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落地窗外夜色深濃, 外界的喧嚣半點不曾透進,只有遠處廣場和幾座高樓大廈徹夜亮着。
程栀喃喃着說完,沒有看裴弋。
她視線發着愣, 頓在遠處璀璨奪目的亮光上。
靜寂無聲的氣氛蔓延,裴弋黑沉的眸子落在滑落到地毯的玻璃杯上。
良久,他才緩慢地伸出手, 将玻璃杯撿起, 放在了一旁的床頭櫃上。
白皙修長的指骨收回時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
你怎麽知道我有喜歡的人?
我沒有和別人說過啊!
程栀酒後下意識的吐露, 醉後的所有行為舉止, 讓他想要說服自己是酒後胡言都不能。
喜歡到不能告訴別人, 從未吐露。
他居然不知道, 還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他垂下的眸子無神怔愣了片刻, 不知想了些什麽,良久, 才緩慢地再次擡頭, 黑壓壓的看不清思緒。
程栀此時向後靠在床頭,被叫醒後似乎又精神了幾分, 望向遠處的燈光眼神亮晶晶的。
顯然,心情仍然非常好。
俨然, 忘了剛剛反駁時的驚慌。
裴弋眯了眯眼,順着視線望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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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嗤了聲, 語氣不明:“你喜歡的人是他?”
遠處的led屏幕亮着, 他一字一字吐着, “尚華軒?”
程栀聽到聲音愣了愣, “誰?”
遲鈍地反應過來, 将遠方屏幕上的人與這個名字連接起來,她的思緒有些混亂, “他不是蘇舞姐的男朋友嗎?”
“不對,前男友?”
她猛烈地搖了搖頭:“我不喜歡他。”
裴弋收回目光,沒有反駁,顯然,這個他随口而出的人選,他自己也不相信。
只是,他仍然覺得有些刺眼。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邊,一把将窗簾合上。
室內的燈光瞬間都顯得明亮了許多。
程栀眨了眨眼,聲音軟糯地質疑:“看不見了。”
裴弋毫不心虛地坐回床邊,語氣清冽:“不看了。”
果然,程栀非常乖地點了點頭:“哦。”
裴弋眸子微眯,定定地看了眼前人幾眼,語氣悠悠的,聲線微沉:“我是裴弋。”
“你的合法丈夫。”
“認識嗎?”
他放棄方才的問法,再從程栀嘴裏聽見說,她有一個喜歡的人,他恐怕控制不住猛烈湧上胸腔又被他強行按下的情緒。
他也想自作多情到認為程栀口中的那個人是他。
但顯然,他和程栀是合法夫妻,喜歡他,有什麽不能告訴任何人的?
而,他和程栀目前而言的所有進展,似乎“真實”的兩情相悅,全都仰仗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
因為這場車禍,記憶紊亂認定自己會嫁給愛情的程栀,以為他是愛情。
想到這兒,他幾乎控制不住湧上心頭的荒謬感與震怒的情緒,以及随之蔓延的慌亂,他甚至想要将程栀徹底喚醒、問出所有真相。
他沒有忘記,在車禍之前,兩人不過是一對協議夫妻。
甚至在車禍當天,程栀是在找他離婚的路上。
那個不能告訴任何人的喜歡之人。
似乎可以解釋了。
身為有夫之婦,哪怕是協議夫妻。
但以他對程栀的了解,自然不會做出背叛婚姻之事,但若論心不論跡,“喜歡”又如何能控制?
難道,程栀那般急切地想要離婚,便是因為“喜歡之人”?
他阖了閡眼,否決這個想法。
應該還不至于。
而程栀的反應卻比方才更為遲緩。
直到裴弋的眉頭近乎不耐地擰起,她才有些恍惚地點了點頭。
“認識的。”
程栀雙眼慢慢變亮,閃着粼粼波光一般,看着他,語氣卻是小聲:“裴弋,我認識的。”
“是我老公。”
她突然揚起笑意,梨渦隐隐閃現,直視着眼前之人。
裴弋呼吸微微放輕:“你喜歡我嗎?”
程栀愣住,伸出手摸了摸近在咫尺的眼前人優越的眉骨,冷淡銳利,眸子黑沉仿佛要将人吸進去徹底溺斃。
她點了點頭:“喜歡的。”
裴弋任由這股力道掠過自己的眉骨、鼻峰、面側,沒有動作,沒有回應。
他的喉結明顯地上下滑動了一下,垂在身側的指骨攥起。
他閉了閉眼,自欺欺人一般地誘哄問道:“那你喜歡的人是誰?”
“不能告訴我嗎?”
順着問話,也該順其自然地接上吧。
他突然覺得,他并不想真的知道,那個人的存在。
因為,原本就毫無意義。
現在的程栀不是車禍前的程栀,他和程栀之間也不再是車禍前的關系。
便是真有那麽一個人,也動搖不了他和程栀的婚姻。
又何必,庸人自擾。
即便有朝一日,程栀記起前塵。
那便等着那有朝一日吧。
可誰知,“喜歡的人”、“不能告訴”仿佛什麽觸發詞彙。
程栀聽到之後眼神似突然清醒又似更為昏然,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不對,明明不能告訴別人的。”
她有些急,聲音甚至帶了隐隐的哭腔:“我不告訴別人,也不能告訴你的。”
裴弋視線凝住,深吸了口氣。
“程栀,你剛剛說喜歡我,對不對?”
程栀醉後眼中帶着的朦胧水暈終于化作實物,微微打濕了眼睫,說話之時顫顫的晶瑩。
“嗯。”
裴弋:“那連起來,就是,你喜歡的人是我,對不對?”
程栀眨了眨眼,眼神懵然。
沒有回話。
淚珠子卻仿佛斷了線一般,不停落下。
晶瑩剔透,落在微粉的面上。
她的思緒确确實實是斷了片的。
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不能告訴別人的喜歡的人,是她在最為肆意的青春回憶裏都無法提及訴諸于口的存在。
是她始終清晰記得,她永遠看向少年的身影無有回顧。
是她最為卑劣不敢承認的高中至今唯一一個喜歡的人,用了最為卑劣的手段“竊取”而得。
樁樁件件,她的喜歡,太不體面。
她無法向別人訴說,無有顏面。
但近在咫尺的人,正是她喜歡的人。
她混沌的思緒,将最近過往兩個多月的記憶回放,竟間隙閃過些美好的影像。
裴弋問她,是不是喜歡他?
當然是喜歡的。
但連起來後的句子,不敢告訴別人的喜歡的人。
終是壓在心底多年的情感與記憶更為深厚,她被這句質問逼得惶恐。
她竟然,是在表白嗎?
表白不會成功的吧?
她又不是沒有看見過,裴弋在常玉芷之後,拒絕了所有向他表白、追求他的女生。
沒有人成功的。
思緒混亂,各種記憶穿插。
程栀淚眼朦胧地望向裴弋,質問:“你怎麽不說話?”
已經忘了方才是自己要回話。
裴弋顯然是被她的倒打一耙氣得不清。
胸膛氣息肉眼可見地起伏,他黑沉的眸子深邃,一瞬之間,伸出手捏住面前人的下巴,忍不住地用上了力氣。
程栀感到不适,搖頭掙紮。
裴弋沒有松手,他目光定定看着程栀,看着面前人剛停下的淚珠又冒了出來。
直到手上感到一陣溫熱。
他才觸電一般放開了手。
久久沒有再動作。
不知過去多久,
他凝着面前人方才被他捏着此時俨然泛了紅的下巴,深吸了口氣。
将程栀輕輕抱起:“抱歉,我們去洗漱,然後睡覺好不好?”
緩了一陣,程栀的眼淚止住,腦子又昏沉起來,十分乖巧地點了點頭:“噢。”
裴弋微俯下身,在泛着紅的下巴上方,那更為嬌豔的紅上,輕輕吻了吻。
然後,說到做到,替程栀卸去了妝容,洗漱完,再将人抱回床上。
他想,誰沒幾個過去呢?
太過斤斤計較,未免過于苛責。
翌日,手機鈴聲響起的時候還是七點。
程栀從夢中醒來,頭微微疼痛。
将鬧鐘關了,她後知後覺想起今天便要離開南市回杭城了,而昨晚……她腦子大概進了水,因着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傷感,喝了杯紅酒。
只是低度數的紅酒,竟然直接醉得不省人事了。
她擰起眉頭,仔細想了想,記憶只停留在昨晚小李勸她不要喝了,然後擔憂地說她喝醉了,要不要通知裴弋過來接她。
然後……居然全都想不起來了!!!
程栀以前并未喝醉過,只有某些場合象征性地抿口香槟或是紅酒,也沒這麽大反應啊。
果然是,量變引起質變。
好在,她打量四周,還在自己的房間裏。
應該是小李聯系上了裴弋将她帶回來了。
想到這兒,她視線微凝,奇怪,這麽早,裴弋人呢?
她摸了摸身旁的被窩,竟然完全是涼的。
程栀愣住,視線在房間掃了一圈,“裴弋?”
她拿起手機想給人打電話。
下意識先打開了移動數據,卻猝不及防被微信足足持續了一分鐘的震動給震住了。
出了什麽大事?
她點開最新幾個聊天框後,眉心一跳。
手指微顫地打開微博,再次被卡了十餘秒,滿眼俱是觸目驚心的紅點。
她從頭像點開自己的主頁,看見最新發布的微博俨然是【我最喜歡老公,大家不要亂說】
???
!!!
下面的點贊+轉發竟然過了百萬。
評論也有五萬+
程栀眼前一黑,這是她發的?
她失去了記憶的酒後行為?
不至于吧,她喝醉了是這個畫風?
一時之間,她的視線都有些恍惚。
這時,露臺傳來一陣響動,青年清隽高大的身形步入室內。
裴弋轉回身便看見程栀已經半坐在了床頭,面色淡淡地朝她點了點頭:“醒了?”
程栀愣住,“你一大早去露臺幹什麽?”
“裴弋,你什麽時候起的呀?”
等人走近了幾步,她吸了吸鼻子,不可置信道:“你一大早去抽煙了?身上煙味這麽重?”
裴弋腳步頓住在幾步開外,垂眸望來,視線黑沉沉的,似乎情緒不高。
漫不經心道:“抱歉,煙瘾犯了。”
他頓了頓,“身上味道是不是有點沖?我去洗個澡。”
程栀覺得有些奇怪,裴弋的确是會抽煙,但從前便鮮少在別墅抽。
更是從未在她面前抽過,也不像有煙瘾的人。
“你抽了多少?對身體不好。”她知道抽煙的人并不愛聽別人說這些,因此說得也有些遲疑。
裴弋眉眼彎了彎:“兩根,以後不抽了。”
程栀:“……”
兩根,鬼才信啊。
“我會盯着你的!”她義正嚴辭。
看着裴弋點了點頭,往衛生間走。
“不對,你等一下!”
“嗯?”
程栀将手機舉在半空,努力克制住羞憤的情緒:“我的微博,是不是你發的?”
裴弋愣了愣,頓在原地。
轉回頭定定地看了她幾眼,突然輕笑了一聲。
“程栀,你是忘了自己昨天晚上做了什麽事了?”
“喝醉了,醒來全忘了?”
程栀心虛地眨了眨眼,“是,是忘了。”
“但這微博,難不成還是我自己發的?我發酒瘋不成?”
裴弋眸光微暗,似笑非笑地,“對啊,你自己發的。自己做了什麽事都忘了。”
“程栀,以後別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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