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明明喝酒了的人是裴弋, 程栀全程捧着杯果汁小口抿着。

但裴弋來尋人時，卻感覺程栀這副神情似曾相識，朦胧乖巧地與記憶裏什麽畫面一般無二。

安安靜靜地坐着, 在人聲喧嚣中定定望着他，眸光清澈見底。

他徑直走到坐着的人前：“喝酒了？”

程栀搖頭，“沒有。”

但不知為何, 她的反應也有些遲緩, 似乎是被周遭嘈雜的環境影響, 想了一會兒, 擡頭問他：“我們待會兒做什麽？”

裴弋輕笑了聲, 伸出手在人頭頂輕輕揉了一把, 秀發滑順, 一觸即分。

“想唱歌嗎？”

程栀眼神亮晶晶的，“想聽你唱。”

“行。”

她便被哄好了一般, 又回頭轉向身邊的男子, 禮貌地回答：“沈豫，我和裴弋待會兒去唱歌。”

“你要去嗎？”

裴弋這才順勢輕擡眼簾, 望向自他進來起嘴角溫潤的笑意沒有刻意停頓，但一直未出聲的男子。

散漫而自然地在人身上掃了一圈。

男子面色疏朗, 是清隽俊逸的輪廓，看着溫和卻難以接近。

的确有一副出色相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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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勾起抹笑意, 朝着人點了點頭, “沈豫, 好久不見。”

沈豫神色波瀾不驚, 伸出手和他握了握, “好久不見。”

然後才轉向程栀，“你們去吧, 我就不當電燈泡了。”

三人分道揚镳，他迎向人群，十分自然地融入進去，游刃有餘，溫和俊朗，班裏未婚的女同學顯然有幾個看着他雙眼放光，該是聯誼的香饽饽。

程栀看着便忍不住笑出了聲。

裴弋眼眸微眯，收回頓在沈豫背後的視線。

“你笑什麽？”

程栀提着随身小包，跟在人身後轉移場地。

“我前幾天不是和你說我給我辦公室同事做媒，對象就是他。”

“他好像還挺抗拒相親的，要是知道參加同學會還要聯誼，等會兒接二連三的，恐怕面色很好看。”

裴弋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把手機從兜裏掏了出來，遞給程栀。

“嗯？幹什麽？”

“程栀，受歡迎的不止他一個人。”他将手機解鎖，屏幕泛着幽幽藍光，語氣不鹹不淡。

程栀尚且沒聽明白。

直到她接過手機，看見手機頁面赫然被調到微信通訊錄界面，底下的“通訊錄”圖标上觸目驚心的紅點，已經達到了二十三。

她目光上移，看見都是在“新的朋友”那一欄。

“你不想看看？”裴弋的語氣慢悠悠的，卻好似篤定一般。

程栀沒有說話，只垂着頭将圖标點開，一溜下去都是綠色的“接受”圖框夾雜着寥寥幾條“已添加”，更前面幾乎都是“已過期”。

雖然已婚，但裏面大部分頭像看着還都是女生。

雖然沒通過……

但是，她顯然也沒理解這個行為。

“我可以加嗎？”裴弋低聲問她，聲線冷冽，尾音幹脆，卻莫名帶了點誘哄的味道，似乎想聽到什麽答案。

程栀：“……”

她猶豫了一會兒，從包裏掏出自己的手機，點開微信。

誰還不是一樣？甚至她的紅點數目還更往上走。

裴弋眼皮跳了跳，看見“新的朋友”點開，顯然有不少是剛才點擊的“已添加”。

因為有幾個頭像方才一直活躍着他看了都眼熟。

程栀手指頓在“接受”的按鈕上，轉頭看他，眼波粼粼，語氣無辜：“原來，加好友還要申請同意嗎？”

裴弋：“……”

他冷淡的眉眼難得顯得有些耷拉，抽回手機，直接關了屏幕。

語氣沉沉的：“不用。”

“我沒加。”他又補充。

程栀定定地看了人一會兒，終于沒忍住揚起梨渦，覺得幾分稀奇：“誰讓你故意還想讓我吃醋的。”

“這下扯平了。”

她将手機也放回包裏，與裴弋挨着的那一側手指伸出去，自然而然地勾上了對方的尾指，拉着搖了搖。

不算多親密的動作，但明顯帶了安撫意味。

“剛剛我們班上吃飯大家就說都加一下聯系方式，不好拒絕。”她輕聲解釋着。

裴弋淡色的薄唇微抿，點了點頭。

眉眼松快許多。

兩人走到K歌的包廂尋了處角落坐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你和沈豫高中是同桌？怎麽這麽多年沒聯系？”裴弋手拉了骰子過來，讓程栀猜大小。

“小！”

蓋子揭開，是大……

程栀往後靠了靠，“自然而然地就散了，不刻意維持，大部分人都沒法在人海中重逢了。我高中時的另一個女同桌今天同學會都沒來。”

她不無感慨。

裴弋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麽。

繼續搖着手中骰子，“再猜。”

程栀手托着下巴，沉思了一會兒，“還猜小。”

蓋子掀開，還是大……

“問吧。”

“那是你以前的同桌帥，還是我帥？”裴弋的語氣清冷，完全不像會問出這種問題的人。

程栀驚愕地睜大眼瞳，“不是吧，裴弋，你居然有一天還會和人比較容貌？”

裴弋唇角扯了扯，“不比程校花風頭無兩。”

畢竟因為他是已婚男性。

作為也有心和高中同學重拾聯絡的許多同學來說，沈豫：單身未婚、家世優越、容貌上佳，工作體面有前途，已是不可多得。

呼聲自然更高些許。

他問得漫不經心，卻不知是從哪兒起了較勁的心思。

“程栀，你想想。高中和現在，都比比。”

程栀：“……”

“什麽誰帥？”有同學聽到兩人動靜，興致勃勃地加入進來，招呼着一群人過來投骰子決定誰唱歌。

程栀神情微微僵硬，去看裴弋，卻發現這人仍是神色淡然，處變不驚模樣……

就，挺能裝的。

她對着來人笑了笑：“沒有，裴弋剛在說想唱首歌。”

包廂內的人便紛紛起哄起來，正拿着話筒的兩個同學當即停下，都想把話筒往裴弋手裏塞：“來來來！”

另一個沒塞成功的同學跺了下腳，索性把手中話筒一把塞進了正作壁上觀的程栀手中。

“情侶對唱呗！不是，夫妻對唱，你倆唱啥？”

裴弋眉梢微挑，接過話筒調整了一下坐姿，湊過來問她：“你想唱什麽？”

程栀：“……”

她舞跳得還行，但唱歌，頂多是五個音裏能對上三個。

不過此時，氣氛正好，她拒絕了。不美。

“《小酒窩》吧。”

這首歌從小聽到大，旋律朗朗上口還簡單，起碼不會出錯。

音樂聲起，氣氛都被襯得熱烈而甜蜜。

只是，在唱到副歌“小酒窩，長睫毛，迷人得無可救藥”時，裴弋自然而然地接過，音色明明是冷冽清淡的，也沒刻意甜膩。

但程栀狼狽地移開了目光，假裝望向屏幕，掩飾心髒驟然加快的跳動聲響。

她自忖無功無過地跟着唱完了一首歌。

圍觀的群衆反應熱烈，掌聲雷動……

兩人将話筒遞出去，一時之間都沒說話。

這個包廂很大，另一邊麻将桌上坐了幾個人，季寒申喊了聲裴弋：“過來湊個人。”

裴弋坐在沙發上，沒有動彈，只側目望向程栀，似無聲征詢，又含着什麽別的意味。

“你去吧，我和同學說說話。”程栀推了推身旁人的身子。

畢竟，同學會同學會……不就是真有還想着可能續上的同學情，想與記憶裏的友誼再回首。

兩人坐在這兒一直守着，那還不如直接在別墅看電視呢。

但裴弋身形仍未動。

程栀猶豫了一下，終于記起自己方才沒來得及回答的問題。

“你帥。”

“高中時就是你帥，現在還是你帥。”

她覺得這樣直白有些土味的話語出口，還怪不好意思，且莫名顯得敷衍……聲音愈來愈低。

但裴弋，嗯，顯然似乎還挺愉悅。

這次非常幹脆地站起身往那邊走去。

短暫分開。

不一會兒，便有幾個女同學結伴着過來。

“剛剛看裴弋一直在，我都沒好意思過來。”

陳雨拉着另幾個女同學，都是以前高中時關系較好的，坐了過來。

程栀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

“上次聽你說工作剛剛敲定？”

陳雨大學畢業後便讀了研究生，然後繼續讀博，正準備畢業。

“嗯，讀了這麽多年書，感謝組織給我一個做人民公仆的機會。”

或許是出了社會之後，因為各種複雜的環境、工作、待人接物的需求，總是需要戴上各種假面。

人便格外懷念中學時無憂無慮的時光，懷念以前不帶任何目的全憑喜好交好的同學，懷念曾一起為了一個目标奮鬥拼搏的情誼。

幾人坐在一處，閑聊近況。

很快，便仿佛沖散不見的時間長河，說笑着熟稔起來。

當然，這只是一個再續從前的契機，未來是否還有往來還要看聚會散後，各自是否還有心。

“我剛剛給你們錄了段視頻，裴弋唱歌居然還不錯。”一個女同學掏出手機，點開視頻給幾人看，“程栀，我傳給你不？”

女同學沒有怼着兩人人臉拍，是對着屏幕的，但兩人的唱聲錄得清晰流暢。

程栀接收後道謝了一句。

當夜，回到家後，裴弋去衛生間洗漱，她打開視頻重複看了幾遍。

然後，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沖動，将這段視頻上傳至了微博。

在這條微博的上方，還是裴弋拿着她手機發的那一句話。

程栀目光不由又頓在那句話後許久，悄悄打開評論。

許久不見，頂在最上條的評論已經是：

【嗚嗚，這麽多天了，程老師也沒删，這代表什麽？】

二級評論：

【代表這條評論是程老師自己發的？】

【不，代表水軍大佬當真“獨得寵愛”。】

噗。

程栀看得沒忍住笑出聲。

她打開微博編輯界面，将視頻傳了上去。

配文：【他唱的，還可以】

果然，不過短短幾分鐘，評論被攻占。

程栀慢吞吞地翻閱着，幾乎全是祝福與有趣搞怪的調侃。

不怪裴弋愛聽好聽的，她想。

今夜該有好夢。

同學會結束回家已經是晚上十點之後。

愛聽好聽的話的裴弋卻是第二天才看到的這條微博。

是在辦公室裏，一個高管彙報完工作，莫名其妙地對着他誇了一句：“裴總，您唱歌真好聽。”

裴弋不動聲色地套話，才看見了他的太太昨天深夜對他的這條誇贊。

他微微愣怔，一上午的低氣壓才消散了些許。

他靜靜欣賞了一番網友評論，都沒去問程栀，将這界面連同上一條微博截屏發給了季寒申。

【看看】

季寒申：【……】

【嫂子看來是真喜歡你啊】

裴弋：【把“看來”去掉】

昨天，他被拉去打麻将。

幾乎贏得盆滿缽滿，同桌幾個同學眼神滿是哀怨，才熬來了替換的人。

他笑了笑，将贏來的籌碼留下站起了身。

季寒申扯着他跑到外間，神秘兮兮的，語氣還有些緊張憂慮。

“裴弋，你上次不是問我沈豫有個喜歡的姑娘？我終于記起來了。”

“什麽？”裴弋扯回袖子，不以為意地問。

“剛瞧見程栀和沈豫坐一塊兒，我才想起來，嫂子當年和沈豫是同桌對吧？”

裴弋神色冷淡地點了點頭。

“這就對了！”季寒申拍了下面前的欄杆，語氣莫名憐憫。

“你還記得咱高二時打籃球賽，和三中比的那場？”

“當時咱贏得漂亮，中場休息時每人都領了瓶運動飲料，那就是程栀給我們買的啊！”

裴弋神色微頓，并沒想起太多。

“然後？”

“然後，大家不是都在起哄，說校花來送水，滿身榮幸，一定要贏！”

裴弋眸子微眯：“我怎麽沒印象，籃球賽喝得不都是礦泉水麽？”

季寒申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深吸了口氣，語氣不帶什麽情緒：“那不是你那時候太多迷妹給你送水送飲料，你一概不收，都自己帶水麽？”

“哦，有時候是小常妹妹給你帶。”

“別說，我還是第一次收到校花帶的飲料，多榮幸啊，誰還喝自己帶的。”

裴弋：“……”

所以，就他沒喝？

“程栀當時來了？”

他微微擰眉，琢磨着，難道自己高中時真的“六根清淨”到了這個地步？

連“校花”來了，都不帶看上一眼的？

不至于吧，程栀那惹眼的容貌，他又不是和尚，看見好看的都不知道瞅上幾眼。

一時之間，他都有些心虛。

季寒申思索了一下，“來了吧，咱比賽時來的，但我也沒瞅見，好像是中途被老師叫走了。”

裴弋這才松了口氣：“哦。”

“你不記得了？當時大家就在問沈豫，小校花是不是專門給他送，順帶給我們送的。”

“？”

“那不是他倆是同桌麽……不然，程栀也沒理由給我們送啊，難不成人家是為了籃球賽支持同校同學？不離譜？”

裴弋：“……”

他面無表情地點頭，有什麽離譜的？

季寒申停頓了一下，接着說：“我記得，就那次吧，有人問沈豫，是不是他喜歡的女生啥的，沈豫好像就沒否認。”

一番莫名其妙的話擾他清夢。

此時，裴弋看着空曠的辦公室，收回思緒，在微信上給人回了一句：

【下次不知道真相就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