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翌日中午, 暖陽高懸,洋洋灑灑落下的金色陽光堆積在街道,從郁蔥植被間落地形成一片斑駁,臨時搭建起來的休息棚被黃色封禁線圍起來, 綜藝組工作人員或蹲或坐圍在一起吃飯。
今天照常拍攝完, 汪導大發善心說素材已夠不用在狹小的車裏吃飯, 大家于是都在棚子裏聚着。
棚子正對面是一片輪滑場, 年輕嘻哈男女正在練習滑板和輪滑,鼓掌、哄鬧聲不疊,時不時表演個高難度飛躍,賞心悅目。
周意慢條斯理吃着飯, 目光落在輪滑場旁邊帶着口罩打電話的朱嘉譯身上就沒離開過。
她不是很懂,新娛那批人究竟在忙什麽,怎麽老是有電話要跟他打。
“賀姿怎麽不一起?”突然,阮溪禾出聲。
她嚼完難以下咽的西蘭花, 眼神往周圍轉了圈, 最後悄悄湊近她耳邊說, “她今天眼神好奇怪。”
聞言,周意瞥向遠遠坐在別處的賀姿,賀姿似乎一直在觀察自己,看到她看過去, 立馬回過來一個尴尬又局促的笑。
“……”簡直比哭還難看。
“不知道。”她對賀姿着實感到一言難盡。
雖然知錯就改是好事, 但經歷過謾罵排擠的不是她,是她現在躺在病床上靠輸液維持生命的姐姐。
她的所作所為,只有姐姐能選擇是否原諒。
收回視線, 她夾了塊鍋包肉慢慢品嘗美味,邊輕描淡寫回阮溪禾:“大概是想通了, 想和我和好。”
阮溪禾說不震驚是假的,剛拍攝時還針鋒相對呢,她們兩人也沒發生什麽,怎麽就到這地步了?不過轉念一想,光昭玟揍人的爽快勁和小高總做靠山的背景,估計賀姿心裏自有掂量。
想到小高總,阮溪禾就想起羅廣勝的項目,她放下筷子,語氣認真:“那個電影是你給我的嗎?”
“對,你幫我兩次,我還你一次,扯平。”周意也不含糊,默默無聞做好人這種事不是她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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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阮溪禾不滿努起嘴,“分這麽清做什麽,我把你當朋友才幫你的。”
她并不是愛多管閑事的人,大大小小的劇組她呆的不少,裏面被排擠的演員多了去了,總不能每個都伸手拉一把。
拉沈昭玟的原因大概是從前偶然見過幾面,她雖然背景不深資源不好,但身上有着股堅韌勁,這和從前的自己一樣,讓她不忍心看見跌落谷底的她還要被踩上一腳。
“你問小高總要這個資源,你….嗯?”她對于這件事耿耿于懷,圈裏明暗規則每個人都深谙,誰都知道資本家不可能無緣無故給資源,任何事都是有代價的。
只是這裏人多耳雜,她沒有說太明白。
周意不難聽出晦澀難言的意思,直接笑了:“你放心吧,他巴不得送我資源呢。這電影不演白不演,接着吧。”
“為什麽?”阮溪禾這下定心,也更好奇。
“唔….因為他在追我,我沒答應。”
高見陽是不着調,恨不得讓所有人都認為她是他的”情人“,可到底她頂着姐姐的臉,後來還是和她說有人問起這麽回答是最能掩飾的,至于他的小青梅,他說他會去負荊請罪。
這話一出阮溪禾就懂了,她笑意隐秘:“那你可得好好吊着他,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別輕易答應。”
“當然。”
反正都是假的,周意臉不紅心不跳點頭。
這時,耳麥裏傳來god的聲音,“朱嘉譯過來了,你準備好。”
她沒回答,斂下眼眸,安靜吃着飯。
朱嘉譯這兩天可謂是煩,何水佃看着沈昭玟上升的熱度氣到爆炸,每天定時定點打電話過來問他她在做什麽,又問她到底和高見陽什麽關系。
可他又不是她肚子裏蛔蟲,他怎麽知道?
挂斷電話,他臉色難看地回到棚裏,一直到坐下都沒緩過來。
對他們肮髒事知道的一清二楚的陳智緊忙将飯盒遞上,壓小聲音提醒他:“哥,注意還在外面呢。”
“知道了。”朱嘉譯細微揚揚下巴示意他先離開。
一般來說藝人組隊吃飯,助理另開小桌,陳智也沒說什麽,點點頭就往助理堆裏湊過去。
整理好表情後,朱嘉譯這才坐下。
阮溪禾按耐不住八卦湧動的心,溫聲道:“嘉譯最近很忙哦,電話不停。”
“嗯,公司有點事。”他含糊過去,用的還是上回對周意說的差不多的話。
周意适時擡頭,将自己早就準備的新鮮果汁遞過去,對着他立馬戴上溫柔和善的假面。
“再忙也別忘記吃飯,我榨的果汁,你和溪禾姐都有。”
朱嘉譯顫動的目光落在果汁瓶上,他抿緊了唇,陷入詭異沉默。
他其實能感覺到昭玟姐對自己的特殊照顧,和對外人尖銳、略兇悍不一樣,她對自己很包容,就像長輩對小輩那樣的包容。
他是這麽認為的。
不久,他接過瓶子仰頭喝盡,試圖用溫涼的液體沖散心頭缭繞的惆悵,最好也一并沖散他的愧疚。
“很好喝,謝謝昭玟姐。”
“客氣什麽,順手的事,”周意大方表示沒關系,順口問道,“不過你可不上門道哦,有女朋友也不跟我們說,那天我們去醫院看你,正好撞見你女朋友呢。”
“對啊,你女朋友長得真漂亮。是新娛的新人嗎?”阮溪禾在圈裏沒見過岑津津,好像不是很紅的樣子。
“……”
提起這個人,朱嘉譯臉色蒼白起來,他嘴角都是僵硬的,語氣更是輕顫不已。
“是,我們在一起沒多久,她是公司新人,暫時不好曝光所以就誰都沒說。”
周意将他變化看了個徹底,調笑兩句後心不在焉咬着蔬菜。
他對岑津津的态度很微妙,這種微妙可以理解為被人知道戀情的慌亂,也可以認為是對那人的下意識恐懼。
她懷疑岑津津這人大概率不是卧底,而是和陳智一樣處于監控者位置的人,一個拿來掩飾朱嘉譯做鴨的擋箭牌。
具體情況還不能太确定,都只是猜測。
倏忽間,場務小哥忽然驚恐大聲尖叫起來:“各位老師們快讓開!!”
來了。
周意神色肅然,扭頭朝出聲處看去。
只見戴着鴨舌帽的髒辮白種男子騎着輪滑歪歪扭扭往這裏過來,大約是從翹板上滑下來速度太快沒法控制,他揮舞着手臂讓大家趕緊躲遠點。
工作人員紛紛放下飯盒,躍躍欲試上前阻攔,卻因為沖擊力過強,都被男子慌亂揮的手掀飛。
他直沖朱嘉譯而去。
“ohgod,Get out of here!”他倉忙咆哮着,掠過她時,裝得有模有樣的慌張眼神裏閃動着戲谑笑意。
周意:“……”
god,她才想叫一聲god,饒是她早有準備也沒想到這家夥打扮成這幅模樣,要不是她和他認識多年,還真不一定認出來。
“昭玟小心!”阮溪禾已經迅速起身,她猛地推了一把她。
這猝不及防的好心讓她差點跌倒,好在周意反應快,牢牢抓住棚子欄杆穩住腳步。
然而朱嘉譯跟丢了魂一樣,怔怔看着沖自己而來的人,一點反應都沒有。
這就正好合了她的意,她迅速跨越上前,用力撲倒他,抱着他一起滾到一邊。
随着god撞翻棚子發出的巨大聲響響起,朱嘉譯才回過神來,身上是女性獨有的清冽香味,臂膀間傳來溫熱觸感,他吃驚擡眼。
入眼的人滿臉擔憂,緊張兮兮地問着他什麽,她唇瓣一開一合,他卻好像什麽都聽不見。
黑暗中從縫隙裏透出來的光,總是這麽沉默又安然。
從來沒有人對他這麽好,不顧安危第一時間保護他。
從來沒有。
他鼻子微微發澀,湧動的濕意難平,意識到這點,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去,然後連忙扶着周意起來。
“昭玟姐,你沒事吧?”
周意能有什麽事,她悄無聲息将手掌摁在地上的碎石子上,猛地用力,直至石子嵌入掌心傳來刺人的痛癢。
她才擡起左手來,略微委屈地抽泣起來:“嘶……好疼啊。”
“……”不遠處剛爬起來的god腳一扭,再度跌到在桌椅板凳間。
ohgod!她真會演戲!
突發情況很快被處理好,god非常幹脆轉賬賠錢,道歉完後溜之大吉,至于周意等人被轉移到附近商場的休息室。
她受傷不重,是朱嘉譯大驚小怪,非要喊醫生過來,她正愁沒有空間和他單獨相處,直言可以自己處理,他才作罷。
在清理傷口的時候,朱嘉譯靠在牆上,神情略顯疲憊。
“昭玟姐,你是女明星,你不應該撲倒我,現在你受傷了……我很愧疚。”
“嗯?”周意聽出他略有松動的語氣,眸光微動,輕輕嗯了一聲,随即說:“沒必要愧疚,你看,就是小傷。”
她一副無所謂模樣,沖他揚揚手。
然而朱嘉譯看到傷口,臉色更加難看。
她手掌被擦傷,還有顆髒髒的小石塊嵌在裏面,小塊血肉已然翻卷起來,血珠汩汩流淌,沾了大片手掌,隐約還能看見發白的皮肉,看起來恐怖異常。
他瞳孔驟然一縮,緊張捧住她手:“怎麽還在流血!”
周意佯裝無奈嘆氣,“石子太深了,我取不出來。要不你幫我清理下傷口吧。”
“……好。”
朱嘉譯喉間幹澀不已,原本清明雙眼裏全是黑沉沉烏壓壓的沉悶郁氣。
她把左臂袖子撩上去,毫不介意露出醜陋的疤痕,甚至還晃晃。
“快來啊,還愣着幹嘛?”
朱嘉譯看到那道刀疤,腦子都是混沌的,仿佛也有把刀在他腦子裏攪來攪去。
俄頃,他咬着牙上前,半蹲着幫她清理起傷口,“會有點痛,忍一忍。”
冰涼的消毒水覆到傷口上,周意假模假樣嘶地抽口冷氣,她這一抽氣,朱嘉譯的動作明顯更加小心翼翼。
看樣子是真的擔心她。
她眼底精光一閃,揣度好措辭立即開口:“我以前在福利院長大,小時候總是磕磕碰碰,那時候我有個關系很好的弟弟,總會耐心幫我處理傷口,就像你今天一樣。”
她說的話半真半假,套用了姐姐在福利院的經歷,目的就是為了引起他的同情。
果然,朱嘉譯愣了下:“那你弟弟呢?”
“後來他被領養了,我是女孩子嘛,年紀又大,沒人願意領養我。再後來到了這個圈子裏,我無權無勢可以随便被人欺辱,好不容易洗清緋聞,結果網上還是有那麽多人在诋毀我。”
周意轉過身,認真與他對視,繼續加大馬力。
“其實你長得很像我的弟弟,過得越不好就越懷念以前,所以擅自将你當成他,你不會介意吧?”
她眼神太過哀婉柔軟,朱嘉譯靈魂仿佛被人重重一擊,肮髒不堪的三魂七魄都要被震飛出來,原來她對自己這麽好是因為這個。
他立即低下頭,躲避着她的眼神,極力鎮定下來繼續幫她清理傷口。
“當然可以,我也把你當我姐姐。”
朱嘉譯聲音有些顫抖,也許他自認為自己僞裝得很好,但沒逃過周意眼睛和耳朵。
她忽然伸手抱住他,醞釀許久的淚珠大顆大顆往下掉,像是強裝淡定之後被人揭開面具,只剩下滿面悲怆凄然。
朱嘉譯吓了一大跳,他不喜歡和女生靠這麽近,下意識伸手想要推開她,理智卻突然潰敗在她的泣訴下。
“讓我抱下吧,我很想他。”
周意緊緊抱住他,聲聲溫軟,埋在他胸膛處的面容卻是面無表情,寒意飛竄。
她就是要一次、又一次提醒朱嘉譯——她姐姐有多好。
她想看看,一個人的心究竟是肉做的還是鐵做的。
知道一切的朱嘉譯根本無法安慰她,他任由她抱着自己,臉上神情從震驚到不忍,最後變為麻木的呆滞。
好一會,他才擡起手,輕輕拍了拍周意的肩膀,語氣堅定道:“會好的,昭玟姐。”
“會好的。”
像是說給自己聽,他又重複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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