線看向屏幕。

并沒什麽私密內容,只是屏幕上蘇舞一句“前男友”還是清晰可見的。

原來如此。

的确是烏龍……他視線微垂,已然将方才情景猜了個大概。

程栀面色糾結,有些唏噓:“這本來應該是個秘密,可是現在,秘密也不存在了。”

她并不知尚華軒和蘇舞如何相識、相處,又為何分手,便連般配、可惜之詞出口都不夠充分,只是到底有些難受。

裴弋沒有說什麽,在全不知情的情況下,評價他人感情,本便是一件不夠禮貌的事。

只是大概,世人總愛圓滿、總愛看着所有情感終局都是幸福。

至少,剛剛尚華軒的模樣,在這樣緊要的關頭,從節目組跑出來,當真顯得滿身落寞。

他将程栀拉入懷中,伸手在懷中人後背輕輕撫着,語氣緩緩:“別想了。”

“等會兒回酒店,如果他還在,我讓司機送他回去。”

外人能做,無非如此。

程栀點了點頭,原本滿懷期待去取袖扣,經了這一出,倒是少了兩分興致。

但她那日細心挑選了數個小時,和老師傅商量細節設計,袖扣的最終成品的确極為出色。

冰種黑曜石,被打磨成飛鷹形狀,內斂又莫名冷肅;周身磨了層銀質淺邊,在光線下,顯出柔和的茶色調,又襯出幾分古韻宜然。

裴弋将一雙袖扣小心收好,回酒店路上,一只手握着程栀,另一只手便全程捏着首飾盒。

面色淡淡,但眼角眉梢都顯出幾分莫名的松快,唇邊噙着的淡淡笑意若隐若現。

他早已将出發前遇到尚華軒從心頭升起的微末感慨抛之腦後。

直到到了酒店,出乎意料,又似乎在意料之中,尚華軒已經不在。

“我覺得這對袖扣,與我每套衣服都很搭配。”他的語氣誠懇,十分自然地對着程栀分析。

程栀心不在焉地附和了幾句,“等會兒你先回房吧。”

“嗯?”

“蘇舞姐說找我說說話,我去陪陪她。”

裴弋:“……”

他不知道女生陪失戀的閨蜜需要多久,但他以前一些傻逼朋友,失個戀好像世界末日恨不得拉上兄弟喝一晚上的酒。

更有甚者,在失戀前幾周前幾個月都表現無異,突然哪天就發了瘋一樣,又“疼”得受不了。

顯然,并未受過情傷的裴弋是無法理解的。

他已經全然忘了在程栀提出離婚的那個晚上,“陪着”伍原喝了一晚上酒的人是誰。

“那你晚上還回來睡嗎?”他小心試探。

程栀愣了愣,“看情況吧。”

裴弋沉默了一會兒,到底沒說什麽。

一個人回到酒店後,他無所事事地,對着酒店的燈光、落地窗外的夜色繁星、不經意露出的手腕,仔仔細細拍了圖。

一年難得更新一次的朋友圈罕見地配了三張圖。

配文:【太太送的】

他極少發朋友圈,但發出去短短幾分鐘,便積累了上百贊。

許多商業合作夥伴紛紛冒泡。

他仍舊無所事事地耗費了近一個小時,仔仔細細地回複了每一條評論與私信。

仍未下班看見朋友圈的周助理:“……”

救命,他這助理是真的當不下去了。

而直到晚上十點半,裴弋終于解下方才為了拍照已經佩戴上的袖扣,細細收好。

洗漱完出來,見程栀已經回到房間,正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似乎十分恍惚的模樣。

“怎麽了?”他不自在地瞥了眼被程栀握在手心的手機,不知道她看見那條朋友圈是什麽反應。

“你偶像,很難過?”

程栀聽見聲響擡頭,猶豫着搖了搖頭,“不與你說了,很晚了,我先去洗漱。”

裴弋點頭。

程栀便取了衣物獨自進去。

憶及蘇舞與尚華軒截然不同的狀态,有些迷茫。

這段時間相處,足以她看出蘇舞作為業內最年輕的首席,事業一路高歌猛進,看着好說話,其實将自身事業看得最重。

但她怎麽也沒想到,對方在“置棄”一段感情之時也顯得如此輕描淡寫。

“說清楚了,尚華軒走了。”

“大概會很難過吧,我好像是他的初戀?”

程栀走進房間的時候,蘇舞已經洗漱完穿着睡衣,連護膚都已結束,面色平靜,并看不出傷心模樣。

與程栀訴說的語氣也是不鹹不淡。

“我之前沒想過和這麽年輕的弟弟談戀愛,只是不巧去年練那曲《塵戀》時一直找不到感覺。”

“程栀,借助感情釋放自己,好像真的有用。”

程栀有些愣,她知道《塵戀》,去年年底,蘇舞靠着這曲獨舞登上跨年舞臺,徹底出圈。

被無數人評價神乎其技、感情充沛、令人身臨其境。

顯然,談起那曲編舞時,蘇舞還是滿意的。

她嘆了口氣:“本來沒想着分手的,結果尚華軒說如果拿了冠軍想要公開。”

“這怎麽能行?不在我的計劃範圍內。”

“正好,他決賽的舞曲還是傷感風格,說不定我今天分手還助他一臂之力了。”

“在真實情感的加持下,舞者總是能發揮出強烈到難以言狀的氛圍表現與感染力。”

程栀悄悄打量面前女子的神色,卸去妝容後冷豔的五官少了些攻擊性,在燈光下甚至顯得有些柔和。

但句句內容卻叫人難免懷疑、害怕。

尤其是與尚華軒相比,仿佛少年一腔赤忱。

卻在分離的結局前,未有善終,便連過程也未有圓滿。

她語氣讷讷:“你不喜歡他嗎?”

蘇舞輕輕抿了口水,思索了一下:“喜歡的。”

“這麽說好像不太好,因為我知道他喜歡我,享受一個人的喜歡是最不需要費力的事了。”

“我只需要給出一些回應,也許不足他的十分之一,但他的歡喜好像比我的更多數倍。”

“享受熱忱的愛意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程栀從未聽過這樣的言論,細細回想之後,除了為尚華軒難受,竟覺得蘇舞說的,也不乏道理。

享受一個人的喜歡是最不需要費力的事了。

只需要給出一些回應,順水推舟,對方的歡喜便是數倍。

她竟有些難以自持地思及己身。

裴弋似乎就是在她主動示好、假裝記憶紊亂糾纏之時,順水推舟,才有了今日局面,看似美好的兩情相悅的“假象”。

真是見了鬼了。

程栀洗漱完,乖乖任由裴弋幫着吹頭發。

只是幾次,裴弋的動作便很熟練,他似乎頗喜歡這項親密的互動。

頭頂的溫度與手指穿梭的力道都恰到好處。

程栀眯了眯眼,打開朋友圈。

還沒刷到裴弋發的袖扣,反倒……又刷到了一對分手。

她按住裴弋的手,在吹風機轟隆的聲響中,面色嚴肅:“今天是不是流年不利?”

她将頁面展現給裴弋看,“怎麽這麽多分手的?”

裴弋動作一頓,手腕微動,換了個姿勢。

是方才佩戴了袖扣的位置。

他沉默了一會兒,繼續動作,骨節分明的指骨在程栀半幹的烏黑發色間穿梭自如。

語氣清冽,帶了淡淡的安撫:“程栀,我們會好好的。”

他并不覺得今天,流年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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