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背井離鄉

月照千峰,山影錯落,地面一片霜華。

少年們兩手相攜,在前面疾奔,一群人手持火炬在他們身後追趕。

“給我追!他們跑不了的。”為首者目放兇光。

二人充耳不聞,一直向前。

他邊跑邊喘息,“前頭就是渡口,有一艘船在那兒等着,會有人接應你。”

黎青黛心情複雜地看着自己的一同長大的竹馬。他們自小就相識,雖然他老是愛惹她生氣,但是每逢她被村裏別的小孩欺負的時候,總是他挺身而出保護她。

“多謝”。她千言萬語都彙成這一句話。

蕭君堯回頭,對她傻乎乎地笑,“莫要言謝。咱們約好的,來日你會成為能治百病的名醫,我會是名震天下的大将軍。”

“我不曾忘。”亦永遠不會忘。

“你先走,我會去找你的!”

就在人荒馬亂中,黎青黛奮力一跳,登上了遠離故鄉的帆船,纜索一松,船舶緩緩駛離岸邊,終于将追拿她的人遠遠甩在身後。

掌舵人是一位面頰黝黑的老伯,他看着燈火通明、人影幢幢的岸邊,有深意地笑了笑,“小姑娘莫怕,坐穩了。”

說罷,他搖槳的速度加快了些,船平穩航行,離岸邊也愈來愈遠,站在岸邊朝她揮手的蕭君堯化為一個點。

他是經驗豐富的擺渡人,怕小娘子無聊,還主動搭話,跟她閑聊幾句,卻始終不過問她為何會被人追捕,為何要遠走他鄉。

“娘子放心,那位小郎君已經付給我足夠的銀錢,你只管說要到哪兒去。”老伯态度十分自然,顯然這樣的事他已經做多了。

黎青黛看着岸邊那個少年身影逐漸變小,直至縮小成一點,消失不見,她才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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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州,我要到荊州去。”

“荊州好啊,是個人傑地靈的好地方。長夜漫漫,離荊州還有些距離,娘子若是困了,只管歇着。”

聽着耳邊泠泠的水聲,她搖了搖頭,“我不困,老人家。您見識多,能不能同我講講荊州的風土人情?”

“自然是可以。”老伯很熱情。

經過一晚上的驚心動魄,黎青黛睡意寥寥,耳邊傳來老伯滔滔不絕的說話聲,眼前月影孤寒,照在江面凝成無數粼粼銀蛇。

不知不覺,月落日出,黑夜被白天所替代,只見青山悠悠,綠水溶溶,兩岸的景色徐徐交替。

第一次出遠門的黎青黛坐船坐久了,才知道自己會暈船,生生吐了兩回。

航行了一夜,待到次日晌午,船舶才靠岸,卻見渡頭人頭熙攘,有官吏查過所。只是此朝商業繁華,越州經商的賈人大有人在,是以過所查的不算嚴,黎青黛很快就給通過了。

出渡口時,人來人往,摩肩擦踵,有人急匆匆的,撞了她就直徑走了。黎青黛揉了揉被他撞疼的肩膀,心道此人好生無禮。

荊州也當真像老伯說的那般繁華,客貨船只絡繹不絕,白帆如雲。岸上酒樓旌旗招展,街道上的貨物種類繁多,叫人眼花缭亂,販夫走卒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奔走相忙。

早在船上她就将肚裏的東西給吐了個幹淨,此時腹內空空,步行至一處肉餅店面前,香味四溢,勾起了黎青黛肚裏的饞蟲。

賣肉餅的婆婆見她兩眼發光地看着新鮮出爐的肉餅,笑眯眯地問:“娘子,俺家的餅實在,要不要來一個嘗嘗?”

黎青黛忍不住咽了咽,“給我來一個吧。”伸手去摸錢袋子的時候,卻發現原本鼓鼓囊囊的放錢袋的已經空空如也。

她頓時腦子一片空白,怔怔地立在原地。

直到婆婆裝好餅子遞給她,她才回過神,“餅我不要了。”

話沒說完,她就急着離開,生怕老婆婆會抓着她盤根問底。

她的錢呢?明明就系在腰上荷包裏的,如今怎地連同荷包一起不見了?黎青黛将自己的包袱翻了個底朝天,也沒看見半個銅子兒。

她不由焦急起來,返回原路去找,但仍一無所獲,她頓感挫折,垂頭喪氣。

天爺啊,她初次出遠門,就能把錢袋子給弄丢了,将來的日子該怎麽過?

幸好的是,師父寫給荊州功曹的信箋她一直貼身收着,沒弄丢。

她懷揣着最後一絲希望,經過多番打聽,才找到了宋功曹的府邸,豈料門房卻告訴她,前功曹宋子昂已經辭官了。

對黎青黛而言無異于晴天霹靂。“那你可知道宋功曹去了何處?”

門房不耐煩地掏了掏耳朵,“他去了哪兒,我一個看門的哪裏能知道?去去去,別打擾老子休息。”

黎青黛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時值傍晚,街上人影稀疏,沒了白日的喧嚣。行人有家可歸,倦鳥有林可依,可她不僅有家不能回,天大地大,卻連一個給她暫時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她尋一處安靜的角落坐下,目光落向虛無處。她又累又餓,不覺中,她的眸子裏飄起一層淺淺水霧。

這才出來過久,她就格外想念師父和君堯了。看來今夜只能以天為蓋,以地為床地睡一晚。

一陣涼風刮過,衣衫單薄的黎青黛不禁打了個哆嗦。突然間,一張堅潔如玉的澄心堂紙從牆上脫落,随風飄搖舒卷,朝着她迎面飛來,結結實實地蒙住了她的視線。

咦,這是何物?

她将澄心堂紙從臉上拿下,因天色有些暗,她湊近了瞧,才看清紙上寫的內容,原來是一張尋醫告示。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不管如何,她總要試一試的。

黎青黛擦幹淨淚水,攔住路上的行人,詢問告示上的居所地址,一個個地方找過去,幾經迷路後,終于找到了告示上的那個地方,一處地段較好的私宅,門口已經挂上了燈籠。

她簡單地整理下自己的衣衫,深呼吸口氣,叩響這家大門。“有人在家麽?”

不久,從裏頭開門,走出一個面相陰柔的男子,先是上下打量了她,他的聲線也較尋常男子細一些,“你來尋人的?”

黎青黛将告示拿給他看,表明來意,“這個告示可是你們貼出來的?我是來治病的。”

“就你?”男子似是不大相信,又再次端詳了她,才半信半疑,“你是女醫?”

“正是。”

“那便進來吧。”不怪他這般的态度,因告示上的賞金豐厚,半吊子醫術的、假冒的、自恃醫術高明的等等,良莠不齊,各路大夫都一股腦地湧了過來,都想來撞撞運氣。

他們也來者不拒,甭管偏方、正方,只管能有用就成。可是迄今為止,就沒一個能頂用的。現在又來了個年紀不大的小娘子,要治好都監的怪病估計就懸了。

由他引着,入了內院,裏頭的陳設簡單卻頗為雅致,室內燃着淺淺的檀香。本以為這家主人會是個留着美髯的大儒模樣的人,可事實上和黎青黛想象中的不大一樣,竟是個面相陰柔秀美的青年。

“都監,女醫到了。”

正在燭燈旁觀書的沈鳴身着寬松的燕居服,聞言放下手中的游記,擡眼看向黎青黛,“失禮了,閑居在家不曾梳發。敢問娘子貴姓,師從哪位名醫?”

“免貴姓黎。家師雖醫術超凡,卻是村醫,并非什麽聞名天下的大夫。”黎青黛如實回答。

原來只是籍籍無名的村醫啊,一旁的侍從神色輕蔑了些。

沈鳴笑了笑,燭光照得他面如冠玉,“黎娘子是個實誠人。卻不知黎娘子對某的怪症有幾分把握?”

“要問有多少把握,唯有我親眼看過病情之後才能确定,不敢妄言保證。”提到治病,是她最在行的,她上前一步,主動問道:“不知郎君能否拉開衣物讓我瞧一眼病症,好早作打算。”

“放肆!”哪有人剛來就叫人脫衣裳的,侍從正欲呵斥她,卻被沈鳴揮手制止。

沈鳴照她所言,寬衣解帶,露出上半身,深紅色的疱疹,密密麻麻,如同一條火蛇一般纏在他的肋骨和腰上,十分猙獰。

看見沈鳴的身體時,她仍會有些臉紅,但是思及往後還會有更多這種情況,她告訴自己不要慌張,要淡定些,深呼一口氣,面頰上的熱度漸漸消退下來,開始專注病症。

“你的這些疱疹可有痛如火燎之感,近來是否有心煩意燥,口幹口渴之狀?”黎青黛又問。*

沈鳴将衣服拉好,“皆有。”

黎青黛了然,“行醫時講究望聞問切,容我冒昧,觀察口舌顏色以及脈象。”

即便是對醫術一竅不通,沈鳴也是知道她這是行醫的平常操作,是以點頭應允。

舌質紅,舌苔淡黃,脈象弦數,黎青黛得出結論,“郎君得的是腰纏火丹。”

沈鳴點點頭,道:“你說的和先前的一位高醫說的一致。只是,他給我開了方子,我吃了半個月未曾見效也罷,反而愈發熱痛難忍。”

“可否将那位大夫的方子給我一閱?”

沈鳴給侍從使了個眼色,侍從會意,從一處錦盒中取出一張藥方。

接過藥方的黎青黛正要瞧,卻忽然腳一軟,險些站不住,眼前一陣暈眩,她強忍着不适,在燈火旁将藥方給看完了。

“不對。”她蹙眉道。

侍從驚訝道,“難道這個藥方是假的?”

“藥方是對的,只不過不适合郎君的症狀。”黎青黛解釋,“這方子對應的是外感風邪而引起的腰纏火丹,而你家郎君卻是因肝郁化火,熱毒之邪外達肌膚,郁阻于肝之本經所致。應治以清肝瀉火解毒,活血通絡止痛之法。雖然最後藥方的用藥相似,但效果卻大相徑庭。 ”*

侍從對她所言信服幾分,想不到她雖年紀輕輕,貌似還真有些能耐。不過別瞧她說的頭頭是道,最後能醫好都監才是真本事。

“那依黎娘子見,應當如何診治?”沈鳴問。

“莫急,待我寫一份改善後的‘龍膽瀉肝湯’與你吃吃。”

她接過侍從的筆墨,強撐着寫完最後一筆,忽然天旋地轉,她便昏倒在地。

作者有話說:

過所,就是古代人的就是古代通過水陸關隘時必須出示的交通證明書。

*本章病例症狀等出自杜武勳《于志強臨證經驗輯錄》以及祁坤的《外科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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